1263年,10月2日,立冬5日,温州。
时光飞逝,眨眼间几个月便过去了,时间又到了立冬之后。
立冬现在已经是东海国年度节奏中最重要的几个节点之一了。在这个节气过后,新兵开始入伍,农民进入了农闲季开始服徭役,这也意味着基础设施建设又进入了一个高潮。同时,各地的工厂开始为水力的枯竭而困扰,最新的“新星-150”蒸汽机开始成为争抢的对象,产量供不应求,出厂价水涨船高,珍贵的技术工人们骑着马背着工具包往返于各个工厂间,忙碌地处理着故障和技术问题。
不仅如此,在立冬之后,北风取代了南风开始盛行,这意味着新一轮的南下季又开始了,这对于以海贸立国的东海国来说尤为重要。而今年则特别重要,因为随着烈焰级的入役,海洋部有了底气,决定发起一次浩大的远洋探险暨贸易行动,把贸易路线大大地扩展出去,以获取更多的利润,并为将来的进一步发展打下基础。
今日,一支庞大的舰队便出现在了温州外的洋面上。
这支舰队舰队接地连天,怕不是有上百艘,里里外外大致可以分三层:核心自然是海军的远洋舰队,包括两艘烈焰级“逐日”和“追云”,以及四艘新的双桅星火级;外围还有更多的归属于河海卫队和各海贸公司的船,包括十二艘星火级和十五艘顺风级,他们现在与远洋舰队顺路,但不会伴随他们一路南下,而是会在途中停留在各港口完成贸易并择机自行返回本土;再外围就是大量蹭安全服务的民间商船了,胶州、崇明、庆元府跟过来的都有,目的地也各不相同,场面太复杂不好管理,收起保护费来也挺麻烦,还好海军从海盗那里山寨了一招,让商船交钱买令旗,没令旗的就开炮驱离,倒也能维持住秩序。
远洋舰队旗舰追云号上,提督韩松上到了露天甲板之上,查看养在上面的两对马的状况。
之前符凯伟莫名其妙就给他们找了一个买马的任务,令海洋部不少人都苦不堪言,不过韩松心怀大局,也认同了这个目标。但毕竟海军没有长途运马的经验,不敢确定能不能成,于是干脆启航的时候就挑了一批普通马带上,烈焰级每船载了四匹,星火级两匹,一路走着一路养着。若是把马养死了,那说明他们没这能耐,还是趁早放弃这任务吧;而若死亡率不高,那就说明计划还是可行的,这一路载过去也能培养一些照料马匹的经验。这些马之前都是经过了十天近海适应性训练的,如今正式出了海过了几天,现在看来还算生龙活虎,状态不错。
正当韩松盘算着要不要把它们从棚子里放出来遛一圈的时候,准尉武新知过来报讯了:“报告提督,潘舰长让我来问一下,问我们要不要去温州停一晚。”
韩松听了眉头一挑,往右舷走了两步,眺望了一下西边的景象。立冬时节白昼已短,现在太阳已有落山的迹象了,外围船团中的大部分已经开始向西转向,准备去西边的温州停宿,顺便也能在温州做笔生意。
他还没做出决定,武新知就先抱怨起来了:“带着这么一大堆拖累走近海,真是浪费时间,若不是他们,我们现在都该到泉州了!”
舰队前天从庆元府启航,昨天晚上在台州宿了一晚,今天又要在温州宿,确实太拖累节奏。要知道,远洋舰队的目标可是星……哦不对,是下西洋呢,这么一日一停,得走到几时?武新知这个年轻人接受了海军多年的宏大世界观教育,对征服海洋也是有雄心的,难怪抱怨了出来。
韩松笑了一下:“也对,那明天我们就不管他们了,让河海卫队护着他们走吧,我们自己走自己的!嗯,不过,温州……这个地方有些意思,今晚还是去看看吧。”
武新知有些奇怪,温州地域狭小,也没什么特产,要说特殊之处,也就是当今官家登基之前曾居住在此地了,有什么好去的?但还是执行了韩松的命令,回报了舰桥上的潘学忠。很快,船上的信号板变换出光学心号,通知其他船跟上,向温州驶去。
从庆元府往南,一直到珠江口,东南沿海全部都是多山少地的恶劣地形,只有少数山间平地才能形成聚居区,温州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居住环境下,人地矛盾自然非常尖锐,但这也培养出了当地人勤劳能干、敢于打拼、勇于闯荡、思维活跃的特质,韩松对他们也是有敬意的。
两艘烈焰级虽然是第一次来温州,但之前江南工作组的人已经向南开拓过市场,有他们引领,舰队绕过湾口的灵昆岛,进入瓯江,停泊到了南岸的州治永嘉。
温州四县,大多是望、紧级别,论人口说不定比东海国的一个州都多。沿途看来,两岸开发程度确实也非常高,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的农田,就连山凹边角处都种了东西。永嘉城外的码头设施非常完善,即使这么一大个船团也能容纳的下,而城内的商人们见船来,已经兴奋地在港边等着了。
到港之后,韩松召集高层碰了个头。
这次远洋航行事关重大,所以配备了四个股东:副提督李涛、负责商贸的狄柳荫、农业口的朱龙草和韩松自己。嗯,他自己这个名额是好不容易才跟史若云争取来的,代价是之后两年内都不能出远海了。
最后议定,狄柳荫、李涛和朱龙草去考察一下温州市场,韩松继续在港口附近坐镇。
不过天黑前剩余的时间不多,再加上温州出产消费与庆元府的重合度很高,所以他们没多久就回来了。四人聚集在追云号的舰长室中,一边吃着船上厨师用刚买来的新鲜食材烹制的晚餐,一边交流起温州见闻。
狄柳荫首先发表了些对本地市场的见解:“本地也出产些丝绸什么的,价格比起庆元府要优惠一些,但幅度不太多,没大量购买的价值,我腾了几箱山货出去换了一点回来,就当样品了。”
朱龙草接着说道:“至于本地补给品嘛,中规中矩。这里也产橘子,不过我们之前在台州买了不少还没吃呢,也不需要,随便买些新鲜食材补充一下就够了。”
朱龙草穿越前是个植物学家,可以帮船队甄别南洋特产,同时当年为了记植物的学名学了些拉丁语,万一遇到外国人说不定能用上,所以就加入了船队。在用上专业内容之前,他就帮着管理一下船队的生活物资。
这次远洋舰队的主要任务是探险,所以载重吨位里大约有三分之一装载了各类武器弹药和补给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工厂生产的压缩防腐干粮和罐头腌菜,平均每人足有一年的份量,但都堆积在边角的位置仔细密封起来,希望永远不要用上,平时最好还是靠沿途补充的新鲜食物过活。
韩松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贸易价值不大,那这里更大的意义,就在于人了。我在码头这边问了一下,有不少水手在找活干,我招了一点。不过可能是他们对我们不熟,愿意应募的并不多,直到我把那面‘大宋东海国济阳伯韩’的旗子挂了出来,才招了些人过来。我选了二十五个看着健康的,今天晚上让他们去洗干净换制服了,明天往各船分一下就走。唉,我们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烈焰级对人员需求的弹性很大,若只要开起来,十几个人也就够了,但想要发挥最大战斗力的话,差不多得二三百人才行。既然这次是探险,为预防各种突发状况,人数还是多点好,但是从本土出发的时候,每艘船仅带了约80名船员。这倒不是因为远洋舰队海员不足——就算再不足,供应烈焰级的人肯定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而是出于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这个时代,船员很大程度上是个消耗品,自己人消耗起来太心疼,还不如沿途招募一些,去消耗他们呢。
其余三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说说笑笑调侃着韩松的封爵,然后各自准备去了。
第二天,远洋舰队脱离了大船团,踏上了南去的旅途。
在温州招募来的二十五个水手,经过简单的甄别后,被分配到了各艘船上工作。他们换上了崭新的白色作训服,稀奇地上了东海人的船,颇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不过他们却没有多少观察的空间,因为很快他们就被有正式编制的蓝坎肩们呼喊着去干活了……操船的工作也不需要他们做,干的还是海军的传统项目:洗甲板、擦大炮、编绳子,哦对了,现在还多了一项伺候马。这累得他们可是苦不堪言,但看在薪水和旁边凶神恶煞的水兵的面子上,还是忍了吧。
实际上,由于海上的特殊环境,海军之中的等级差异还要比陆军高得多。陆军不同阶级之间只不过是军衔和待遇的差别,与其说是阶级差异不如说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私下间很容易打成一片的。而海军的不同阶级之间却像种姓制度一般泾渭分明,从上到下形成了真正的阶级压迫。
一般来说,一艘船上,提督、舰长和少数高级军官是第一阶级,享有最舒适的生活环境和船上至高无上的大权;中低级军官、技术人员和资深海员是第二阶级,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航海知识和专业知识,海上经验丰富,是这艘船能动起来的核心力量,待遇也相当优厚,拥有航行收益的股份,船只利益与他们息息相关,所以他们会对本舰和东海海军体系自发地维护;从东海本土带出来的普通海兵是第三阶级,他们经过一定的专业训练,在特定领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虽说可替换性很强,但收入也不低,更有作为东海人的归属感,所以依然被视为船上的“自己人”;而沿途在各个港口临时招募的水手,则是第四阶级,无非是出力赚钱罢了,被前三阶级呼来喝去的,从事最辛苦的基础劳动,就像船板一样随时可以消耗替换;若是出了华夏海域,招募到异族水手,那情况还会进一步分化,出现第五阶级,比汉人水手还要低一等,甚至不如甲板上那几匹马。这五个阶级,形成了分明的级差,每个阶级的衣着、礼仪、待遇、工作强度都大不相同,层层压迫、层层监视、层层服从,这才保证了这一艘船能够平安且低成本地运行,不会出什么纰漏。
嗯……虽然看上去很残酷,但其实海上收入高,吃的也不错,所以一般情况下阶级矛盾也不会太尖锐。除非在海上出了事,比如说迷了航不知道漂到哪去了没了补给,矛盾才会暴露出来。不过往往也是这种时候,这套阶级制度才会发挥出它的作用来,上层阶级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下层,船上才不会乱,才有了脱险的希望,要不然说不得这艘船上就得玩一出大逃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