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说:为什么明明冰部长答应给200万,可是我却偏偏只是要了60万?这很明显是一个傻瓜、甚至连最低级别的业务人员都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好吧,我并不会否认我是一个不怎么会跑业务的人,当时我听到冰部长要拿出200万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高兴、很激动的,因为我原本并没有打算能从这个叫做“肆凌肆”的保温瓶厂里得到任何实质性帮助,我甚至在进入到厂子里的时候,都已经提前想到他们很有可能会用一大堆数不尽的保温瓶来充当赞助资金,所以,我在听到“200万”这个数字的时候,心情肯定是无以言表的。
至于为什么只需要60万,我的想法是:毕竟我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相关的情况(我不单单是指拉赞助这件事,而是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总是会在刚开始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告诉你,表示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且对你所提出的条件丝毫不拒绝,不仅如此,还要在你原有的条件上主动追加一些额外条件,给人一种完全诚心诚意的感觉。可是真的到了需要他们慷慨解囊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又不见了踪影。所以,当我提出只需要60万的时候,只是为了能够快速得到他们的兑现,以免听到那句令人沮丧的“由于你们需求的资金比较多,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所以需要你们再等等”类似的话。另外一点,既然我主动降低了赞助的标准,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仍然不能快速兑现,我就可以得知对方并不是诚心想要赞助,自然就不用耗费过多的时间。
也许说道这里,仍然不能打消你觉得我很蠢的疑虑,那么我只能很苍白地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60万这个数字我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以及是否够用?
一提及明星,可能很多人都会将其与“昂贵”、“奢华”一些词汇联系起来,当然,在一般情况下,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也仅仅是“一般情况”,我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去寻找正处于这“一般情况”下的明星们,我要找的是一些非主流明星,是一些徘徊在三四线的明星,最好是那些垂死挣扎的。
找这样的明星的好处在于,他们会很乐于答应你的很多条件,而且没有什么架子,最为主要的是,他们并不会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大提特提各种令人难以接受的需求,尤其是出场费。
每一个邀请过来的明星,需要在台里驻扎一周的时间,而且还要保证这一周之内需要录制好七天的节目,因为我打算每天晚上都要有该明星的新节目上映,这样好给观众一个期盼以及新鲜感。
三四线的明星,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资金,对于他们而言,工作一周的时间就可以得到5万元的报酬,是一件相当可观的事情,而且食宿费用和交通费用全部由我负责,他们根本不需要掏一分钱。
对于这样的明星,我一共会招纳8个,按照每周一个,正好是八个星期,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相较于一档栏目而言,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扩散开来,如果两个月的时间仍然没有达到较好的收视率,那么也就无需再让这样的节目继续下去了。
换言之,如果收视率上去了,明星肯定还是要继续请的,但是到那个时候,就无需再为资金的事情而发愁了。
虽然《星期盼》这档栏目所请的明星都是三四线的,但是首播时为了达到一个较好的效果,就需要请一个知名度较高的明星来成为首播嘉宾——这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是知名度较高的明星,费用肯定也是要远远高于其他人。
“这件事情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定了没有?”我坐在会议室,对着一周的人问道。
“定了,我们这些人研究了好久,”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上次喂我吃枣的那个姑娘,她把两份名单传给我,接着说,“第一份是首播嘉宾的名单,我们从那上面选的是‘嘟噜’;第二份名单是续播嘉宾名单,那上面凡是画圈的都是我们认为不错的,您过目一下。”
我来回看了看两份名单,但是那上面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是我认识的,即便是有,也没有被他们标注出来。
我一边看一边问道:“这个首播嘉宾的名单只有几个我是认识的……你们怎么没有挑这几个我认识的呢?嘿嘿,你想啊,我这么老土的人都能认识的,那说明其他人更认识啊!”说罢,我便把首播嘉宾的名单指给那个姑娘看。
那姑娘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说:“你说的那些人啊,没有一个是低于50万的,就这个‘嘟噜’还算好些。”
“那这个‘嘟噜’到底是什么人?演过什么电影?或者演过什么电视剧?”我问。
“她呀,她是唱歌的,唱得还行,由于她本人唱歌比较有特点,还专门以她的名字去命名了一种由她开创的发音技巧。后来被新秀导演给相中,就去拍了一部青春剧,名字叫《别拿你的爱来惩罚我》。”
“她在里面是主演?”
“那倒不是,一部电视剧总共就二十来集,她顶多在里面出演了三、四集。她在里面演的是一个花痴,为了去追男主角的车,后来被男主角不小心给轧死了。”
“给轧死了?不是撞死的?那可真够惨的……”一旁的人唏嘘道。
我接着问:“那部电视剧火不火?”
那姑娘想了想,说:“还行,反正片头、片尾曲都是她唱的,后来满大街都跟着她学会了‘嘟噜音’,就是刚才我说的由她开创的发音技巧。”
听到这里,我不由发问道:“那这岂不是会很贵吗?”
“诶呀,也不全是,我们收集到的信息是,她都已经好久没有接到过戏份了,据说是传出了绯闻,然后把人给得罪了,就一直没人敢去用她。”那姑娘说完,又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了一袋大枣,自己大口嚼着的同时,也不忘给身边的人分发一些。
“那么……这位叫‘嘟噜’的同志,她的费用是多少?”
“30万。”
“30万?!”很明显,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诶呀,这已经是性价比最高的一个了,来,先吃个枣,”那姑娘说着便将一颗大枣塞进了我的嘴巴里,“其实除了她,我们也找了其他的候选人,要么是知名度高,但是太贵的;要么是受众范围太小的,可是您不也说了吗?首播的嘉宾,一定要找那种接受度高的。”
“那……就没有那种又有知名度,又收费不高的?”
那姑娘依旧是吧唧吧唧嚼着枣子,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对我说:“你还别说,真有,不过那种知名度仅限于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你可别生气,我说的都是实话,像你这一不关心娱乐,二不关心八卦的人,你印象中的知名度估计都是上个世纪。”
当她说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乐了,我也跟着笑了出来。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补充道:“其实我们想的跟你是一样的,都认为首播的时候确实是需要一个知名度较高的人来充当嘉宾,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考虑到受众体是谁?受众体又和时间段是有关系的。”说着,这个年轻小伙子站了起来,走到会议室一端的白板前,开始在上面一边写一边说道:“咱们的栏目是定在午夜档的,能在半夜还不睡觉的,大多都是年轻人,老年人就很少了,所以,我们的受众体应该是年轻人,那么在这样的前提下,应当找的这个嘉宾就不能是年龄太大的,否则年轻人接受不了。而且,再加上‘娱乐’和‘八卦’本身就不分家,正好‘嘟噜’女士最近也在传绯闻,这就很值得大家的关注,另外,也正是由于她的绯闻,才让她接不到戏份,我们也才有了这个较好的可乘之机。”
我用舌尖舔着牙齿,回味着刚才大枣的香味,想了想说道:“看来,你们已经帮我定了?”
“那倒没有,”年轻小伙子说道,“这是我们坐在一起反复商量了这个事情,真的认为她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需要您来确定。”
“嗯……”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吧,老大……”吃枣的那个姑娘凑过来喊了我一声。我下意识回过神看着她说了一句:“喊我‘老大’干嘛?不要乱称呼,信不信我喊你‘枣姑娘’?”
“好啊,名字不错,那以后你就喊我‘枣姑娘’吧……其实,老大,我们还想出了一个方法,这个方法就是为了提高我们台以及我们栏目的收视率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方法欠妥与否?”
看着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用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大枣,说:“没关系,今天都是自家人,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倒是想听听你们的这个方法到底有多么欠考虑?”
枣姑娘示意刚才的那个小伙子继续。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双手支在桌子上,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然后看着我,说:“关于首播嘉宾的事儿,我们打算以公开的形式面向社会,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到时候,我们会将一份写有各个大牌明星的名单公示于众,不仅有国内的,还有国外的,只要是那些大红大紫的,我们都写上去!然后让观众进行投票,我们会对外宣称,谁得票最多,我们就会邀请谁来成为咱们的首播嘉宾——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我们的掌控当中,最终是选谁来,肯定还是都由我们说的算。但是观众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会想着自己喜欢的明星就要来到这个城市了,就要来到他们身边了,他们肯定是会对咱们台特别关注的!”他刚一说完,我就能明显感觉到四周与座的人透露出的一种别样的兴奋感。
“这个会不会牵扯到一些法律风险?”我问道。
“这个我们已经打听好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笑着看着我,并示意一个小眼睛的胖小伙站起来。
“你好,咱们原先见过的,”这个胖小伙对我说道,“关于法律风险我们也考虑过了,这个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根本不用去操心这些,对于他们那些大牌明星来说,他们根本不会去关注我们这个小地方,更不用说我们这个电视台了;对于我们来说,如果被能被任何一个当红明星去告,那似乎对我们只是利大于弊。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来告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些预案。”说着,便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的文件传递给我。
当我拿到这些文件的时候,虽然是随便翻了几眼,但是仍然能感觉到那文件上的专业性,于是问道:“我记得你,原来你是在招生栏目组的,不过还没请教你是哪个专业毕业的?”
“嘿嘿,不才,在下是法律系毕业的。”
“我的天呐,”我合上这些文件的一瞬间,不由感慨道,“咱们台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老大,你看这样做行不行?合不合规矩?敢不敢?”枣姑娘一连串问道。
我想了想,又简单琢磨了下,竟不由得笑了出来,说:“病入膏肓,需下猛药。”
随后,我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关于广告词的事情你们想了没有?”
枣姑娘打了一个响指,说:“这个我们早就想好了,虽说他们原有的广告词挺俗套的,但是也挺不错的,毕竟一个保温瓶的受众范围还是局限于普通老百姓多一点。可是那句话里需要改动一个词。”说着,枣姑娘便在本子上把那句话给原原本本写了出来:“你看,他们的原话是‘用了肆凌肆,赛过好妻子’,我们需要把当中的‘赛过’给改成‘有个’,或者是‘娶个’、‘找个’。”
听了这些,我不由得说道:“这怎么听起来像是计生用品的广告……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要改?”
“当然要改了!你想啊,如果不改的话,就说明一个妻子连一个保温瓶都比不上,这样的情况下,岂不是会得罪一大堆想要买保温瓶的客户?而且,据我所知,买暖水壶的大多都是女性。”
“噢,这样啊……那行,就改成‘用了肆凌肆,有个好妻子’,最后再加上一句‘像家人般关注你的健康’。”我说。
就这样,这个响亮的广告语就开始伴随着《星期盼》的首播嘉宾选秀新闻传播了出去。我确实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实力,更确切地说来,我是低估了平城电视台的实力,原以为这则消息发出去之后,就会像是以往那样石沉大海(因为平城电视台的任何时间段的栏目都没有人去看),可呈现出的结果却是另一种景象:起初只是有零零星星的电话打进来,一直到后来不得不增派人手和电话线来接打电话,还有一些离得近民众,他们会亲自跑到电视台来为自己喜欢的明星投票。即便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也时常能听到人们在议论这件事,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让我莫名其妙有一种自豪感,很多次我都恨不得直接站在那些人面前对他们说:“知道吗?我就是平城电视台的!”
也许这就是小城市的好处,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对这件事情感到一定程度的热衷。
在那一段时间当中,我还收接到了叶子打来的电话,还有小囡发来的短信。
叶子在电话里问了我几个问题,一个是关于《星期盼》是不是我牵的头?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发起这么一档栏目?以及台里是怎么通过这个决议的?
我对叶子说,通过这样的决议,是因为两件事,一个是台里的领导想通了,另一个是终于有人肯把花不完的钱用到正地方了——这二者,后者是最重要的。
叶子又问我,电视台里是否有人帮助我一起组织这个栏目?
我回复说,自然是有的,因为我把很多曾经被迫离职的人都招了回来……我是说,大部分都招了回来。而且大家在一起都重新认识了一下,竟然发现我们彼此之间那么不曾了解过对方,感到些许的遗憾。
最后叶子调皮地问道,是否真的打算邀请一些知名的公众人物来参加首播?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大家投票选出一个大明星,岂不是又要花费很多钱?对于此,我则告诉她说:“这个是自然的,毕竟首播是很重要的,至于续播,那就不需要那么多知名的人物了。至于你说的投票,不瞒你说,我们都已经提前确定好了,这只不过是走个形式,顺便提升提升知名度。”
另一边,是小囡发来的短信,短信上的内容也是和这次投票相关的。她在短信上说,想为自己喜欢的明星投票,并且将来无论是哪个明星当选了,是不是能来合个影,并要一份签名?
小囡的这条短信,让我感到意外的同时,又感到了一丝惊喜,我将其视作为一个示好信号。这世上有很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但是这些矛盾不足以使得一些人因此而彻底分离,但是碍于某些因素,会使得产生这些矛盾的人,可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再产生任何的联系,这种过程是相当熬人的,所以,就需要其中的一方借着一个不错的由头,将先前的那个矛盾给打消掉。
约了小囡见面之后,发现小囡的胸前还别着那次在高档餐厅吃饭时,所赠送的银色胸针。
小囡在见到我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我也是如此,但是双方似乎都有些拘谨,就像是刚刚认识的男女朋友一般,这可能就是长时间未曾见面的后遗症。
此时是五月,天气尚可,是个坐在室外吃烧烤和啤酒的好时节,最起码不像是盛夏那般,高温加上酒的发酵,会让人格外不舒服。
我们坐在一个小摊子前,尽情地喝着啤酒,啃着烤串,也从刚开始的稍显拘束,到后来的开怀,也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我们太久没这么做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从此次的明星选拔,聊到我们电视台,再从电视台聊到我个人问题身上(话语当中,小囡似乎并不知道,或者也没兴趣知道此次明星选拔活动的发起人是谁)。小囡说,但凡是在你们电视台工作的人,其实也就是工作的名字好听点儿而已,实际还很难顾得上自己的温饱。
然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关于为什么当初会看上对方的话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尽可能地去想一些只有她有,而别人不曾有过的优点,这样才好显示出她的唯一性,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或者即便是想出来了,也会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给咽回去。因为我很早就清楚,在任何一个问题上,任何答案都不会是唯一。再加上,小囡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性,没有过人的才华和出众的相貌,甚至性格还有一些古怪,唯独能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她身型娇小,喜欢阿猫阿狗,即便在恨我入骨的时候,也会恶狠狠地问我一声“肚子饿不饿?!”
所以,当时的我就像是个傻子一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换来了她的一抹眼泪,以及与我的再次碰杯。
离开烧烤摊子的时候,小囡已经醉得站不稳,但仍然一只胳膊挂着自己的包包,一边带着挑衅般地口吻问道:“怎么?要不我现在再自己打车回家?”
这明显是对上次事情的报复。
晚上,我们在一起一通翻云覆雨之后,小囡趴在我的胸口,原以为她已经睡熟过去,但是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别人……可是你就怎么能不去在乎别人呢?”
那一夜我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睡觉,我能清楚地听到,在凌晨天刚刚亮的时候,小囡起身穿衣服离去的声音。在很多年后,我才给自己找到了小囡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你就是你,所以我才喜欢你。我喜欢你,与你有关,与爱无关。”
看看时间,距离夏至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我得赶紧去联系那些名单上的嘉宾了。是的,所有的嘉宾,包括首播和续播的,其实我们都已经确定过了,只是还没有通知他们,但是我们并不着急,因为这所有的嘉宾都是处于待业状态。唯独这个叫做“嘟噜”的歌手,让我稍有头疼——她总是认为我支付的出场费用太过于低廉,执意要30万,而我最多只给15万,且多一分都不行。
我们双方就这样相互僵持着,直到有一天,当嘟噜的经纪人再次给我们来了电话,表示最低能接受的是20万,不能再低。我接过电话,对其说道:“我们始终僵持着也不是一个办法,贵方的处境我们也是有所理解的,当然,这并不能成为我们的一个筹码,只是说,贵方的当务之急是先安稳住自身!再者,我们电视台的情况,相信您也是有所了解的。本着双方共同的利益,我们都各退一步——我了解到嘟噜女士正在筹划开设一个培训学校,正好可以借助我们电视台《星期盼》这个栏目打打广告,我是允许她在节目里这样做的!”
最终,我们换来了我们想要的结果。不过有一点我需要说清楚,我们平城电视台不是收费的电视台,也就是说,我们不是有线电视台,播送出的任何栏目都是免费的,并不需要观众花费专门的视听费,这也就意味着出了这个城之后,你就再也收不到我们的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