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离开电视台以后,简单过了几天宅在家里的日子,然后就出去找工作。并不是我眼高手低,只是所遇到的公司都太过于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公司要么是尊崇着成功学,要么使用一些让人猜来猜去的花边小招。
最为典型的有这样两家公司:第一家公司,是做销售行业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公司到底是在卖什么东西,只是清楚地记得去他们公司应聘的时候,负责第一轮面试的人让我们这些应聘者站成一排,然后这个负责人就背着手,皱着眉头,从我们面前走过的时候都要挨个上下打量一番,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再然后就通知我们其中一部分人可以下午前来参加复试(我也是参加复试的其中一个)。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的时候,负责第二轮面试的人把我们带去了一个大商场,先是去一楼让我们看车展,然后带我们去楼上的服装区试衣服,而且还是那种大品牌的服装区。我本以为他是要给我们买衣服穿,弄得我当时还挺兴奋,觉得这家公司真够大方,还没有正式入职,就肯为员工添置昂贵的衣服。由于我常年在外面进行采访任务,所以一向喜欢便装和运动装,而其他人都是在试穿西装一类。再者,我也是考虑到实用性,毕竟我应聘的这家公司是一个销售类的公司,万一需要下市场,穿便装和运动服会更合适一些。可是,我想的太天真和美好了,他仅仅是带着我们来这里试了试,就让我们把衣服脱下来,号召我们去往顶楼的西餐厅。留下一脸茫然的我急匆匆换回自己的衣服,还不忘帮服务员把刚才试穿的叠好。服务员接过我叠好的衣服之后,看了看远去的他们,又看了看我,说不上来她那一下是无奈,还是苦笑?
到了顶楼的西餐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但是他并没有带领我们进入到任何一家餐厅里,而是让我们坐在各种餐厅门前的长椅上。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那么一直坐着,坐了大概有半个小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一个人身形很好的人,就像是雪貂,所以就多注视了一会儿,待到那人转了一个身,我才发现是我看错了。
好了,当这所有的结束之后,我又被通知第二天可以正式来上班了——这一切都把我搞得莫名其妙,但是看着身旁几个比我小上很多的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脸上流露出来的兴奋之情,我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脱节感——不是因为年龄。
第二天凌晨六点的时候就到了公司,来到公司之后,我还幻想着他是不是会把我们昨天试穿过的衣服买回来送给我们,但是并没有发现。
在开晨会的时候,粗略地看了一眼,我们这些新来的大概有20个,而那些老员工大概则有50多个。
昨天负责第一轮和第二轮面试的两个人开始了轮流训话,训话的腔调就像是部队的首长在向新兵讲话那样。第一个说:“你们可能很好奇,为什么昨天上午那么快就结束了第一次面试?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那时因为在很多时候,我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眼神就能知道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到底是不是来混日子的!到底能不能为公司做什么!很荣幸,从你们的眼睛里我都看到了!所以,你们都通过了第一轮的面试,来!大家,还有你们自己(指我们),为自己鼓鼓掌!感谢你们自己身体里流淌着这样坚定的血液!”
我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台下就已经响起了雷鸣般整齐的掌声。
第二个说:“你们可能更好奇,为什么整个面试根本就没有向你们提出任何的问题和笔试?而是直接把你们带向了商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商场,就是战场!我昨天把你们带去的不是商场,而是一个战场!我要在战场里看看你们是如何表现的。一个真正的战士,必须具备三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一个是目标,一个是理想,再一个就是性!XingAi的‘性’,只要有了性,那么这个人才会有充足的干劲!”
台下在同一个时间发出了气动山河的回复:“对!”
第二个接着说:“让你们看车,就是为了考验你们的目标性,这个队列当中,有的人压根就一眼不看,说明你的目标还不够强!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车都不喜欢的话,你觉得他还能做出什么样伟大的事情来?让你们去试穿衣服,就是为了验证你们的理想,让你们提前感受到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有的人,他仅仅是一味地去穿那些登不上台面的衣服,试问,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远大的报复?”
听来听去,这前两个都像是在说我。
当他开始说第三个的时候,印证了我的想法,他走到我跟前,面向台下,时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不过还好!人没有目标,那说明你的生活起点太低,可以培养;人没有理想,可以后期寻找;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动能,那就是腐(朽)木不可雕也!对,没错!第三个测试,就是在人来人往的餐厅旁,那里的美女和帅哥最多,如果你的眼睛在来回扫视这些人,就很充分地说明你是一个性能很强劲的人!昨天我就观察了这个人很久(指我),他前两个都不行,我当时就想把他淘汰掉,但是我最后发现,他的性能却是我见过最为独一无二的!”
说罢,大家又是一阵掌声,这掌声为我,也为他们自己。一时间我看着台下,心想着台下的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性欲特别旺盛的?如果是,这可真够乱的。
训话完毕之后,原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两个负责人让台下的老员工的代表上台,分别汇报近期的业绩完成情况,并让没有按时完成业绩的人上台排成一排。
每个老员工的代表要按照本组没有完成业绩的人进行计算,一个人是十个巴掌,但并不是惩罚没有完成业绩的本人,是惩罚这些代表。
这些代表面向台下,欢快地打起巴掌,每打一下,嘴里一定要喊出一句:“一定行!”而那些没有完成业绩的本人都站在台上痛哭流涕。
我看着此情此景,嘴里禁不住嘀咕了一句,但就是这一句,直接断送了我的这份工作。
其中的一个负责人指着我大声呵斥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慌了一下,说:“啊?我……没什么。”
“有什么大声说出来!我们是一个团体,不要藏着掖着!一定要!”
“对!一定要!”台下的人附和道。
我走上台,看着台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妈了个逼!”
一时间全体愕然,我低着头谁也没看,没一会儿,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便离开了。
第二家公司是招聘文员的,一大早去他们公司进行面试,不过这次看上去稍微正常一点,最起码没有那么慷慨激昂。我们这些应聘的坐在面试用的会议室门外,等待着被挨个叫进去。
有一个老大爷在会议室门外不断地拿扫帚划拉着,一个小纸团滚到我的脚下,我的心情霎时间又再次落到了谷底。
等上一个面试者出来的时候,他负责喊我进去。
刚进去一落座,对面的三个面试官,最中间的那个女的就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出去,但是那个女的又把我叫住,问:“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我站在门处,侧对着他们,叹了口气,又使劲咧了咧嘴,稍稍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那个,就那个纸团,我要没估计错,那里面应该是一个考题,或者那什么也不是,那就是一个纸团,就是为了看看我是否会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好证明我是一个道德高尚,极具情操的人。”
“不是我说,”我走到他们桌前,双手支着桌面,道,“你觉得这个能证明什么?真的就能证明我道德很高尚吗?就算能证明,又有什么用?对于一个公司而言,一个具有高尚情怀的人就能让公司起死回生?还是能力挽狂澜?文化,文化,天天嗷嗷叫着需要公司有自己的文化,到底什么才是文化?看了几本公司管理的书籍,要么就是听了几个自以为是的人说的一些驭人之术,就把他们那些花边小招捧在手里如获至宝似的满世界叫嚣。好!就当我刚才把那个纸团捡起来了,我也丢进垃圾桶里了,也证明了我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人,那我就想问问,你打算拿这样的人做什么?做干部储备?你们现在要的是干部吗?你们现在是在招聘一些普通的职工,真要去升职加薪,你觉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得上一个刚工作不久的人?即便他是一个各方面人品都具备的人。”
在临出门的时候,我转身回补了一句:“噢,对了,我再冒昧揣测一次,在门口扫地的那个大爷应该是你们的大领导吧?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保洁员能穿着超过200块的上衣在打扫卫生。”
打开门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个打扫卫生的大爷,我对他说:“大爷,您以后也要提前做做功课,您手里拿着的这个东西叫做扫帚,它是用来扫地的,别跟用拖把似的用它。”
剩下的一些公司也大致如此,那个时候,可以说很多公司都处于一种魔怔状态。也或许是我的确不适合那样的环境罢了。
至于雪貂的那个硬盘,我在剪辑好的第二天就通过邮寄的方式给她送了过去,因为我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我也想过,在电视台待了这么些时间,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人,是否可以去度广电视台试试运气?但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没有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多久,为了省钱,每个周日的时候,我都会在找工作之余,顺势去附近的教堂里吃饭,那里是不要钱的,而且管够,所做的饭菜都是很美味的,是馒头和大锅菜,菜里面会有猪肉、粉条,还有冬瓜片。我不是太爱吃猪肉,所以就会对打菜的人说,希望他不要给我盛猪肉,多盛一些冬瓜就行了。
那一段时间以来,我把本地的四家教堂都吃遍了。甚至我还在教堂里碰见了那个酷爱摄影摄像的小伙子。他对我说,自从自己离开电视台之后,也尝试过找工作,先去了度广电视台,但是去那里根本就得不到发挥,更多的只是帮其他的摄像师傅提摄像器材,好不容易就机会拍摄的时候,总要被那些资深的摄像师指指点点,说他不按规矩来。他还去过婚纱影楼,但是由于自己的拍摄风格太过于不按章程来,也没有用他。
没有了工作,也就只能每晚就在教堂过夜,平时会吃一些信徒们接济他的食物。
“我们是不是太格格不入了?”他问我。
我们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宽敞的教堂没有一个人,但是灯全部都是亮着的。
我对他说:“当我们找到一件事情,那是一件真真正正想为之奋斗的事情,我们所有能汲取到的东西都是为了去做好它,或者说,我们为了能做好它,开始拼命地去汲取与之相关的东西。不管我们的初衷是什么,我们都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能奉献的、能给予的、好的、不好的,统统拿了出去,因为我们希望它好,也是为了能奠定以后的基础。这样就像是你有了片土地,你在这片土地上盖了一所房子,不管别人说它好,或是不好,你都愿意把你每天辛苦得来的东西添加在这上面。不是我们格格不入,是做什么的,就是做什么的,你总不能拿剪刀去干锤子的活儿。对于我们而言,我们辛苦地磨练自己,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大放光彩,只可惜,对于其他人而言,那只不过是一片土地,只不过是一片土地上的房子而已。”
他听后,打趣地对我说,认为我可以在这里当一个义工,专门负责开导别人。说完之后,我们都笑了起来,而我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无奈的苦笑。
和善的牧师走了进来,问我们是否有兴趣和他一起品尝苹果酒,还有信徒送来的一些地瓜干。我们自然是很高兴地应邀。
在大嚼特嚼这些地瓜干还有大口喝着牧师自酿的苹果酒时,牧师全程示意我们不要着急,慢慢吃,这都是上帝赐予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虽说是果酒,但是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吃着吃着,这个叫做“蜂鸟”的、酷爱摄影摄像的小伙子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他哭的时候我也想跟着哭。
蜂鸟张着嘴哭了起来,嘴里嚼成一团的食物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牧师只是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肩膀,一边说着祷告词,希望能借此平复他受伤的心灵。我怕牧师忙不过来照顾我们两个人,所以就没有跟着一起哭。
没一会儿,蜂鸟哭着哭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牧师取了一条被子盖在蜂鸟的身上,像拍一个婴儿一样拍着他。
我问牧师:“这儿能抽烟吗?”
牧师说,当然是可以的。
我问:“难道信仰……这应该是基督教吧?就没有什么禁忌吗?我是说抽烟喝酒这样的事情。”
牧师回复说,但凡是这世上有的,都是上天给予我们人类的,都是叫人类享用的,只是喝酒的时候不要酗酒,抽烟毕竟有害身体,尽量不要去抽罢了。
我取出一支烟,发现烟丝已经很松散了,在指甲上顿了顿,点燃抽了几口,示意牧师是否也要来一支?牧师笑着回绝了。
“我很早以前听人说过,说信仰你们,就可以得到永生,就可以上天堂,如果不信仰你们,就要堕入地狱?”
牧师笑出了声,对我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信仰万事万物是出于自愿的事情,如果能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就成了威胁?一个有真正信仰的人,是不会利用胁迫的方式来获取他人的信赖的,如果真这样的话,还和恶魔有什么区别?再者,无论是否选择信仰,都是上帝的子民,上帝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的,形同再顽劣的孩童,他的父母也是不会放任不管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信仰者都感觉怪怪的?我的意思是,他们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好’,无论是与他们说话,还是与他们做事,他们都给人一种难以理解的‘好’。这种‘好’,感觉就像是在演话剧一样。那真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吗?”
牧师低头似乎做了一段短暂地祷告,抬起头说,每个人都有两个自我,一个你在现世,另一个你在炼狱。我们为什么会在作恶的时候感觉到痛苦和不舒服?那是因为每次作恶时,身处炼狱的你就会更深层次淹没在炼狱的烈火当中,受尽煎熬和摧残。而当现世的你与人为善的时候,身处炼狱的你就会向上升起,脱离炼狱的火焰,你就会感到无比的快乐和舒服。如果恶事做的多了,那么炼狱里的你就会被燃烧殆尽,自然也就感觉不到痛苦了,但你也就分不清善恶了,那便是现世当中的你即将消亡的时刻。如果善事做多了,那么炼狱里的你就会彻底脱离烈焰的熏烤,也就达到了一个无我的境界,那便是现世当中的你接触所有真谛的时刻。之所以我们有的时候会觉得各位弟兄姐妹的好、他人的好,是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因为我们大多人都惧怕过于纯真的东西,当一个东西过于纯洁而没有目的性,我们反而是难以接受的,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告诫了我们,我们面对纯真的事物感到不安,正是源于我们自身并非纯真。
我再次问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但是我听说,每次教堂在周末做礼拜的时候,是会发放食物给大家的,那个时候来的人会比较多,也比较杂,好像还会有各种非正常职业……我的意思是说,会有小偷,还有……风尘女子那样的人,他们是不是也会来?”
牧师给我斟上苹果酒,但并没有为自己倒上,他说,任何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做着那些不堪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他们做那些是有罪的,那么我们才是最大的罪人——想象一下吧,是什么迫使他们去做那样的事情呢?又是什么样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买账呢?如果你认为偷窃者是有罪的,那么为什么在他们发生偷窃之前不给予他们帮助呢?好让他们能吃饱穿暖,提供给他们事情可做,他们不就不会发生偷盗了吗?如果你认为那些娼妓是有罪的,那为什么一边蔑视她们,一边还要去贪恋她们的肉体呢?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曾贪恋这些色相,那么他们岂不是也不会成为娼妓了吗?
“我无意反驳,尊敬的牧师,可是您要知道更为现实的一点,很多小偷小摸,他们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仅仅够吃饱穿暖即可,更多的是把偷来的东西进行贩卖之后,去贪图享乐、赌博吸毒。而那些风尘女子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姿色,而不肯出力工作,她们认为这样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过上别人几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好日子。恕我直言,我更多的是这样认为。”
牧师笑着点点头,但他接着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人们只不过是在用极短的寿命,去制造一个个虚无而又无限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想闯入这个无限的世界,当你闯入了之后,就觉得自己会获得永生,或者就不再去考虑自己生命有限的问题。但是当这所有的一切终有破灭的一天的时候,也是梦醒来的时候。
最后牧师说道,请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做着世人都不想接受的事情,这样的人,叫做迷途的羔羊,需叫牧羊犬与牧人赶其回到正途;如果有人天生便是如此,那便不再是羔羊,而是恶狼。
“对待恶狼会怎样?”
“保佑你,亲爱的孩子。”牧师说。
那一晚,我是借宿在这个地方的,与蜂鸟一起。
我们睡在宽敞高大的教堂里,躺在硬硬的长条板凳上,头下枕着自己的衣物,身上盖着有些许异味的白色棉被。
四周很安静,只是到了近半夜的时候,时不时有人会进来投宿,那些前来投宿的人都会说一声:“你好姐妹(或者弟兄)。”然后就躺下了。
印象中还有一个人,是在那个讲台旁的十字架下,跪了整整一夜。
天空中下起了雨,除了雨声,其他的再难听见,我喜欢这种白噪声。
想想,竟然觉得这样的环境也是挺惬意的。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是躺在一片漆黑之地,眼前的天空也是说不上来的黑暗,各种各样的怪兽就那么一个接一个闪现在我的眼前,它们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们来恐吓。突然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留着血色眼泪的彩色瓷像,他的头上还带着似乎是由带刺的铁丝做成的头环。也就是在看到这个彩色瓷像的一瞬间,我原本惶恐的内心一下子变得安详,呼吸也变得不再那么急促。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调成振动的电话在“嗡嗡作响”,而当时已经是深夜。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才发现那电话竟然是台长打过来的,接了电话之后,台长第一句话就是:“明天早上九点,赶紧过来,千万不要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