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天的功夫,昨儿那艳阳高照的天气就没了影。天空中又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虽说雪下的不大,但气温明显降低了。寒风也似乎比以往的三月更凛冽一些。
轻寒从太郎那里出来,先回了趟家。吃过槐花做的晚饭,佐藤也早已开车回去了。轻寒这才慢慢悠悠出门,一路步行。
来福酒馆没在繁华的闹市,而是靠近住宅区,那一片人家多,一溜儿的小商铺,经营的都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生活用品,油盐酱醋茶、豆腐豆芽、卤肉炒货、香姨子汗巾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热热闹闹,进进出出都是普通老百姓。唯一一家娱乐的公共场所就是来福酒馆。
轻寒步行过去用了二十多分钟。踏着稀疏的小雪花轻寒走进了来福酒馆。酒馆不大,五六张桌子显得有些拥挤,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面前一两样小菜,就着一壶老酒。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唠着不着调的嗑,小酒馆热闹无比。
“哎呦,这位爷瞧着脸生,第一次来吧。”
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扭着粗壮的腰迎过来。
轻寒扫一眼老板娘涂的厚厚脂粉的脸,一阵恶寒。老绿色的大棉裤,上身配着大红色的绣花大棉袄,脚蹬一双黑色的厚棉鞋。脑后梳着圆髻,鬓角攒着两朵红绒花,一小络头发刻意的落在耳边,虽已早过了二八年华,倒是多了份风骚。
轻寒只一眼就挪开了眼睛,不敢多看,辣眼睛。
“外面忒冷,看见是酒馆,进来暖和暖和。”
“爷您可是来对了,俺这里可不就是暖和。爷您来两口烧刀子,就着俺家的小菜,两口下去,保管让大爷您全身上下暖暖和和,从外热到里,从里热到外。”
老板娘话音一落,周围笑声四起。
“老板娘,你说这老爷们里面热是啥样儿呀?”
“哈哈哈……”
放肆猥琐的笑一哄而起,老板娘脸不红心不跳,转过身笑着说:“啊呸!人家这位大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爷,哪里是就是你们这些一肚子坏水的能比的?二两酒下肚,天王老子都敢上的主?这位大爷老娘我打眼一瞧就不是一般人,人家能进我这小店,那是我的脸大。赶紧喝酒,有酒还堵不住臭嘴。”
“哈哈哈……”
男人们被老板娘埋汰了也不生气,依旧没羞没臊的笑着。
老板娘转过身笑着说:“这位爷,您别在意,都是粗人。您里面请。”
轻寒尴尬的笑笑,点点头正想着往里走。厚重的棉门帘一掀,郑恩一头雪走进来。老板娘夸张的说:“哎呦,关老师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可是忒冷。”
被叫做关老师的郑恩笑着跟老板娘打招呼,跟酒馆里熟悉的人打招呼。一溜儿问好声结束后,看一眼轻寒说:“这位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
轻寒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老板娘接过话:“可不,正说着呢。”
郑恩笑着看看酒馆说:“今儿人多,连坐的地儿都没有,老板娘可得想办法留住新客人啊。”
“俺这正愁着呢,关老师您不就来了吗?正好陪着这位爷后院喝两杯?”
“好啊,不知这位先生的意思?”
轻寒点点头说:“谢谢老板娘。”
郑恩——关老师马上笑着说:“这位先生请这边走。”
两人往后院走去,身后传来嬉笑声。
“老板娘,俺们也上后院喝一杯呗?”
“就是,老板娘,上门都是客,俺们可是回头客,啥时候俺们也进后院滋润滋润去?”
“你们想啥好事呢?老板娘看上人家关老师那是有学问的,一副小白脸的样儿。就咱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人家如花似玉的老板娘可是瞧不上。”
“是啊,别说上后院了,老板娘那天不高兴,大棒子伺候。”
“哈哈哈……”
“啊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娘我就稀罕有文化的,咋的了?不服气也得憋着,有本事让老娘看看能识几个字?能读报做文章的,别说上后院喝酒,就是上炕,老娘我也乐意。”
笑骂声一片,当事人却面不改色,依旧一脸儒雅随和的笑容,客气的带着轻寒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的正房。大炕烧的火热,两人盘腿坐下。老板娘已经风风火火的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一壶酒,两盘菜,一荤一素。麻利的放在炕桌上,冲着两人笑着说:“暖和暖和,你们唠着,俺外头瞧着。”
说音一落就急忙出去了。郑恩笑着说:“这急性子。”
看着门关上,这才一脸歉意的看着轻寒低声说:“无觅,因为工作需要我现在是奉天第一小学的关老师。”
轻寒点点头,没有说话,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关老师。
“有些原因现在还不方便给你解释。但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叛国家和人民。我保证,我所做的都是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任的。”
“你是反日分子?”
关老师看着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短短的时间里几经变化,温润儒雅的脸瞬间严肃。
“无觅觉得我们应该把自己的祖国拱手相让?还是觉得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是正确的?是顺应民心的?难道说无觅更喜欢做亡国奴?”
关老师的声音低沉浑厚、忧伤悲愤,关老师的眼睛坚定清明、坚毅不拔。
轻寒迎着关老师的目光,同样幽深的目光里盛满欣赏和了解。轻寒缓缓开口:“国民政府的军队对你们的根据地一直重兵围剿,你走后我很担心你,在奉天见到你我很高兴。”
关老师的脸色缓了,微微一笑说:“谢谢无觅!对于无觅的帮助我很感谢。是啊,很艰苦,缺衣少食,枪支弹药,药品食盐,无一不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我们的精神。无论我们的处境如何艰难,但我们的信仰从未动摇,也从未改变。民族的独立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任务,我们愿意跟国民政府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轻寒微微皱眉说:“我来奉天月余,东三省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日本人一力促成的满洲国徒有其名,完全就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根本没有主权。要想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谈何容易?国民政府的态度早已明朗,满洲国的皇帝根本没有发言权,民间抗日团体力量不足,抗日怕是极其艰难之事。”
“在难也要抵抗,如果不抵抗,现在是东三省,将来会是整个中国。日寇的狼子野心是强占整个中国这个富饶美丽的国家。作为中国人,我们绝不答应,绝不妥协。”
轻寒粲然一笑,低沉有力的声音传进关老师的耳朵。
“我信你,关老师。”
轻寒一字一句的说,盯着眼前坚定的人,除了欣赏还有敬佩。有了共同语言,接下来两人各自说了分别以后发生的事,以及来奉天的原因。关老师果然是来奉天发展抗日力量的,目前工作开展一点也不顺利,时间也短,关老师只能先安定下来,通过关系应聘了奉天第一小学教师的职业。
轻寒也谈了自己来奉天之后听到的一些消息,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两人把这些消息结合起来,便理出了一些头绪。
关老师知道好几个抗日据点,已经尝试着接触过几次,目前已经得到队伍中个别人员的信任。关老师是新历年那天到的奉天,已经与奉天的地下党员联系上了,正在尝试着把奉天分散的抗日团队组织起来,建立一支正规的抗日部队,有组织有计划的进行抵抗。
轻寒接触过几个抗日分子,虽然不曾深交,但他们的详细资料轻寒刻意打听清楚了,如果想要建立起一支队伍,把他们拉进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抗日力量。
两人越说越兴奋,对未来奉天的抗日形势有了初步的计划。
说到高兴处轻寒表示自己也要加入。关老师当即否定,因为轻寒的特殊性,关老师觉得轻寒还是留在日本人身边更好。如今奉天的情况不容乐观,日本人一心扶持傀儡政府,南京政府不抵抗,共产党人虽然一力抗日,但力量不足以对抗那两方。而且,南京政府派来的要员主要是针对共产党人的,他们不抗日反而更醉心于抓捕共产党员。如今奉天只有共产党人抗日,如此一来,日本人和南京政府两方都在迫害共产党人,共产人在奉天举步维艰。所以目前不是轻寒加入队伍的最佳时间。
关老师语重心长的说:“无觅,你有此等抗日之心,郑某佩服。但如今奉天情况不明,前路漫漫。我知道你不怕艰苦,但我们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保存实力,才是眼下最明智的。”
“郑兄,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憋屈,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上几场,心里也痛快。至少过得像个男人,如今卑躬屈膝,我心里痛彻心扉。”
“你先冷静,稳住。因为之前没有想到你也来到奉天了,如今你来了,这是一个不小的变数,我想跟上级领导单独汇报一下你的情况。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