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是个好人,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他今年四十岁整,身体上有些毛病。有老婆,有一个女儿。他一般很少出门,出门就是为了大事。
他的大事就是卖药。这些药自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好药,这些药会让人上瘾。他总是在一个小工厂里做事,这间工厂是他舅舅的,他舅舅死后这个小工厂就废弃了。这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很少有人来。这里就是他的王国,他的那些药,都是在这里生产的。这药,是讲究严格配比的。如果太纯,人吸了就会死,就会有麻烦上门。但纯度太低,没味儿……会砸自己的牌子。怎么配,什么价格,怎么包装都是齐风该考虑的。他手底下有好几个蟹脚,都是些没工作的急用钱的。这些人三教九流,不是偷就是骗。但都是他齐风的好兄弟、好哥们。这些人替他带货,卖给那些吸药的人。
齐风做这行当,心里是有底的。药的料都是缅甸来的,出自金三角。那里是三不管地带,都是土皇帝。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弄来。
“风哥…这次的货不纯啊。”
“我尝尝……”
齐风接过货,用手沾了点。
“呸。死阿柴,敢拿这种东西忽悠我。去打听打听,最近谁去过他那儿。”
“好勒,风哥。”
齐风四十几岁的人,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他自己从来不用这东西,也不让自己的兄弟们用。这不是好东西,他知道。可这药赚钱,能赚大钱。
齐风从小是穷怕了,他爹是个嗜酒的,喝醉了就打他。妈是个赌鬼,整夜整夜打牌,什么镯子戒指全部输了干净。家里穷的米缸都见了底,连老鼠都没有一只。后来他爹喝醉,失足坠了楼。他那个好妈,一看没了饭票,拎着包裹就改嫁了。一个家,就剩了齐风一个。
是邻居看他可怜,东一口饭,西一件衣的养活着。邻居到底是邻居,能有多少情分,哄他吃喝就算是大恩大德了。所以齐风,从小没读过一天书,成天游手好闲。认识不了几个字,连名字也写不好。
可齐风也有自己的命数,这个孩子街头长大,靠着兄弟义气,成了街头一个小霸王。
后来,他遇见了他的贵人东爷。
东爷是个七八十的老爷子,大晚上的也戴着太阳眼镜。拄着拐杖,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一从车上下来,就前呼后拥的。那车一看就得好几百万,那些个保镖一个个黑西装,腰间……似乎都有家伙。
齐风原只是想这老头有钱,偷摸一把,混口好的。可没成想,刚靠近就被抓了个正着。那保镖下手狠,眼看要扭断他的手。
“慢……”
老爷子开口了,阴恻恻的笑。
“小子……缺钱?”
齐风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一昂头就顶了嘴。
“缺,你要是给我点,我一定替你养老送终。”
“小子,你嘴倒是厉害。你要是想要钱,我可以教你。但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
那之后齐风的邻居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而东爷身边多了个小徒弟。
东爷是做外贸出生的生意人,无利不起早。齐风进了他的门才知道,这世上有钱什么都能有。别看东爷年纪大,可有钱!什么雪茄、香槟、美女、豪车,连东爷的狗都有自己的屋子。
齐风羡慕,也恨。恨自己出生不好,没能投个好人家。
“你要是用心学,你要什么都有。小子,你听着。你不能信任何人,永远都不要信。”
“东爷,连你也不信?”
“越是亲近,越不能信。今天教你的,你记住。否则……什么时候丢了命,可没人救得了你。”
“是,东爷。”
齐风成了东爷的徒弟,也叫门徒。东爷教他认字,逼他学化学。好在齐风天赋异禀,学东西非常快。他只用了一个月,就做出了东爷要的货。再过一个多月,那货的纯度高了百分之三十。
“好啊,小后生真是可谓啊。小子,你记住,出货绝不要自己去。但拿料,你只能自己去。你可以有很多蟹脚,但不能有家里人。且记住,你永远不要碰这东西。”
“是,东爷。放心吧,我懂。”
后来东爷出事,临了给了他一笔钱。
“过两天我兴许就进去了,可能也出不来了。齐风,这些钱够你吃喝一辈子。你可以安稳度日养老,也可以拿它做本,接了我的生意。”
“东爷,我接你的生意,我要赚更多钱。”
“好……好小子。”
东爷被判终生监禁,没几年就病死在里头了。齐风顶了东爷,成了这片最大的头。
齐风记得,东爷是怎么出的事。所以他越是有钱,越是装穷。天天泡面,稀饭,酱萝卜大白菜。他没事儿就在家替人修修家电,也不太出门。后来遇上了他老婆,他更是勤勤恳恳。再后来,有了女儿。他小心谨慎,越是家里的,越不知道他做什么行当。
后来女儿大了,整天胡混,他让兄弟们看着点。谁知道,女儿处了个朋友,是吸药的。女儿也吸了,还上了瘾。齐风一狠心,将女儿送出了国。那跟女儿私混的小子,被他捉来。
齐风没做什么,就请那小子吸,吸到死…
这些个吸药的,都死有余辜。
可那天之后,齐风就夜夜噩梦不断,他总能梦见那个小子。
那小子吸药的,瘦的跟抽干了似得,动不动就鼻涕眼泪一大把,瘾上来什么都不要了。
梦里这小子在黑暗里哭,不停的哭。哭声越哭越近,一张青白僵硬的脸就直直的贴了过来。还是死的那个模样,眼睛翻了白,上面布满了青灰色的细血管,眼角有血…嘴上都是呕吐物,还有血沫子和没吸干净的药……那小子伸了手,手上凹凸不平,有许许多多的血口子。那是老鼠咬的……
是…那小子死了,齐风太忙也没处理,就那么丢着。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去的时候,人都臭了。那景象,就连齐风也不由得寒毛直竖。为了怕人查出来,干脆就丢进了医院的停尸房。
齐风知道,那小子的鬼儿跟上自己了。他怕了,他是做药、卖药,可他没逼着这些人吸啊。这小子天天吸,吸的血管都看不着了,这早晚是要死的。缠着他做什么?!
齐风请了庙里的佛牌,又求了道观的真人符,脖子上丁零当啷挂了许多。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还去找人做法。
齐风的老婆不知道他的事,只当是他外头得罪了人,也不问,天天好吃好喝供着。
可一天天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齐风的神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脾气也渐渐变了。后来,他被检查出肺癌,没多少日子了。医生说他的肺烂了,跟烂棉花破棉絮一般。顶多一年,要是不好好休息,半年也没有。
齐风怕死。
他拼命的滋补,好吃好喝山珍海味。他赚的钱,都砸在补品上。什么鹿茸、松茸、藏海花、天山雪莲。只要是好东西,他就要,吃药当吃饭。可他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那死小子。
他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多少补药也没用。医生已经冲他摇头了,甚至瞒着他跟他老婆说,说后事有个心里准备。
不……他不想死,他不该死的。
所以……疯狂之中,他来了六道交换所。
——
“醒了?”
“醒了……这一觉太舒服了。我问你,明天呢?后天呢?我要怎么才能一直这么睡?!”
“你交换的只是这次,若是还想换……”
“换!手指,剩下的手指都给你!”
我咳嗽一声,有些……不忍。可这是交换所的生意……
“那就全剁了,我让你天天好眠。”
“老板……”
我被老板拉到一边,一把推进了屋子。
“好了,剩下的事不好看,我来收拾,你下班吧…”
“老板……”
我被推进屋子里,隔着门听见了一声惨叫。
十根手指,换天天好眠……这人日日夜夜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不惜如此……
过了一会儿,外头没了声音。我把门开了条缝,见外头全是血,那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老板捏着手指一根根的看着,有些惋惜。
“这下子……他能好好睡了。再也不用起来了,再也没有噩梦了。谢秋,这事儿你不用管,我会处置。”
一阵浓烟后,那人和老板都不见了……
——
“风哥…风哥?你怎么睡在这儿?要着……凉…的,风哥?风哥!!!你怎么能这么走了啊!!风哥……你走了我和女儿怎么办啊,啊啊…风哥…”
“诶,听说没?”
“听说了,风哥死了。”
“他的摊子?”
“自然有人顶,怎么?分一杯羹?”
“兄弟,还是你懂我。风哥也是命不好,赚了那么多,结果没命花。”
“他短命,怪谁?咱们,提高药的纯度,卖贵点,狠狠捞一把。”
“好!就这么做,咱俩一起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