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0日
七天的策马奔腾,阿黛拉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星期来到刚朵拉的那家旅馆。
向老板打听一个棕色短发皮肤白皙的小个子姑娘,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好像见过”的答案。于是,她坐在大厅靠走道的位置,焦急地找寻着熟悉的面孔。
这一坐就是四天。
四天之后,阿黛拉的位置改到了门口,再两天后,她干脆每天到南方的主干道上等。为了不让人怀疑,她甚至在树下支起了画架,画着难以名状的风景画,借机在过往的外地人中苦苦寻找。
2月17日,约定的日子。
阿黛拉早早地跑到南门外,守门的卫兵这两天已经跟阿黛拉熟络,搭起讪来。他们睁眼说瞎话,高度评价阿黛拉的画作,想取悦她,阿黛拉尴尬地笑着,注意力完全在大路上。
南方来的人很少。因为战争的缘故,无非就是一些发战争财的人和难民,现在难民也少了。所以每有形单影只的人出现,阿黛拉都会惊喜地踮起脚几秒钟,然后失望地在画布上涂几笔。
太阳从东南滚到西南,阿黛拉画上的颜料盖了厚厚的好几层,她的眼睛望干了,风一刮,总是流眼泪。南门的卫兵分了些吃的给她,后来也没叨扰,因为他们发现了阿黛拉的异样,断定她在等自己的心上人。
终于,阿黛拉眼睁睁地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上,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晖,她终究没能等到伊莎。
伊莎失约了。
阿黛拉失魂落魄地回到旅馆,不停安慰自己伊莎只不过是遇到点阻碍,误了时间,但她内心深处清楚,意外很可能已经发生。
阿黛拉陷入深深的悔恨与自责。伊莎独自冒险经历不足,又鲜有使用和应对魔法的经验,面对那些别有用心使用禁术黑魔法的人,玛瑙杖学院里那些简单的课程有什么用?当初就不该让她独自去找约翰。
阿黛拉太过疲惫,她叫来丽兹,嘱咐它如果看见那个和自己曾经形影不离的姑娘,就叩她的窗户,然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第三天,阿黛拉还是像约定的那一天一样,背着画架去南门。后来,她渐渐失去耐心,就在酒馆大厅喝酒。
2月27日,已经过去了十天,阿黛拉彻底失去了希望。
“老板,你们这儿有没有劲儿大一点的酒?”
“你喝的就是最劲儿的了。”
“什么?就这个?哈!”
阿黛拉晃着手中的木酒杯,里面装着的液体和水无异,无非过嗓子时带一点辣和刺痛。所有的烦心事都向自己压来,却无法从酒精中获取一点点慰藉。阿黛拉痛恨自己这副躯体。她发起火来,一下子把杯子扔了出去。
“喔哦喔哦,小姐,你再这样我就要让人把你请出去了。不能因为等不到你男人,就砸我的店啊。”
“你们家酒跟水似的,差劲儿。”
大厅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这些天他们也都认识了阿黛拉这个一直在等人的姑娘,有人尝试和她搭话,都失败了。今天姑娘终于奔溃,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老板也没脾气,摊了摊手。
“大伙儿评评理,有几个能喝三杯大牛角脸色都不带变的?”
“西街的老吉斯,他活着的时候能。”
“哈哈哈哈,那家伙,都喝死了,所以说这姑娘真的了不起。”
众人欢快地笑着,眼神空洞的阿黛拉与他们格格不入。
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原先想着一起去寻找自己的弟弟达西,然后四处游历,等待终焉堡的人被塔贡山脉的魔物反噬。现在,阿黛拉得知了自己面临的命运,在最需要的朋友时候,朋友却身处险境,下落不明。
巨大的失落感压垮了阿黛拉,她酗酒度日,在南门假装画画的经历让她对绘画产生了兴趣,没事就瞎涂,画窗外路上的行人,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无所谓。很快,房间里就到处是颜料和瓶瓶罐罐。
她想过南下找伊莎,又怕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伊莎找不到自己,索性在这间酒馆住下,付了两个月的租金,把伊莎的传家之斧挂在床头,祈祷她能平安。
3月6日,阿黛拉早早起来,在窗边画画,画的是街对面的钮扣匠。阿黛拉对绘画似乎有些天赋。这半个月,竟然能画出个人形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打算中午犒劳一下自己。
正当她打算放下画笔下楼时,随意的向下一瞥,一个刺眼的身影仿佛直接透过瞳孔击穿了她的脑海。
“那,那是——”
阿黛拉下意识躲到墙后,依着墙,心跳像捞出水的鱼儿。她猫着腰反复看了好几眼,确认那人形单影只。
深吸一口气,短暂的安定之后,她兔子一样冲下楼,手上沾着五颜六色的矿物颜料,摸得把手上到处都是。一楼的喧嚣被阿黛拉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数秒之后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接着争先恐后地跑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绝世好男人”令这个姑娘如此痴心等待。
路中央只有一个高挑的带着兜帽的男人牵着马向东走,阿黛拉走出旅馆正门,用颤抖地声音叫住了他。
“达西?”
兜帽男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遮住了面容,瞥见阿黛拉的一瞬间,他的喉结跳动了一下。
阿黛拉紧张地看着他,她重心放得很低,随时准备跑开,她的眼神通透得如同一汪清水,恨不得让对方能直视自己内心炽热的情感。
“拜托了,接受我,达西。别再逃避了。”
阿黛拉祈祷着。
“阿黛拉?”
自己的名字被熟悉却遥远的声音呼出,阿黛拉不禁屏住呼吸。
兜帽男僵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缓缓脱下兜帽,露出了缠着绷带的额头,额头下,是一张略带微笑的帅气面庞。
“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黛拉还没来得及感到惊讶,难以抑制的喜悦如同海啸般涌过心头,她喜极而泣,捂着嘴小跑了过去。达西张开双臂,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这对姐弟重新接受彼此。
旅馆门口的人们纷纷起哄:
“哎呀,是个帅小伙呀!”
“卫斯理没机会了,哈哈哈。”
阿黛拉手上沾着颜料把弟弟的灰色斗篷弄得脏兮兮的,她注意到之后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结果弄得到处都是,不好意思得红了脸。
阿黛拉勤快地帮他把马拴好,拉他进了旅馆。达西和小时候一样,还是很腼腆,只是傻傻地笑。
“你头上的绷带怎么回事?受伤了?”
“待会儿给你说吧。”
“好吧。”
二人进了屋,达西把门锁好,接着揭开了自己额头上的纱布,缓缓露出眉心靠上的圣三角纹身。
“你,你进了教廷战斗团?”
阿黛拉只在阿布力思见过这纹身一次,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是……”说到这儿达西面色凝重。
“我记得先前……那天晚上,你还没有这个纹身。”
“说来话长。上一次……我很抱歉,那真是糟糕的回忆,我们分别之后,我就失了魂,为了向教廷示忠,我自告奋勇加入了南下的圣战军团,作为教廷直属战斗团的死士,负责攻坚和振奋军心。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我,我听说你失踪了。南方森林里那场战斗,你们的主力被埋伏。”
“你知道?……对,那是一场耻辱的战斗,我差点死在那里。躲在树根下三天三夜。我想了很多,尤其是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你的脸,你对我说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打转……抱歉,我永远也无法弥补那天晚上所做的一,我并不祈求你的原谅。”
阿黛拉的怒意早就消了,但她还是上去狠狠地掐了他的脸。
“你还敢提,你真下得去手!要不是伊莎舍命相救,你我就没机会相认了。”
“……伊莎是你那个朋友的名字吗?我很抱歉,我会铭记她。”
“她没死。”
“啊?这,不太可能吧?我亲眼见到她——”
“说来话长……”
“活着就好,简直是奇迹。”
达西的神情震惊之余带着一丝宽慰,他眉毛舒缓开来,仿佛心中什么沉重的东西轻轻落地。阿黛拉看在眼里,她记忆重的达西就是个实诚善良的男孩,好在十三年没有改变。重复的喜悦一点点趋于平缓,阿黛拉开始有些好奇。
“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愿意与我相认呢?”
弟弟笑了笑,
“你说过,让我去西奈特找答案,我就去了。”
“你真去了?”
“我真去了。还差点遇上海难。”
“爸妈还好吗?”
“好,还收养了一个本地的孩子,那孩子品性不错,好像认识你。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做得这么绝……你就真的舍得爸妈忘记你?”
弟弟是用质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一下子令阿黛拉无言以对,这是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敲打。她当然后悔,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这样做。
“你是对的,不然我不敢想象教廷会对他们做什么。也因为爸妈的失踪,我当时直接洗清了嫌疑。”
弟弟苦笑了一声。
“西奈特一行之后,我已经有了结论,我的恶魔姐姐真成了恶魔,但依旧是我姐姐。”
阿黛拉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锤了达西一拳,力量不小,砸得他肩膀疼。
“呵,你小心点,现在我可比小时候吓人多了。”
弟弟开心地笑了,小心翼翼地摸着肩膀。阿黛拉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容,继承自母亲的五官加上岁月的积淀,显得愈发英俊。气质已经和小时候那个老老实实被人欺负的小男孩相去甚远,他更开朗了些,话也比小时候多了,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变得机灵了些?
说起来,达西今年得有二十七岁了,不知道是否有心上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些年怎么过的?教廷的生活是不是非常枯燥?……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也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说。
两人时隔十四年才真正坦诚相见,恨不得把彼此的记忆交融在一起。
直到傍晚,二人才从楼上下来。老板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请他们小酌一杯。
“好姑娘,好小伙子,来,我请你们的。祝你们幸福。”
“啊?呃,谢谢老板,我介绍一下,他是我弟弟,达西。达西,这个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杰卡德。”
老板眉毛挑到了发际线上,尴尬的擦了擦桌子。
一直到夜深,酒馆二楼靠近街道的第二个窗户还泛着微光,隐约传出阵阵欢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