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元年,8月17日,元国,安西行省,
八年前,忽必烈手下的军队在别失八里击败自西而来的海都联军,俘虏阿里不哥。自此,忽必烈便扫清了权力道路上最大的内部威胁,顺利建立元朝,之后又将别失八里改设为西都金满,周边地区也设了安西行省管辖。
时至如今,元国已失四都,唯有这西都尚在掌控之中。不过夏军攻入关中后又分出一部分兵力西进,现在安西行省也和朝廷中枢失去了联系,形同孤舟。
如今的金满城外营帐遍布,镇守金满的皇子那木罕焦头烂额,从安西各地大量抽调兵力集中过来,以应对夏军可能的进攻。这些部队成分复杂,多是各部豪强的私兵,聚在一起乱哄哄的,把好好一个金满城闹得乌烟瘴气。
今日,又有一大队人马自西而来,逐渐接近金满城。他们数量不少,光是先头部队就有千余骑,后面缀着的更是足有三五千,但都风尘仆仆,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这样远道而来的军旅近来并不少见,不过,以往的部族军抵达,城中只是派些官吏带点兵去安置一下,此时却很不寻常——城西道路上打出了华丽仪仗,那木罕本人也出城亲自迎接,新来者显然非同小可!
双方各自派出小队骑兵相互交流,反复几次后,西来的部队就地停下,只分出一小队人马继续东行,而那木罕也率一队侍卫亲军向西迎接过去。
两队骑士相向而行,速度逐渐加快,队形有些散乱起来,等到靠近了之后又减速整理队形,最后整整齐齐地靠在了一起。
现在夏季天热,那木罕穿了一身红色的丝绸单衣,得体且洁净。他朝着对面观望了一眼,便策马离开队列,然后对着对面队伍中央的一人喊道:“大哥,是真金大哥吗?”
那人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身上的皮袍半解下系在腰间里面的棉质内衣原本也是精品现在却沾满了灰尘。他走上前来,解下脸上遮挡沙尘的薄布,露出一张胡须散乱的脸——此人正是元国当今皇太子真金!
真金之前被忽必烈派去镇守漠北祖地然而却不幸遭到了东海军的重点进攻败退和林。到了今年,他面临的困局更加明显夏军基本切断了漠北与长安之间的直接联系瀚海郡方面更是再度向西进行了扩张以策应关中战役。
正面打打不过困守又孤立无援,因此真金思前想后,决定放弃和林。但岭北苦寒之地,除了和林也没什么能养人的地方因此他率军撤到西边的谦州后,又向南来到安西省,来与那木罕会合。
现在真金见到那木罕也是感慨万千策马上前喊道:“那木罕,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皇家无情,真金原本与自己这个弟弟感情谈不上多好,但在漠北苦寒之地困守多年,又艰难长途跋涉跨越金山大漠来到金满,如今终于见到一个亲人总会有些感慨的。
那木罕这阵子同样不好受,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东边来的坏消息,协调各军部署忙得他焦头烂额,各种烦心事一件接一件。现在终于有个高个儿顶了。
两人跳下了马,走上前去相互拥抱,然后那木罕说道:“大哥,最近战局纷乱,我心里也慌乱,如今你来就好了,可以主持大局了!”
真金唏嘘道:“怎能,父皇是指派你来镇守这安西的,如今我是客人,该听你安排才是。”
那木罕坚持道:“你是兄长,又是太子,如今没了长安,收不到父皇的消息,按理你就该监国才对。”
“什么,长安已经没了?”真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惊讶地提出了问题。他之前一段时间里一直在野外行军,对外界消息很不灵通,还不知道最新的变化。
那木罕脸色一黯,道:“是啊,夏军攻入关中,长安沦陷,算算快一个月了。此后驿路大半都断了,信报不畅,只知道父皇和朝廷去了成都,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真金怔住了:“竟然如此之快!”然后又一叹气:“现在是大元最大危局了,你我先不要争执,你将现在的情况一一说与我听,然后再且行且看吧。”
他抬头看向东方的金满城,感慨道:“想当初,与海都大战,收复别失八里,不过才八年光景。仅仅八年,中原都要丢了……”
那木罕苦笑道:“夏贼凶悍如此,唉,不说了,大哥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随我入城休息吧。”
两个皇子策马并行,在亲卫簇拥下和周边部族军的注视中进入金满城,稍后自有当地官员安排真金的部下驻营补给。
当夜,那木罕安排饮宴给真金接风,又介绍当地官吏和豪强给他认识。入夜后,劳累了一天的真金终于能好好歇息了,而那木罕仍然在点灯处理一些杂务。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求见。
“昔里吉,他来做什么?”那木罕有些奇怪,但还是唤他进入帐中。“半夜找来,或许是有急事。”
昔里吉是前任大汗蒙哥的第四子,也就是那木罕的堂兄,封号为“河平王”。八年前收复金满的时候他亦率部参战,战后论功行赏获封于阿力麻里,也就是安西行省的西部边疆重镇,多年来一直在对抗察合台汗国。今年局势危急,为了应对来自东方的夏军的威胁,那木罕不得不将这名边疆藩王调回金满。
昔里吉常年与外敌作战,手下多精兵强将,他率部来到金满后,立刻就成了那木罕麾下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他的意见那木罕也不得不尊重。
不久后,这位河平王便在侍从引领下来到了那木罕面前。
昔里吉常年征战,不过亲上前线的机会不多,皮肤保养得不错,胡须也很整齐,看着倒有一股贵气。他进帐之后,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举着一个酒瓶道:“今晚好不容易聚起来喝酒,结果全跟太子说话去了,都没喝尽兴。来,那木罕,陪我再喝两斤!”
那木罕一愣,没拿准他是什么打算,只看着那酒瓶道:“这可是从中原进来的浓酒,可是喝一瓶少一瓶了。”然后又摇头苦笑道:“罢了,我且陪你喝上两盏。”
说着,他便命人摆桌置盏,与昔里吉对饮起来。他本不想多喝,但架不住昔里吉呼喊劝诱,最后还是喝了个面红耳赤。
这时候,昔里吉才谈起了正题:“那木罕,你准备把真金的部众安排去哪里?”
那木罕不解其意,摆手道:“怎么能说我安排呢?他是皇太子,现在他来了金满,接下来就该他安排我们了才是。”
“这可不成啊。”昔里吉眉头一皱,放下酒杯,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木罕,我们当年是跟着你打下金满的,所以服你,愿意听你调遣。可他真金是什么人?不会骑射,只知读书,连名字都是汉人起的!燕京守不住,居庸关守不住,躲去和林又守不住,一路逃到金满来,完全就是个废物嘛!这样的废物,怎能服众?让他来统领我们,还不如回家各守各的呢!”
那木罕听了之后震惊无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犹豫了一会儿,道:“如今正是大乱的时候,各部正该团结一心,听从领头的才对。大哥他虽然屡战屡败,但毕竟是皇太子,按道理我们就该听他的。”
昔里吉摇头道:“有你这个领头的就够了,何须再要他真金?非要让他这个废物来管事,只会闹得各部离心,反倒捏不起来。”
那木罕苦笑道:“可按你这么说,岂不是要我兄弟反目?那当场就乱起来了,而且消息辗转传去成都,父皇必定得发火不可。”
“不对!”昔里吉啪地一拍桌子,提高调门喊道:“你们这是汉人的做派!”
见那木罕眼睛瞪大,他又恢复声调,阴笑着说道:“当初贵由的汗位是从失烈门手里抢来的,贵由之后,我们托雷一脉又把汗位从窝阔台后人那里夺了过来。我父汗去后,你父又是抢了阿里不哥的位子,当了皇帝。如今,他的皇帝又要被夏人抢走了……这哪里有什么道理,大汗就得有力量的人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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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一口酒,然后重重说道:“我们草原男儿,自古便是杀来杀去,胜者为汗。只有这样,才能出现真正的强者!现在安西这么乱,也需要真正的强者带领才行!”
那木罕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我未想过。”
昔里吉嘿嘿一笑:“那木罕,那可是大汗的位子啊,你真不想要吗?”
“啊,这,”那木罕慌乱起来,沾满了酒色得脸更红了,“胡说什么呢,父皇可还在成都,他才是大汗!”
昔里吉又一摇头:“我可听说成都四面都是山,他进去了,还出得来吗?而且皇帝他身体也不好了,又这么一折腾,恐怕时日不多了吧。到时候不还得你们几兄弟接下这个位子,你就真甘心让你那无能的大哥上位?”
“不要,不要再说了!”那木罕心思混乱,下意识叫喊出来,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那木罕才开口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昔里吉摆弄着酒杯,玩味地笑道:“如今真金就在帐中酣睡,正是最好时机,一举拿下,一了百了!”
那木罕差点跳起来,立刻摆手道:“不行,不行,他到底是我大哥,我怎能做这样的凶恶事?”
“懦夫……”昔里吉小声嘟囔了一句,狠厉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又站起来,一叹气,道:“就算你不愿对他动手,也不能就这样放手让他掌权。这样吧,让他带部众去守哈密力,正好,禾忽也要从东边撤回来了,也安置在哈密力,让他们两部互相牵制。”
哈密力即后世哈密,在金满以东差不多四百公里处,再往东便是茫茫沙漠了,乃是安西行省的东方门户之一,自然也是军事重点部署的地区。
禾忽乃是贵由后人、“大名王”,当年曾是阿里不哥的部下,后来又在忽必烈军攻来的时候倒戈一击,因功在安西行省获得了封地。之前,他受那木罕的命令向东去了甘肃行省阻挡夏军,但是交手后发现不能力敌,便决定在河西走廊坚壁清野然后撤回安西,回程的时候必然要经过哈密力。
那木罕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从桌上抄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吐着酒气说道:“好,就依你这番……不过我不好撕破脸,明日议事,你得替我张罗此事。”
昔里吉得意地大笑起来,朗声道:“好,以后有什么你担不起来的事,我都给你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