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啊,又写什么呢?”
“袁丽丽的故事,古叔你的嘴好像掉色了。”
“恩,可能最近晒太阳晒的,小谢啊,你回头空了给我再扎一个身子吧,这个怕是不顶用了。”
“好的,古叔。”
作为交换所的员工,我们每一个都可以看见客户藏在内心的往事。我们有时看,有时记,有时感慨。我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白纸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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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圆滚滚,肉嘟嘟的女孩叫袁丽丽。她的体型就跟姓氏一样圆,从她记事开始,这个身体让她吃够了苦头。
上学体育就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什么八百米、仰卧起坐、跳绳统统不及格。
后来长大了,买衣服又成了她的怨念,除了网购没别的办法,鞋子都要特大码。
她羡慕极了那些怎么吃都不会胖的女生,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是那个喝凉水都会胖的人。虽然周围的人都很善意,从没有谁介意过她的外貌,他们称她是个万里无一有趣的灵魂。可她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个唯一没有好看皮囊的人。
她和闺蜜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可自始至终男孩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她认为,那是因为闺蜜太漂亮了。她和朋友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明明自己唱的最好,可获奖的却是五音不全的朋友,因为那个朋友漂亮。去面试的时候,明明她更有经验也更有资历,可录取的却是一个刚出大学的女孩,因为那个女孩漂亮。工作上认真刻苦加班到深夜的她还是个小职员,而那个天天请假聊天刷剧的女人却成为了经理,因为……那个女人漂亮。只是漂亮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谁又在乎过她的感受。
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她不公平。
她嫉妒,慢慢的,就磨成了恨。
是的,她开始恨那些漂亮的女人。
她会在背地里说闺蜜的坏话,会刻意划坏朋友的衣服,会在公司的论坛里,散播女经理的谣言。看着那些漂亮的女人痛苦,她尝到的是恶魔的甜美。
她开始不再满足,她想要的更多。
是的,她要变美,她要变成最美的女人。
这个念头日日夜夜疯狂的折磨着她,她将不多的存款用于多次微型整容。割双眼皮、隆鼻、丰唇,只是一些小小的改变,却让她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她的月薪一口气上涨了一倍有余,她成为销售主管。
这就是美丽的回报,她开始更疯狂的寻求美貌。
抽脂、拉皮、整骨,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她变得越来越自信。
可她爱的人,依然没有看过她一眼。
是自己不够美,她必须更美。
于是,她打听到了一间铺子,那是可以实现任何的愿望,那家店叫六道交换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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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秋知道,袁丽丽缺的不是美貌,是自信。她的自卑、自艾自怜、愤世嫉俗让她迷失了双眼,陷入了疯狂。获得美貌的同时,失去健康,那美貌又如何依附得长久?可惜袁丽丽已经不会去平衡这样的利弊了。
谢秋将本子缓缓合上,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这是他的习惯。也许是他在期待,期待有人因好奇拿来翻看,留下同情、惋惜。又或者……他期待别的人,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能更清醒些。
六道交换所里有太多这样的故事,可无论是什么人的命运,也不过是白纸间的黑字,日子久了,连同着字迹也就一起淡了。他觉得自己是有问题的,可却不知道是哪里出的问题,更没有寻找解决之法的途径。他总是因客人的道来而难过,因客人的离去而沮丧。而小元和古叔却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们总是宽慰着,莫要多虑,没心没肺些才能长久。
谢秋摸着黑色的本子,叹了口气,或许他真的该听听这两位老人的言。他将属于古叔的箱子取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放在地上。他用买来的竹篾,做出人形,用纸一层层糊出五脏的模样,依次安放好。随后将纸微微搓揉后展开,一张一张的重叠糊在头部。趁着没有干硬,捏出眉骨、颧骨、鼻梁和下颚。随后取了笔墨,画上眉眼,用朱砂调和勾了唇。又做好了手脚,将纸剪裁休整制成衣衫,穿在纸人外头。随后咬破自己的食指,将血滴在纸人的唇上,又将古叔的魂魄取出,引渡到纸人之内。不过眨眼功夫,纸人便活了。
古叔起身,动了动腿脚,张了张嘴,很是满意。
“还是小谢手艺好,不像那没分寸的丫头,做的身子绵软无力,连个人样都没有,粗糙的狠。”
“小元到底是只狐狸,我瞧着她手艺是有所长进了,古叔你可别让她听见,不然这新身子也得给你抓坏了。”
古叔立马扭头往后瞧,做贼心虚的捂住了谢秋的嘴。
“对对对……这个点了,那丫头要醒了。嘘~”
谢秋笑了笑,将地上湿乎乎粘腻腻的烂纸归置了一下,用烛火烧了。又将灰烬用棉布一层层包上,埋到了交换所后面的院子里。
做好这些,天也黑了。
银铃的声音从里头一路传到了外面,小元赤着脚,踩在院子的黑土上。她闭着眼睛,捏住鼻子紧紧皱了眉头。
“这股子焦糊味儿真是熏死了,都怪古叔非要一个身子,否则这院子还能种不少花花草草呢。现在可好,这一地都是丧土,跟个坟头似的。”
我看着死气沉沉的院子,笑了笑。
“没身子,古叔到底是不方便的。他不求吃不求穿,就一个纸身子,你也就体谅体谅。你要是觉得这味道难闻,我拿些香给你点。”
小元脚上还沾着土,也不顾,就踩进屋子里去了,青砖上留下了一串黑色的土脚印。
“我才不稀罕你的檀香,味道又重又浓,能呛人个半死。也不知道你和古叔怎么喜欢这种怪味道,好了,我到点上班了,你要是累就休息去吧。”
我看了天色,总觉得今夜有事要发生,心绪不宁。
“今日没什么客,也不累。昨日网购了几款进口的奶糖,你若是夜里馋嘴了便吃些,只是别吃多了,回头牙疼掉毛,可怨不得我。”
屋子里传来小元咬牙切齿的声音。
“去你的!”
檀香,寺庙中用以燃烧祀佛。南朝梁沉约《瑞石像铭》:“莫若图玅像於檀香,写遗影於祗树。清赵翼《西湖寓楼即事》诗:“桕烛檀香三竺路,一观音养百千僧。”檀香与佛有不解之缘,带佛之净气。小元是狐妖,厌恶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古叔与我却很是喜欢,古叔是魂魄,檀香能净魂稳气去戾。而对我来说,这个味道像是存活在记忆之中,总是令人无比怀念。我每一次试图想起些什么,就头痛欲裂。在我的记忆中,总有那么一个襦裙的女子,却不记得模样。
晚上九点整,月被乌云遮蔽。天变得阴沉压抑,空气里带着一种冷冽的气息。吹进来的风,带上了一种凉,让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过了十几分钟,风中传来了一丝丝腥甜。是血气…
我立刻奔下楼,古叔焦躁不安的在楼下来回踱步,眼底已经见了红。对他这等孤魂而言,人的血气是难以抵挡的诱惑。而小元已经探出了尖爪和耳朵,齿又长又白泛着寒光,影子里九尾已经显形。妖以灵气为生,但血气和精魄也同样可以吸食填补元神。好在一妖一魂有交易所的桎梏,才没失了神智夺门而出。
“小谢啊,外头这是出事了。”
“谢秋,有血腥味,好香。”
我没法子,只能点上檀香,香味渐渐浓郁,他们二人也就平静了下来。小元受不住檀香的味道,昏昏欲睡。古叔从窗口探了头出去,不知瞧见了什么,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古叔?古叔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古叔叹了口气,将窗关的死死的。
“外头出事了,死了个二十来岁的闺女,挺惨的。这味儿都飘过来了……也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能来,这要真是一夜……我这……”
我见古叔舔了舔嘴巴,小元的双眼也闪着光,有点担心,赶忙报了警。还好,警察来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免不了将我们又一轮盘问。这个警察看着很面熟,似乎白天宣传打黑的时候来过,是个很认真仔细的人。我见他的眼神一直在古叔身上飘来飘去,我有点慌,暗暗打了个手势,让古叔和小元进屋去了。
这一出一直闹到了凌晨,我一夜没睡。小元是妖,又是夜行性根本上不了白班,我只能通宵后连着上班。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眼圈黑的像熊猫,困意怎么也赶不走,只好浓茶一杯接一杯的灌。
“请问……”
我一抬头,一口茶叶呼伦咽下去。
来的是个姑娘,准确的说……来的,是只新死的阴灵。
她头发乱糟糟的,只剩半张脸,和两条腿。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上去黑黑红红粘糊糊的。她对我笑了笑,笑的我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