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回福来客栈取回行李后离开弘农的忘川,他选择沿着城南的方向迂回以避开凤鸣轩所处的弘农最中心的地带,由于身负重伤极其狼狈,为了不惹人注意,他避开了人群最密集的街道,而是选择了走巷串道,借助黑夜的掩饰潜行。
经过南门大街,越过四座拱桥,刚准备从巷道里走出的忘川,有一道倩影出现在眼前,只见她回眸一笑,妩媚颠倒众生。随后转身迈着莲花小步,继续前行。在她的背后出现一个神色呆滞的男子,此时裂开嘴傻笑,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倩影。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倩影正是消失在福来客栈的沁儿,之前在凤鸣轩撞见忘川心中便犯了嘀咕,好好的良家女子怎么会去那种风月场所,此刻又在这里见到她,勾起了忘川的好奇心,他蹑手蹑脚地偷偷跟踪了去,想瞧清楚这沁儿姑娘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当时会不辞而别,害得忘川一再为她担心,之前他甚至认为沁儿姑娘遭了那绿眼妖物的毒手。
沁儿姑娘领着神色呆滞的男子一路小步前行,穿过两道巷道后,从一座宅子的后门进了院子。忘川跟踪到门前当下踌躇,未经得宅子的主人同意,擅自闯入院子,若是被主家人撞见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转念一想,都已经跟踪到这里了,若是不一探究竟,心中奇痒难耐,进入院子后小心一点,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心中有了计较,他小步一跃扒在墙头,抬眼扫视了一下院中的环境。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子,房屋罗列陈设十分简单,后院的宅子应当是休息的地方,此刻地面烛光通亮,沁儿姑娘轻轻地推开房门,抬脚迈了进去,后面跟着的男子目光呆滞地立在门前,沁儿姑娘转身挥了挥手上的绣帕,绣帕拂过那名男子的脸颊,男子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的淫淫靡笑,一脸享受的模样,裂开嘴笑了笑,随后抬脚也进了屋子,房屋的门被关上。
男子的表现让忘川心下生疑,沁儿看似是弱质女流,却能控制一个人的意识,让人乖乖听话地按照她的意志行事。难道沁儿姑娘修炼了什么魔功妖法?可是他并未从沁儿姑娘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真气的波动,她将男子领进屋,难不成两人要做些令人羞耻的事吗?
忘川大失所望,心像是被钝器重重一击,那种疼痛感并不强烈,反而是心寒的感觉涌遍全身,他莫名的一阵伤感。是哦,沁儿姑娘能够出现在凤鸣轩,说明她肯定是一名风尘女子,带一个陌生男子进入自己的屋子里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或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他经常出没逍遥楼,原本对风尘女子持有偏见,可是当他与赛西施熟悉之后,才明白在风月场所里做着色相交易的女子大多身世疾苦。她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没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人生,只能顺势而行,勉强的生活着。
尤其是在这个男权为尊的社会里,女子都是弱势群体,回投胎的女子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一生无忧;命中注定平凡的女子,出身贫寒,她们终其一生都在相夫教子,与平穷抗争;而命中注定苦难的女子,尤其是像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她们一辈子连与苦难抗争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在风月场所里孤独终老,从一枝独秀的花魁成为端茶倒水的老妈子。
这些女子都是不幸福的,她们从出生起在所有男人眼中已经被明码标价,她们或许有着不同的出身,抗争命运的力量或有不同,但最终的结果都是疏通同归的。即便是那些拥有天资进入修行门派,走上修行一途的女子,依旧无法改变男权的现状,他们只不过相比于普通的凡人多了一些生存的力量而已。
忘川最终还是飞入了院中,弯腰屈身在窗下,透过烛火之光想要看清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他难以相信沁儿是一个做着色相交易,毫无灵魂可言的女子,他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
透过窗户,忘川眼睛瞪直了,他脸上出现了复杂之色。
只见这屋内,正前方摆着一张木床,床上正躺着一个人,犹豫这人身上盖着厚厚的绣花被褥子,他看不清躺着的人是何模样。沁儿坐在床沿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眼中难掩悲伤,她的眼角微红,泪珠几近欲落,在她左侧那名神色呆滞的男子安静地站着。
忽然,沁儿姑娘一扭头,兰花指现,做出了几个奇异的动作后,只见一股淡黄色的能量从男子身体泄出,化作一条细长的黄线随着手指的牵引,钻进床上躺着的那人口鼻之中。随着淡黄色能量不断外泄,男子的脸越来越白,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忘川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在沁儿姑娘扭头的一霎那间,他看见两只碧绿的眼睛射出果决的冷意,妖怪!原来沁儿姑娘就是昨晚我朦胧间看见的绿眼妖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尤其见到男子像是风中柳絮一般,体力的能量不停地被抽出时,他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采阳补阴。”
忘川火冒三丈,妖物害人!他三两步踹开了房门,正在施法中沁儿姑娘没有料到有人闯入,面色一冷,狠狠地盯着门口,当她看见忘川嫉恶如仇的样子,她反倒有些慌乱,一时间法术中断,原本被抽出的淡黄色又重新回到了男子身体之中。
“忘…忘川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沁儿姑娘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忘了维持法术,于是又重新催动法术,抽剥男子体中的淡黄色能量,只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忘川。
被叫了一声“忘川哥哥”,忘川怒气消了几分,但是他仍然厉声呵责道:“我们有那么熟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清楚吗?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抽他的精气,难道不怕天谴吗?”
“忘川哥哥,我…”沁儿姑娘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你若再不住手,休要怪我动手了!”忘川见沁儿姑娘在自己的厉呵下仍然不愿停手,恼怒不已。
“忘川哥哥,你听我解释,忘……”沁儿原本不想解释什么,可是看忘川怒火中烧要发作的样子,生怕他控制不住情绪而打断自己施法,正当她准备解释的时候,忘川一掌朝她打了过来,她连忙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真是冥顽不灵,看我不收了你!”
忘川被震得后退了两步,他恼羞成怒,探掌直取沁儿姑娘的面门,同时两道乌光从他的身体飞出,径直地射向沁儿。沁儿收回双手相迎,将那两把乌锥击落。而此时,忘川已经将那名男子给拽了过来,他那一掌佯装要攻击沁儿要害,实际上只是想将男子救出。
“忘川哥哥,你把他还给我!”沁儿急的直跺脚,她伸手便欲将那名男子抢回来,只是被忘川出手制止了,沁儿转头看向床上的躺着的人,原来是一名模样清秀的男子,只是脸色蜡黄,像是病入膏亡,原本精气入体后他的面色恢复了些血色,可是现在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尤其是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
沁儿当下急的怒火中烧,她冷冷地盯着忘川说:“忘川哥哥,你把他交给我,否则沁儿就对你不客气了。”只见她两只眼睛已经变成碧绿竖瞳,两只尖尖的狐耳露了出来,嘴角两边露出两颗尖尖的延迟,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正微微摆动着,这模样说是凶横,实际上在忘川看来倒是过于可爱。
“哼,终于露出本来面露了,什么家中突逢大难,途中遭遇歹徒这些都是谎话。那一晚是你将我迷晕的吧!你是不是打算抽取我的精气救床上的这位?那你为什么又要收手?”
“不是的,忘川哥哥,你误会沁儿了?”沁儿焦急地辩解,面露委屈之色。
“凤鸣轩故意躲着我的也是你吧,你害我差点死在那几名红袍人手中。你这妖孽,心肠真是歹毒。枉我还一直挂念你的安危!我真是瞎了眼!”忘川将心中的怨气和怒气一股脑儿的全部撒了出来,他真心待人,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薄情寡义、凶狠恶毒,他怎能不生气。
其实沁儿出现在福来客栈的哪一晚,忘川心中就有疑虑。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无缘无故有陌生人闯入,而且还是一名纤纤柔弱、貌美魅人的弱质女流,这怎能让人不起疑。家中突逢剧变、亲人惨死,途中又遭遇劫匪,经历此等遭遇的女子,即便是富家千金也很难从容淡定,可是沁儿姑娘却无半点惊慌之色,衣着光鲜整洁,这完全不合逻辑。
再者,沁儿姑娘虽在叹起遭遇时,泣不成声,可是时而举止有些轻佻,甚至主动投怀送抱,这并非是一为出身高贵的富家女应当有的言行举止。种种疑点忘川并非没有注意到,只是他看到面前柔弱动人、沉鱼落雁的女子,心中不愿去细想而已。
他如此对待沁儿,宁愿忽视种种可疑之处,而不愿意去怀疑沁儿。再反观沁儿,现在不听自己的好心劝阻,仍然要出手伤害这名男子,这让他大为恼火。更令他恼火的是,沁儿姑娘为了救床上之人,竟敢威胁自己,这让他怨气难平。
人总是这样,当你付出时,无论是金钱、情感,还是时间,在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时,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吃亏了,进而为此抱怨,甚至是生气。
“忘川哥哥,我知道你人好,沁儿不想与你为敌,请你把他交给我。”沁儿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并不想与忘川为敌,此刻她只想从他手里夺回那名男子,用男子的精气来为床上那位续命。
“为了救人而牺牲别人的性命,你可问过别人是否同意。你可知这么做有违天和,会受到天谴的。沁儿,收手吧,你能化作人形非常不易,难道要舍弃这一身的修为,这么做值得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做伤天害理之事。”沁儿虽为妖,行伤天害理之事,但是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救人,忘川有些不忍,语气一缓,好言相劝。
“为了救他的性命,我宁愿舍弃一身的修为。忘川哥哥,你再不把他交给我,就别怪沁儿无礼了!”
忘川摇摇头,将男子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沁儿见状碧绿竖瞳闪过一道寒光,两只纤细白净的手上出现了白色的绒毛,手指甲倏地变长,十分尖锐。她凭空消失在原地,再次看到她时,已经出现在忘川面前,她一爪子朝着忘川胸膛抓了过去。
沁儿的速度太快,忘川根本来不及反应,原本裹在身上的红袍子被沁儿的利爪抓成了根根布条,他的胸膛出现舞蹈皮肉翻卷的伤口,鲜血很快涌了出来。不等忘川反应,沁儿再度出手,一掌拍在忘川的肩膀之上,忘川顿时飞了出去,整面墙被装出一个窟窿,摔倒在屋外。
原本躲在忘川身后的男子再度被沁儿夺了回去,忘川被她打飞出去后,她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控制着男子再一次来到窗前,重新施法,一股精气像是被抽丝剥茧一般从男子的身体中缓缓溢出,钻进躺在床上的那位口鼻之中。
床上的那位有了精气的维持,呼吸便少许平稳,蜡黄的面色微微转变。
“你!你给我住手!”忘川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他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原本与鲁氏三兄弟和段天耀先后一战,已经负伤在身,此刻又中了沁儿的一爪,他感觉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体力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窜,那种痛苦就好比是在忘川狭小的体内掀起惊涛骇浪,狂风造作,风卷残云。
“哇…”
沁儿闻声透过窟窿看向墙外,忘川双腿一软,再次跪在地上,大吐鲜血,她脸上出现一丝愧疚,又转瞬即逝,低头看了看床上的那位,心神合一,继续抽取男子的精气。
“啊!”一声怒吼,忘川强忍着痛苦,朝着屋里的沁儿再次冲了过去,但是他的速度慢了不止三成,还未来到床榻之前,沁儿抬手又一掌隔空轰向忘川,忘川再一次被打倒在地。
“忘川哥哥,放弃吧,否则你会死的!”沁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便是实力鼎盛的忘川也不能在她手中走上几招,更别说如今重伤在身的忘川的。若是沁儿愿意,她可以一击要了忘川的性命,只是她觉得除了床上的人以外,在这人类生活的地方,忘川是唯一一位真诚待她的人。
“死?呵呵,我还从未畏惧过死亡,若是用我的命能够换回你的良知,避免更多的杀戮,我这条命又算什么呢?”忘川趴在地上身体无法动弹,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当他选择再度冲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抱着能够活下来的希望。他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死唤醒沁儿的良知,放过那名男子,不要再做无谓的杀戮。
“你放了他,你不是需要精气吗,用我的!”忘川说。
忘川的话使沁儿感到十分诧异,甚至是不解。以她对人类的了解,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唯唯诺诺……这些都是人类最丑陋的一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几句人类文章典籍中的诗句,随着她在人类群体中生活越久,感受越深。
然而忘川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男子,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这彻底颠覆了沁儿的认知,将她原先对人类的那些认识彻底击碎。她不由地肃然起敬,只是她此刻不能动侧影之心,否则前功尽弃,床上之人也将魂归地府。
“忘川哥哥,如果沁儿早些遇到你那该多好,只是此刻沁儿不能听你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忘川一急,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从最终喷出,他身子再无半点力气,眼睁睁地看着沁儿抽取精气。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啧啧,一个要杀人救人,一个要寻死救人,啧啧,有趣,有趣啊!”屋外传来一个苍老而不乏厚重,却又带着戏谑的声音,光闻这声音,想必是一个修为高深且颇有些年纪的男子,他饮着酒不停地咂嘴。
“这声音莫非是…”忘川感觉身影非常熟悉,想起那位不修边幅,提留着酒葫芦,浑身脏兮兮的老道,心中顿时一喜。
他想起那晚见到沁儿的碧眼竖瞳后昏迷,直至苏醒老道的出现,这似乎太过巧合了,当时有可能是老道阻止沁儿救了自己性命。虽然他不清楚老道究竟是何等境界的修为,但若是老道曾经出手阻止过沁儿,那么他的修为一定高于沁儿。
想到这里,忘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沁儿神色一顿,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紧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后怕的表情,“是你!你…你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