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这个东西,完全取决于回报率的多寡)
整个国度,从事这一行当的约有50万人,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保守数字。
这一行当被分出很多的派系,有银行类、买卖非法物品类、出国留学(劳务)类等等,但不管是什么,都是假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从你身上骗取钱财之后彻底消失。不过用胡子的话来说,这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完全是用概率在碰运气,称不上艺术,也更谈不上什么高深,但凡是有点耐心的都可以做到,比如说就有一个最著名的例子:一个人频繁地收到某位不知名的商家发来的电子邮件,说他们有内幕消息可以提前获知足球队的胜出情况,只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就可以享受这样的便利消息。起初,收到该消息的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但是他发现,每一次球队的胜出情况都会被准确无误地预测出来,直到快进入决赛的前夕。于是乎,这个人开始对发送邮件的商家深信不疑,为了不错过最后的决赛,而向这个不知名的商家缴纳了一大笔的费用,而且在缴纳完费用之后,又根据消息在赌桌上狠狠地押注了一把,结果呢?亏得是血本无归。后来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商家,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发送了8000封电子邮件,每次比赛之前就会对其中的一半的人说“胜利”,而对另一半的人说“失败”,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有一半接受到邮件的人认为他们的预测结果是对的,然后在下一场比赛当中继续如法炮制,同样保证能有一半的人认为他们的预测结果是对的,直到最后的决赛,那这些最终剩余的,也是从头至尾见证了其预测的准确性,自然也就相信无疑了。
起初,胡子并不是这50万“大军”当中的一员,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证券业务人员,每天所关心的就是去哪找客户来自己所在的证券所开户,或者打电话给已经成为自己客户的人,让他们多多交易,这样可以赚取一些手续费。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最大的一个客户,他手里有多少资金?”我问。
“记得,有100万。本来他是想去别家证券公司开户的,因为别家要的手续费更低,但是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在我这里开了户,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在我这里得到了更多的问题解答吧。”
“那么,你最终在这个客户身上得到了多少手续费呢?”
“600块。而且他的交易还是属于那种比较频繁的。”
在整体行情比较好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客户主动送上门,但是行情不好的时候,挖地三尺也很难找得到一个客户,而且最为要命的是,那些已经成为客户的人,在行情不好的时候也不太愿意进行交易。
于是,胡子在这个时候就会亲自去挑选一些自己认为不错的股票,提供给那些交易者作为参考,在有了这些参考的股票之后,那些已经成为客户的人就会或多或少地进行交易。当然,这样做是有着极大的风险的,因为相关的证券从业人员是不容许这么做的,即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业务人员,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现,就要面临着至少是开除的风险,更严重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
而这种“一旦”就发生在了胡子身上。
“是你给出的建议发生了失误吗?”我问。
胡子说,并不是给出的几只参考股票发生了问题,他给出的几只股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在刚开始的时候,也的的确确都表现出了不俗的走势,可谓是气势如虹。但是其中有一个客户在盈利之后,并没有适可而止,而是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投入资金,与此同时,其他的客户都已经获利离场。当时胡子为了确保万一,亲自与该客户进行确认是否其已经离场?在得到该客户的确认之后,胡子才放下心来。
“然而,他并没有离场,对吗?”我继续问道。
那名客户之所以这么回答,只是不想自己的交易被别人所干扰。最终的结果是,行情开始出现了一路地下滑,而该客户选择的并不是见好就收,而是进一步加大仓位,希望通过这些来拉低成本价。行情一路下跌,他就一路补仓,结果导致亏损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彻底套死。
心有不甘的客户直接找到了胡子所在的证券交易所,把责任全部都推给胡子,让胡子来赔偿自己所有的损失,并把胡子发给他的手机短信拿出来做证明,证明这只股票就是胡子所推荐的。
好在最后有一些其他的客户出面,帮着胡子证明,虽然胡子是有推荐过这只股票,但是在需要离场的时候,也是有过再三地说明,这才勉强平息了这次事件。但是毕竟是触犯了规则,证券交易所对胡子做出了开除的决定。
当胡子被开除之后没多久,就有人主动联系上了胡子,并且向胡子表示,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批关于证券客户的名单。
由于迫于生计,胡子将手里仅有的一批资源给了对方,并且对方支付了一笔不小的费用。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有很多人利用那些证券客户的名单去赚取一些盈利,而购买这些名单的人无非都是想通过股票分成,以及一些无聊的股票课程为噱头来获利。”胡子一边说着,他的手一边在空中来回划拉着。
“既然谈到这儿,”我问,“那你能详细说说这个所谓的‘分成’和‘课程’是怎么回事儿吗?”
所谓的股票分成,指的就是给证券客户推荐一些股票,有的人在推荐之前,就会先对客户收取一定的费用,美其名曰,“保证金”。当然,也有更多的人是不会提前对客户收取任何费用的。接下来,如果有盈利的话,那么那些按照指导意见买入该股票的客户,就要按照当初谈好的约定来进行一定比例的分成,如果推荐的股票亏损的话,推荐者会继续负责推送其他的股票,直到推荐出获利的股票为止。
我好奇道:“如果推荐的这些股票,里面有亏损的,那么这些亏损是由谁来承担的呢?”
“他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盯着那些盈利的,即便给你推荐了100只股票,有99只都是亏损的,只有一只是盈利的,那么盈利的这一只你也是要与他们进行利润分成的。”
我笑道:“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客户不再同意分成呢?”
“又不单单是这一个客户,拼的就是概率。”
“那‘课程’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会有一些人把自己包装成股神一类的人物,号称自己手里有着独门秘籍,并且宣称靠着这些独门秘籍就能让自己达到快速获利的目的——说真的,这还算是稍微有一些技术含量的,但是他们忽悠人的本领我就不敢恭维了,翻来覆去总是那么一句。他们只会一味地宣称如果能学会这个独门秘籍,就能够很快地实现财务自由,还会旁征博引地根据这个所谓地秘籍去找一些适合的行情,当然,这些行情都是他们事先精挑细选好的,根本不能经受实际的考验,这就好比像是那些卖数学窍门给那些学生家长的‘专家教授’一般,他们总是会说自己发现了一些从不外传的算数方法,通过这些方法能让这些孩子迅速计算出任何复杂的结果,你要知道,这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那些能通过他们的方法而快速计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他们事先找好的特定题目,如果换做其他的,你会发现这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我原本只是知道证券行业只有简单的买与卖,想不到还能发展出这些周边衍生品。我点了点头,说道:“嗯……我还是比较关心一些后续的问题,如果在那些人交了费用之后,也学习到了你刚才所说的那些独门秘籍,但是当他们发现根本不能帮他们盈利,那……这些专家学者们又该怎么去收场呢?”
胡子反问我:“收场?他们为什么要收场呢?他们的那些秘籍肯定是不能起到任何帮助的,但是他们也根本不会收场,因为当有人对他们的秘籍提出质疑的时候,那些专家教授就会站出来说,‘是你们没有好好领会我当时教给你们的方法’。他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在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所以在说出这样的话时,也没有人会有太大的进一步质疑。紧接着,他们会说,‘如果有人想进一步参透其中的奥妙,可以报一个升级班,保证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呐!你看,这就是二次收割。你知道我听过一个最扯的事情是什么?有一个人前前后后交了20万的学习费,但是他的证券账户上只剩下不到5万的资金在交易。”
听完,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好吧,我相信这些都是和你没有太大关系的,请继续吧。”
胡子认为,当初购买他手里名单的人,只是想做一些分成或者是收费课程之类的,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之后,胡子就再次被联系到,联系他的还是上次的那名买家。当胡子表示已经没有名单可以卖给他之后,对方递给他一个背包,并表示,这是尾款,也就是胡子应得的另一部分。
“有时候我们的想象会大于实际情况,比如说,50万的现金并没有多少,它也摆满不了一整张桌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继续给这么多,但是能确定的是,购买名单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在做着胡子所知晓的那些事情。
在把这一包现金给了胡子之后,对方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有资源的话,再与他联系。
可能是对太多内容过于好奇,不得不再次打断胡子,问道:“当时你在接到这些钱之后,还有听到他们的要求之后,你就没有感到害怕吗?毕竟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胡子听了哈哈大笑道:“当我们去得知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时,我们会很理性去思考前因后果,但是当我们成为当事人之后,事情可就不一定是这样了。我最亲爱的朋友,当你为别人做了一件可能是不光彩的事情之后,如果别人给你的仅仅是一点点回报,你会认为不值当;当别人给你的是较为丰厚的回报,你开始权衡利弊;但是当别人给你的是无法想象的回报,你能有的仅仅是‘忠诚’。”
在拿到这些钱之后,胡子迅速罗列出一个名单,但这份名单不是资源,而是他所认识的一些其他人。胡子挨个联系名单上的人,并一个个约见,在对每个人一番招待之后,胡子表示愿意出较高的价格去购买资源。如果有些人确实感兴趣,但手中确实没有,那么胡子也是愿意支付一笔较为客观的中介费,让其帮忙寻找有这些的人。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胡子就拜访完了名单上三分之一的人,同时又搜集到了一大批的资源,这次名单的数量是先前的七倍。在与对方取得联系之后,对方很爽快地支付了前期的名单费用,并在一个月之后,再次联系到胡子。不过,这次对方来的时候没有带背包,而是直接开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面包车。
当对方把面包车的侧拉门推开之后,整个后车厢的一半空间都堆满了现金。
“哈哈,”说道这里,胡子这一声笑声说不上来是苦涩,还是一种自嘲,“光是数完这些钱,我就用了整整17个小时,数完之后我吐了很久,并不是因为眼晕,而是钱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将近有一整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混在这样的味道当中,到现在我似乎都能嗅到那种挥之不去的气味。而且,我的手上和脸上,都沾满了红红的颜色。”
“我觉得当时的你已经丧失理性了。”我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说道,但是我的内心还在悄悄试图计算着能让人连续数17个小时,这到底会是多少?
胡子不以为然:“理性这个东西从来不会消失的,只不过所处的阶层不一样。”
“怎么讲?”
“在你看来,无论对方是打算要做什么,我这么做都是不对的——这是你的理性,因为你并没有参与到其中,你所谓的理性,是‘批判’;在当时的我看来,我需要思考从哪些人身上可以得到资源,并把他们罗列出来,然后与他们见面会谈,甚至还要考虑与他们的措辞,以及他们应得的酬劳——这是我的理性,我所谓的理性,是‘整齐划一’。”
“但是有些东西……”
“你是说那些‘广义’上的东西?哈哈,看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所谓的广义,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胡子把他罗列的那张名单剩余的三分之二也用了上去,这次胡子手里的资源更是极其可观。
当对方准备接过名单,并把钱付给胡子时,胡子表示自己可以不要这些前期酬劳,也就是说,这批名单可以免费赠送给对方,但有两个条件,对方必须告诉胡子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如果胡子觉得可以的话,表示自己也要直接参与。
对方在听到胡子的话之后,只是轻蔑地一笑,丝毫没有理会,转身上车就走。而胡子在看着那辆车快要走远的时候,飞快地跑到路对面,开着那辆当初载有满满现金的面包车跟在后面。
胡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资源会用尽,所以就特别想知道他们那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车子从平坦的大路,再到颠簸的郊区,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行驶着。胡子知道,对方不可能没有发现他,因为整个区域就他们这两辆车,但凡稍稍看一眼后视镜就能知道。所以胡子踩下油门,与前面的那辆车并排之后,胡子摇下车窗,示意对方也把窗户降下来。可对方依旧没有理会。
胡子隔着窗户大声喊道:“我把你们的钱都还给你们!这些钱就在车后面,我一分都不要!你们就让我看一眼你们在干吗!我就看看,不进去!”
当对方依然没有停车的意思时,胡子从驾驶室后面随手抓过一大把钱,隔着窗户使劲扔向他们的车,然后再抓出一把,再一次使劲扔了过去……钱就在车辆快速行进和风的作用下,飞的满天都是。
那辆车终于停下了,胡子高兴地扭头望着他们,但是这里的路面实在太过于颠簸,一个不留神,胡子的那辆面包车翻进了路边的沟里,一车的钱就这样又潇洒地洒出了一大半。可以说,当时胡子是从钱堆里爬出来的,虽然挂了彩,但是很高兴。
对方从车上下来,走过来的这个人并不是先前与胡子交易的那个,是司机。当他走到胡子身边,把胡子从钱堆里拉了出来之后,说:“你当是泡妞呢?还‘只看看不进去’。”
一边斥责着胡子,一边帮着收拾“残局”。收拾的差不多时,就让胡子重新坐进驾驶室,并用一根牵引绳拖着胡子和他那辆受伤的面包车一起开走了。
经过一路的颠簸,两辆车重新驶上大路,最终到达的地方是乡下的一座大院。这座大院座落在村子最头的位置,刚一进入到里面,就能听到机器“咔嚓咔嚓”的声音。
胡子他们从车上下来之后,坐在另一辆车上、也就是曾经从胡子处购买资源的那个人,就进入到了其中的一间屋子里。而那辆车的司机则领着胡子走进一间间厂房,一边看着忙忙碌碌的工人,一边给胡子介绍说:“这间厂房是生产袜子的,有棉袜和丝袜,而且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耐穿又透气,我们都是自产自销。棉袜的批发价是6毛钱一双,丝袜的批发价是4毛钱一双,如果是女士的长筒袜就要1块2毛钱一双……这间厂房是生产拖鞋的,不过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在生产夏天穿的凉拖,我们这里也是会生产棉拖的,只不过需要反季节生产。凉拖的售价一边保持在3元一双,棉拖的售价稍微归那么一点点,平均在6元一双——这些所有的价格都是可以谈的,量大从优。
“我们一直是在自产自销,而且销量一直都是很不错的,就比如说袜子吧,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十里八乡的人赶到这里来批发一些袜子走,好赶在早市的时候卖出去。有些信誉好的商家,是可以在我们这里赊账的,也就是说,先把货拿走,卖多少就给我们结算多少货款,剩余卖不动的可以直接退给我们,喏,拖鞋也是如此的。除了这些零零散散的小主顾,也会有一些大的商家来,比如说市中心那些百货楼里的商家,他们往往一次进货就能顶得上好几个小主顾,同样的,他们要是有卖不出去的货物,也是可以拿给我们退的,或者是更换成新品。
“这里原先就是一个工厂,听说上一任租户是在这里做机加工的,‘机加工’懂吗?就是那种‘咣当、咣当’的车床,现在我们接手了。我们在这里,也算得上是很受欢迎的,毕竟乡下人嘛,除了种地之外,更希望的是能有一份工作可做,最好是那种就近的工作,而且对工种要求还不是太高的,比如这里,是个人都能做得来——这样就不用外出打工,也不用指望着种地的那点收入了。所以,这个小厂子刚刚开办起来没有多久,就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上班……送你一双。”说着,他从流水线上拿出一双袜子递给胡子。
胡子看了看手里的袜子,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又在自己脸上蹭了蹭,然后脱下鞋子蹬上这双袜子,一副满意的神态。
“我的天呐,你竟然平时不穿袜子,”那名司机说道,“这件事情可不要让他知道,否则的话他会不开心的。也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无法理解平时不爱穿袜子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随后这名司机又把胡子带出厂房,来到院子里,指着那栋只有两层高的办公楼说:“厂房,是工人们待的地方,而那儿,是我们待的地方。”
“那里是做什么的?”胡子问。
司机看着胡子没有说话,而是咧着一个嘴角笑了一下,招手示意胡子跟着。
来到二楼之后,司机推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展现在眼前的是几十名对着电脑忙忙碌碌工作的人,这些人在看到有一个陌生人到来的时候,都下意识停止了自己的工作,司机则双手示意他们继续,并带着胡子在这里参观着。
司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直来回看着这些对着电脑工作的人,而胡子注意到这些人的电脑屏幕上都是一些和证券相关的内容,再或者是一些人正在网络上与不知名的另一人聊着天,而聊天的内容也是多多少少和证券相关。
参观完这里之后,二人又来到了另一个房门前,刚准备推开门的时候,司机犹豫了,双手掐腰在门口叹了口气。此时,胡子听到屋里传来呼喊声和大口地喘气声。过了一会儿,终于司机按捺不住推开了门,并强作一脸灿烂地对胡子介绍道:“这个就是我们的分析师,咸梦!”
那个叫做“咸梦”的人,正光着和一个女人激烈做着“运动”。
但他们似乎无视胡子他们的到来,仍旧不顾一切,似乎动作反而比刚才更加猛烈了。
司机则在一旁像一个导游一般调侃道:“看呐!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分析师咸梦!你看看他,多么地威猛有力,油尽灯枯的他还在像一个发情的猛兽一般!噢!看呐,再来看看这个女人!”
正当这个女人把脸转向司机,向他索吻的时候,司机拽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从咸梦身上拎了下来,并把散落在四周的衣物统统丢向这个女人,还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卷成一卷,塞进她的嘴里,最后指着门外让她离开。
而咸梦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回味过来,依旧一副醉生梦死的状态。
司机带着一种愤恨而又无奈的语气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二人就站在这个房间里等着,许久之后,这个叫做咸梦的人才醒来,并在稍稍有点儿意识之后,向胡子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意思似乎是要握手。
胡子则回绝道:“不,您的手上有很多的不明液体,原谅我,我不能这么做。”
咸梦头枕在转椅的靠背上,勉强地向胡子挤出一丝微笑。
“就让他在这儿吧,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房间则显得温馨许多,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玩偶,还有鲜花,连座椅都是粉嫩粉嫩的,这与破旧的外表形成明显的反差。
在这里面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头发长长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嘴巴也长得小巧;另一个则是一头短发,看上去也是眉清目秀的,可以看出,这个人只不过是一副中性打扮的女人而已。
此时的她们正在一人戴着一副耳机,在与另一头的人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在看到有人来了之后,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冲着胡子他们莞尔一笑,接着又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了。
司机在胡子耳边悄声说道:“这可是一个很累人的活儿。”
从这最后一间屋子出来之后,司机告诉胡子,该参观的已经参观完了。
“我们就这些东西了。”司机说道。
胡子站在二楼,双手扶着栏杆环顾了一周之后说:“可是……抱歉,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个厂子和我提供的那些资源到底能有什么样的联系?我的意思是说,你能帮我把这二者联系起来吗?”
司机凝视着胡子,胡子觉得不自在,就做了一个耸肩摊手的滑稽动作。
司机问道:“你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如果我是你,就什么都不问,老老实实地拿着属于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就行了,即便如此,单单是你第二次的酬劳,据我所知,应该也能足够你世代无忧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知道这些?这些本不该你知道的。”
胡子则说:“是的,在我第一次拿到之后,我就已经开始盘算着如果给你们的再多一点,我可以得到的更多,所以,如果你真的能成为我的话,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在第二次拿到之后,我就开始下定了一个决心,我要买到我目所能及的任何东西。你问我为什么要知道不该知道的,那可能是因为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司机一手拍着栏杆,咂巴了一下嘴,发出一声“啧”的声音,并看了一眼楼下,那个曾经购买胡子资源的人正在看着他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司机转身向胡子伸出手,说:“还没向你介绍,我叫‘雪崩’,楼下的那位叫做‘巨作’。”说罢,便指了指站在楼下的他。
最终,胡子落座在楼下的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有专用的茶具,雪崩坐在茶具前来回伺弄着,当三杯茶沏好之后,雪崩把其中的一杯放在胡子面前,胡子看着茶杯,始终没有去碰,反而对雪崩说,他只是想喝一杯白开水就行,并希望能用一个纸杯去接水就行。
雪崩和巨作二人品着茶,胡子握住纸杯时不时喝上一口,另一只手则在反复、轻微地解开和系紧鞋带。
少顷,巨作先开的口,那是一种接近审问,以及试探性的口吻:“当你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胡子不假思索地说:“直接参与,但,我指的不是卖袜子,还有……拖鞋。”
巨作和雪崩听了都笑了,雪崩把一不小心笑出来的鼻涕用大拇指蹭了一下。
巨作说:“那你觉得我们是在做什么呢?”
胡子摇了摇头,说:“来之前,好像知道,来之后又不知道了。”
巨作饮尽杯中的茶水,抿了抿嘴,把杯子放在茶台上,雪崩继续为空掉的茶杯倒上茶水,并继续重新忙活着复杂的沏茶流程。
巨作看着雪崩熟练的操作流程,说道:“四条流水线,两条是用来生产袜子,两条是用来生产拖鞋,即便再加上两间厂房,也不够付给你的那些报酬,甚至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单单是我们一天生产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用一个月的时间去卖,那些多余出来的产品,我们都要送给其他人,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公益。”
“所以,这些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吗?”胡子问。
“不然呢,”巨作捏起新沏好的茶一饮而尽,“从资源的到手,到资源的转换,再到资源的最终消化,这一整个流程都是有着严格的操作流程,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任何的纰漏。你方才看到的那些,有负责转换的,有负责消化的,还有负责把控资金流向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要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完成。”
也就是说,刚才胡子在二楼看到的那些,才是这个院落真正存在的目的:专门负责拢集资源的人通过各个渠道把但凡是属于证券客户的名单收集到手,然后将名单呈送给转换部门;转换部门通过资源上的联系方式,与证券客户取得联系,并通过电话或者是网络与客户迅速建立起黏合度,当黏合度建立起来之后,再由消化部门进行对接,最终获得盈利。
“这听起来还是挺简单的。”我说。
胡子翘着腿躺坐在椅子里,啃着自己的指甲微微摇头说:“不,艺术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简单过,我仅仅是把这个过程详细地告诉你之后,你就会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说你们的报导是很不负责任地报导了,你也能单单凭着这一点就能在整个新闻界崭露那么一点头角。而且,你会发现全天下几乎所有的事情简直都是如出一辙。”
整个流程大致可以分成四部分,资源地收集、黏合度地增加、消化、引导。
资源最好是那些有过证券交易经验的,次之,是有过其他投资经验的(如:曾经把资金放置于投资担保一类的公司),再次之,是买过豪车和喜欢旅游的人。那些有过证券交易经验的,在后期会避免掉许多弯路,因为后期是要把所有的人转变到其他的交易平台上去,这样一来,那些曾经做过证券交易的本身就具备了交易方面的认知,转变到其他平台上也无需多费口舌,自然驾轻就熟;如果在资源短缺的时候,会启用一批有过其他投资经验的,这样的投资者虽然不具备证券方面的交易基础,但是最起码具备了资金充足这么一个优势;如果是遇到资源过分短缺的时期,那么就不得不用上那些喜欢旅游和拥有豪车的人——这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因为往往面对这样的潜在客户,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将会与前两者比较,大大提升,但如果始终保持着耐心,最终也会有着不菲的成就。这以上的三种资源,都是可以通过不同的渠道去购买得来。
“打断一下,什么叫做‘转变平台’?”我在本子上写了“平台”一词,并画了一个圈圈住。
胡子解释说:“就是换一个交易方式。平时那些交易者都是属于不温不火的,而且他们所产生的手续费也是少之又少,关于这一点,刚才你也听到了。让那些交易者从原本的交易市场转移到其他的更暴利的市场,或者换一种交易的方式,这才是最终的目的——总而言之,任何都可以,最终你所能得到的好处,对一般人而言,那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谓粘合度地增加,是指在资源资源到手之后,交由专门的人员负责进行。他们会投其所好地聊一些对方爱听的事情,或者是做一些对方喜欢的事情,久而久之,粘合度自然而然就增加了上去。用胡子的话来说,这个世界人与人的交际,始终是处于一个原则当中,这个原则和坐在酒吧里的时候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人问你什么问题,就永远不要滔滔不绝地讲述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与自己相关,而与听者无关的事情,大多是会遭人嫌弃的,即便有人去听,那也仅仅是逢场作戏而已。但是恰巧的是,每个人都有着倾诉的欲望,说的再简单一点,每个人都希望被关注,但每个人又是孤独的。胡子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喜欢孤独和能忍受孤独的人,如果有,那么他一定是不被关注的时间太久了,误把孤独当成了是一种个人爱好,直至把这种爱好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胡子说,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一个人,一直喜欢独来独往,即便你故意想要接近他、认可他所认可的,他也是无动于衷,那是因为你没有坚持这样做下去,孤独时间久的人,他们之所以会孤独这么久,有很大的一个因素是因为他们不再相信会有人关注他们,每每当有人对他们本身,或者是对他们所从事的事情感到好奇时,他们只会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仅仅是走个形式而已,并不是真的感兴趣,昙花一现般的热度罢了,自然也就不会去理会了。这就相当于你用手去捂一块冰,仅仅是刚捂了那么一下你就放弃,然后还说这块冰根本捂不化,是一个道理。
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种至高的感觉,而能让人有这种感觉的方式莫过于从对方的兴趣爱好入手,就像是一个学生讨教老师那般去了解。谁能让对方拥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他就会特别依赖于谁,为了多次达到这样的感觉所带来的美妙感,就会一直企盼着能被“打扰”,这是增加彼此间粘合度最好的方法。
从事这个环节的工作,需要掌握和了解很多,你根本无法提前去准备,因为你随时会面临不同的潜在客户,这些不同的潜在客户必然有着不同的兴趣点和所从事的职业,如果知识储备量达不到的话,整个接触的过程当中会显得苦涩无味。
粘合度是整个环节当中最关键的一部分,因为有了粘合度,那些潜在的客户才能成为真正的客户;也是因为粘合度的存在,才能最大限度地去打消他们的疑虑,从而将抗拒,变成跟从。
“能打个比方吗?”我问。
“好比说我是卖保健品的,你和我从来都不认识,我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走在大街上,当你即将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突然一把拉住你,然后把你生拉硬拽到商店里,拿起一款最火爆的保健品对你开始介绍。我可能会从医药学、生物学,再到养生,挨个给你讲一遍,最终你猜怎么着?我顶多会换回来你的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有需要我会过来买的’;但是如果换一种情况,还是你和我,但是我们俩是从小玩儿到大的,一直都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突然有一天我和你去逛街,在路过这家保健品店的时候,我走了进去,你这个时候会干吗呢?你有着很大的概率也会跟我一起走进去。而当我表示要购买一盒保健品送给自己的父母,或者是朋友的时候,你又会干吗呢?你同样会在很大概率上也购买一盒。你不觉得这很奇妙吗?第一种情况,我和你并不认识,但是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但是当第二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即便我什么都没说,你却跟着我去做了。这,就是粘合度的作用。”
人就是这么奇妙,当你只是打开了别人的话匣子,就会让别人对你产生无穷尽的好感,这样的好感可以凌驾于所有的关系之上。
消化部分,就是开始对这些客户开始进行“斩杀”。在这个部分,会有一个被包装成很了不起的人出现在视野当中,他会引领所有的人在证券交易上一路乘风破浪,指导着、教授着各种稀罕的交易策略,直至所有人都为他的策略所折服。当然,这些策略也仅仅是唬人的,根本起不到太大的帮助,就如同胡子说的“证券培训班”一样,可是仍然会有很多的人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毕竟对于很多的人来说,交易就像是一个无边的苦海,不动,就始终是在船上,一旦动起来,肯定是要跌入到海中,所以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能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也就相当于是一座岛屿,虽然遍布崎岖,但是没人会去追究其好坏。
当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并登陆到这座岛屿上时,这个被包装成很了不起的人物就开始话锋一转,再加上那些与之已经建立起粘合度的人员配合,就会让所有但凡是登陆上来的人,都跟着去其他的交易平台进行交易。
最后一步,是需要很有耐心的一步,同时也是需要掌握到所有客户更深层次东西的一步。当潜在的客户成为真正的客户之后,并且开始在转移过的平台上开始做交易时,负责最终引领的人员需要得知客户的交易资金状况,然后再比对客户所从事的职业、家庭状况、近期财务状况等等,来大概计算出该客户是否已经动用了其所能动用的全部资金,如果是的话,那么只需要负责引导其继续交易即可;如果不是,则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来继续引导追加资金量。
当时的胡子在听到这些之后,表现的很兴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完整过。
“像不像是那两间厂房里的一条条流水线?”巨作笑吟吟地说道。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解,”胡子搓了搓下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专门为此建起了工厂?这掩人耳目的成本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些?”
雪崩脸转向一侧嘲笑道:“我是该说你是在象牙塔里待的时间太久了?还是该说你太过于费尽心思总是去想着维持自己的生计了?我们所进行的交易,是不被认可的,而且做这一行的不止有我们,其他做这一行的已经开始把这水搅得很浑了。有些不怕死的,干脆自己做了一个交易平台,涨跌全部靠自己的喜好来。你告诉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难道还要去插一个大招牌,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可是,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为此专门建立一个厂子,毕竟可以租赁几个单元房,或者是几间平房去做。”
巨作拿过一个茶杯,一边倒着茶一边说:“如果仅仅只有几个人,自然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但这不是小作坊,这里有着几十号人,每天进进出出,如果换作是其他的地方,你说这安全吗?”说罢,便把一杯茶递给胡子。
胡子盯着这杯茶迟迟没有反应,巨作则依然举着这杯茶,还将茶杯对着胡子略微抬高了一下,示意他接过这杯茶。
胡子犹犹豫豫的手,伸出去好几次,每次在快要碰到茶杯的时候就条件反射似的收回。
雪崩紧缩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巨作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胡子,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地笑。
倏地一下,茶杯被胡子欻走,“咕咚”一声将杯中茶咽下,“啪”地一下将空茶杯拍在茶台上,这一切就像是完成了一个特别艰巨的任务。
巨作鼓了鼓掌,一旁坐在沙发邦上地雪崩仍然是一副不解地样子。
此时的巨作满脸堆笑地说:“喝了茶,就是自己人了。”
胡子弯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的手背顶住自己的嘴巴,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已经喝多酒,不能再喝的人,又强行给自己灌了一大杯似的。胡子用手背使劲蹭了一下嘴巴,重新定了定神,问:“二位是负责什么呢?”
雪崩对胡子的动作赶到好奇又好笑:“我是负责对接资源的,但是你除外。这几次对接资源的过程当中,本该是我去的。”
“那他呢?”
雪崩看了一眼旁边的巨作,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大脑’,负责把控一切,包括任何我们想要得到的结果。”
“也就是说,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喽?”胡子挑起一个眉毛看着巨作。
“当然,也包括你!”雪崩说完就把目光投向了巨作。
“既然都是自己人了,在这里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藏有任何秘密’,”巨作说,“在这里我得向您道个歉,毕竟是我害你丢了工作。”
巨作他们为了得到第一手的较好资源,就会用不同的身份,在每一个证券公司中的每一个业务人员那里开设一个账户,就是为了放在行情不景气的时候动用。
在行情不景气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像胡子那样的人为了保证自己的薪酬不大打折扣,从而冒险给投资者们提供交易参考。凡是在此期间提供参考的业务人员,都会被列为将来的资源对接对象,因为过不了多久,巨作就会派人按照业务人员提供的参考票进行大手笔交易,只要是开始出现亏损,就跑上门闹腾,直至相关的证券公司将其开除。那些被开除的业务人员手里往往会有着大量的资源,这个时候的他们会因为一时的迫于生计,而把这些名单出售给购买者,也就是巨作他们。
“你要知道,通常我们只给一次钱的,也就是仅仅支付资源的获取费用,而你算个例外。”雪崩说。
其他从业人员给出的参考票则是明显的病急乱投医,没有什么章法可循,如果真的在那样的行情下进行交易,想要不亏损都难。而胡子给出的,在巨作本人一一过目、又做出认真比对之后,发现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
“所以,你就这么被他们录取了?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你加入,只不过是希望你自己主动,”我不禁问道,“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他们自己也说了,从来没有这么对过别人,仅仅是你,如果当初你在拿到钱之后,选择的是继续不冷不热地卖给他们资源,或者是干脆不再见面——这完全是很有可能的。”
一个扎着很长马尾辫、长度能夸张到触及膝盖后窝的清瘦女子,一瘸一拐地端着一个银色托盘走到胡子旁边。
虽然是扎着一个辫子,但是额前的留海结结实实地遮盖住了一侧脸,但在专业的布光灯前,依然不妨碍能看得出她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感觉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胡子扭头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就利索地从椅子里坐起来,挺直自己的腰板,从那个银色托盘当中拈出一粒胶囊慢慢放在舌头上面,随手取过托盘上的水杯,就着水喝了下去。
“那么……你这是生病了吗?”我指着那个托盘问。
“噢,并没有……刚才你说到哪儿了?刚才是说到我可以一走了之是吗,”胡子手一挥,又重新瘫坐在椅子里,满不在乎地说,“当你看到他们一次性真正的盈利之后,就会知道冒这样的险,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是说,最起码我很值得他们这么去做。”
“那么,好,接下来我希望你能谈一谈在你加入他们之后的事情,我相信这一部分应该是最精彩的部分。”
“是这样的,不错,但是我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今天我希望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毕竟你明天还有很多好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呢!而我……”胡子露出一副俏皮的样子,并把手指了指刚才载有药的那个托盘。
“那好吧,”我站起身,对一旁的蜂鸟说道,“设备就摆在这里吧,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用了。希望这不会妨碍到您(这句话是对胡子说的)。”
正当我们要离去的时候,我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如果你没有生病,那你刚才吃的是什么?不是药吗?”
“是的,是药。”胡子的回复很干脆。
“但你不是说你没有生病吗?”
胡子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大门处的我,突然一脸灿烂地说:“好啦!再见,我亲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