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了?”
袁宝儿随口问道。
她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想工匠回答。
不想工匠点头,十分认真的道:“看清了。”
袁宝儿很惊讶。
工匠回忆了下,低声道:“那人长得瘦长脸,模样有点凶,一只手有点长。”
“你确定?”
工匠点头。
袁宝儿抓了根棍,在地上划拉,工匠在旁不时提醒。
两人配合默契,没多会儿就画好了图像。
袁宝儿再三确认,确定本人于画像十分相似,才仔细看画像。
确定把模样完全记下来,才用脚把画像擦掉。
“这事我知道了,如果抓到人,你便是立了大功。”
工匠很高兴,“那我能升职?”
工匠都是打小就跟着师傅学手艺的,能会画线,抖墨斗都是很难得,读书作画基本没有可能,根本别提其他。
大夏对官员要求很严格,哪怕只是小小的没有品级的管事,也都必须学过千字文等基础。
这对工匠们来说,实在难如登天。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立下大功的,就有很大几率被提升。
工匠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袁宝儿明白他的心思,笑着点头。
工匠很高兴,乐颠颠的往外去。
袁宝儿叫住他,“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往外说。”
工匠忙不迭点头。
他这事做得本来也不很地道,要是被同僚知道,还不知道怎么看他。
袁宝儿等他出门,沉吟了会儿,转头去找耗子。
身为布衣卫代理布帅,找人的事非他莫属。
袁宝儿当场作画,把人像画下来。
耗子看了几眼,皱起眉头,“这人我好想在哪儿见过。”
“你确定?”
耗子微微摇头,见袁宝儿面带失望,他道:“他的那双手,我一定是见过的,等我想想,明天一准被你准信。”
袁宝儿知道耗子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会履行诺言。
“那我先回了,这事你先想着,别太为难自己。”
耗子笑着点头,送了袁宝儿出去,就回去冥思苦想。
他一向对自己记忆力很有自信,但这一次,他的脑子罢工,始终在距离他想起来之间隔了层雾气。
耗子想的有些暴躁,便出去校场。
新提拔上来的百十个布衣卫正在训练,教头正训着他们,手指点在某个精神不集中的某个人身上。
耗子这会儿烦闷得紧,不想回去窄仄的值房,就听他疾言厉色的训斥。
这教训每一个布衣卫都受过,哪怕是耗子,当年也折腾的不轻。
听着教头训话,他想起当年,那会儿顾晟跟他同个队,他自小受过调教,会些武艺,他就比较惨,什么也不懂,凭着一股孤勇,就报了名,结果进来吃足了苦头。
但后来,他也是凭着孤勇,硬生生的留下来。
昔日的情景如画面一般重现,当年的青春莽撞,就像遗憾又难忘的画册,刻画在脑中,不时翻阅,不时重温。
耗子嘴角勾起,心情不知不觉的好起来。
教头正训得上瘾,眼见耗子过来,忙收了话头。
耗子却盯着他明显长些的手臂,在教头看过来时,示意他过来。
教头命令众人继续训练,他一溜小跑的过来。
“大人,您来了。”
耗子点头,指了指他守在身侧的手,“你这胳膊。”
教头把手拿起来,看了看,有些莫名。
“挺长。”
教头笑,“这是练功练的,小时候我的手臂比旁人都短一截呢。”
耗子有点稀奇,“这还能练。”
话音未落,他就想起来,既然练功能把手臂练长,那么手指是不是也可以。
他立刻回转回去,调动京都所有布衣卫。
耗子如今暂代顾晟,所以布衣卫都归他调遣。
随着他一声令下,京都之中的布衣卫全都行动起来。
不够短短一天,就有消息。
耗子很高兴,立刻去寻袁宝儿。
“你说这人在楼子里?”
袁宝儿有些惊讶。
耗子点头,“我就说在哪儿见过。”
“之前有个小子闹着庆生,请了个班子过来,里面就有个小子有手绝活,一走一过就能把藏在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会儿我就研究过,他的手指就比正常人长一截。”
“走,去看看,”袁宝儿立刻来了精神。
耗子笑眯眯,跟着她一路过去楼子。
这会儿事情糟,楼子里十分安静。
但耗子是什么人,哪怕之前大家还睡着,在知道他大驾光临,也都得立马起来。
不出两刻钟,管着楼子的几个管事都到齐了。
耗子单刀直入,直接问那个班子。
众人面面相觑,最大的管事壮着胆子上前,“大人,那家板子一早就走了,说是要南下。”
“几时走的?”
“十来天了吧,”大家都各有自己的活计,谁也不会对旁人太过在意。
袁宝儿在心里略微算了下,心里呵呵。
时间上虽略有出入,但也相差无几。
耗子却不依不饶,又问从哪儿走,公文哪儿办的。
一连串的询问下来,管事们都懵了。
耗子借机穷追猛打,总算有个主管道:“他们寻了个大主顾,说是要去剑南扎根。”
袁宝儿和耗子同时触动。
剑南如今大乱,只要不是想死,就没谁愿意过去。
当然,这消息还没公开,但能在场面上混得,谁没有电渠道。
剑南那事,朝廷没有可以遮掩,只要打听就能听说。
此时,袁宝儿已经有六分肯定杀王老汉的人正是戏班里的那个。
不同于袁宝儿的无罪论证,耗子的出发点首先就是有罪,待到有明显依据,他便要抓人。
至于是不是属实,就等严刑拷打之后,立见分晓。
就只是这人此时已经跑了,他们就算想找,也未必能找得到了。
袁宝儿失望的站起来。
想要走时,耗子示意她先去外面。
袁宝儿对布衣卫的那套门清,意会的出门。
约莫一刻多钟,耗子神色如常的出来。
“问出什么了?”
袁宝儿道。
耗子朝她笑了下,“他们在这还有个落脚点,先去看看。”
袁宝儿点头,跟着他一道过去。
没有意外的人去楼空。
袁宝儿很接受这个事实。
耗子本来也没所谓,但在经过这条巷子时,袁宝儿突发奇想,问了那家正要出门的娘子,得知那院子里的人才走不久。
耗子一听就炸了。
他转头命人把楼子里的所有人都带回去,以户籍轻点人数。
这就是要彻查的意思。
那些人本来以为这事结束了,不想被带去诏狱,这下可真的慌了。
耗子也不出面,只让人把诏狱里,一些犯事不重的都挪去一处,余下牢房全都用来关押楼子里的人。
此时可不同于在楼子里的询问,刑具架上,就不是摆设。
耗子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又吃了闷亏,哪里肯轻饶。
一番雷霆之怒之后,很快有人撑不住了。
众人接连互咬。
很多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事情都浮了出来。
记录足足记了两册,却没有耗子想要知道的。
耗子也不急,他又把人叫到一处,寻了个嗓门大的,把供词该个颂念。
这下可炸了锅。
好些还打算给好兄弟遮掩的,发现自己被以为的兄弟当了傻瓜,忿忿怒骂,冲上去怒打。
整个诏狱乱成一团。
布衣卫们站在一旁,只要不打出认命,就不管。
耗子冷眼瞧了会儿,见这些人都有分寸,便带着人走了。
没有了布衣卫看着,众人逐渐冷静下来。
其中有人开始算后账。
有看破耗子所想,低声提醒,“都是兄弟,这些事都过去了,就别计较了。”
“过去?因为他使坏,我腿伤了,阴天下雨疼的路都走不了,你说算了?”
“你让我把腿打折,这事就算了。”
“你,不可理喻,”劝和的被怼得一句话没有,气的忿忿。
诏狱外,耗子靠着墙,听着里面七嘴八舌,一旁有人将里面的谈话记录在侧。
耗子听了会儿,见后面没有什么有用的,正想走,就听到他们说星成。
耗子一顿,这人正是他要找的那个手指奇长之人。
“别说了,”哪怕到了这时还是有人很警惕。
“怕什么,他们都不在,”其他人不以为意。
那人见阻止不了,便去门口,朝外面的铁门处望了望,确实没有什么人,这才回去。
“小声点。”
众人心里是觉得没事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小声很多。
耗子感知最明显,冲到外面的余音明显小了,但聚拢的声音明显清晰了。
众人在商量对策。
耗子听了会儿,实在不敢恭维。
就他们那些找,只要他一通烙铁下去,哪怕他是铁人,也得化了。
众人絮叨着坚持,不能出卖朋友。
耗子这会儿也听出大概,星成之所以出手,是因为王老汉调戏了班子里的一个丫头。
大家去找王老汉理论,结果反而被他们夫妻奚落。
他们很是不服,但也只限于骂一骂,星成却直接实施到位。
众人哆嗦,星成是善举义举,他们绝不能出卖。
耗子扯了下嘴角,叫了记录的管事,“待会儿把那个老好人给我叫来。”
管事点头,等耗子离开就进去找人呢。
那人惊了一跳,想要挣脱,奈何力气不足,只能被强行押走。
众人大急,迭声要用自己来换那人。
但管事是得了耗子号令的,哪里敢打半点折扣?
兵士很快把人押到单独的审讯室。
“别紧张,咱们聊聊。”
耗子先示意他嘴鸥下来,到了杯茶,示意他不必客气。
那人举了举手,上面还挂着沉甸甸的闸。
耗子把锁头解开,笑着示意,“不好意思,规矩如此。”
那人撇着嘴,没有搭理他。
耗子也能自娱自乐,倒了茶,一边喝一边跟他闲聊起来,主题就是工部的种种以及王老汉家里的情况。
“你说,要说王老汉有罪,那可能,可他娘子有什么错?”
“她可还怀着呢,一刀两命,他怎么忍心?”
“他很善,应该是不知道吧?”
耗子笑,“肚皮明显鼓起来,这难道还看不出来?”
自然能看出来,可这不是在帮他脱罪吗?
那人摆事实讲道理,说星成过去,只是为了救济他们这群穷光蛋。
“编,你再接着编,”耗子似笑非笑,“等把我彻底惹恼了,你再想招,我是不会给机会的。”
他以断言口气道。
那人心里明白,耗子他们凡事都是以法度为准绳,一旦有事,他是绝不会看在今天他们的配合做出让步的。
“大人,“那人往前凑了凑,“我说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
“要是誓言管用,我们也就不用当差了。”
那人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至于你,”耗子道:“我再给你个机会,坦白交代。我把话说在前头,你要再说没瞧见过,一旦让我查到你包庇,可就别怪我双罪并罚,到时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之前,想想你家里的人,考虑仔细仔细了。”
那人急忙摆手,表示没有一个字虚言。
耗子就让他签字画押,并告诉他,如果没有出入就罢了,若是有,不论大小,他都要找他算账。
那人心里叫苦,面上还十分诚恳,“真没有。”
耗子也不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其他布衣卫也在提审,耗子拿着手里的讯息去找袁宝儿。
两人对着研究半晌,线索没寻到,倒是拼凑出至少五对狗血大戏。
袁宝儿很无奈的揉着眉心,因为长时间盯着,她眼睛都要花了。
“怎么办?”
耗子自认见识过的已经够多,但像现在这样,一圈人都要护着那个人,也是不多的。
“大家那么信任他,会不会是我想差了?”
时至此时,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袁宝儿听出他的不确定和犹豫,露出一抹俏丽的笑。
“只要认定,查下去就是了,”她道:“只要做过就不可能没有痕迹,你带着人好好查查,没准有什么线索被落下了。”
耗子摇头。
很多事情,只要操控得当,便是做过,也能水过无痕。
这一点,在他任职的时间里,曾经经历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