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屏障。
明明那么真实清晰,触手之时才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徒惹殇怀。
坊间传闻:沈姑娘性情孤傲,恃才傲物,缺少一般闺阁女子的温婉乖顺。
实则,不过是她对所遇见的事物,有自己的一套独特见解罢了。
纵观天下,也唯有她这样的女子,值得他倾心相待,即便他们此生有缘无分。
僵直的两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也骤然尴尬起来。
或许是沈舒窈终于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不太好,忽然感觉有些愧疚。
毕竟眼前的人对他有恩,给她施压的人是皇帝,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为何自己要如此不识好歹?
踌躇良久,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即便语气,还有些生硬,但明显没有了,方才的十足的火药味。
“我手上并无伤口,也不会想不开,吞入腹中。”
即便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寻短见。
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毒汁会侵蚀进入她的身体。
毕竟,对于毒物,沈舒窈懂得如何处理。
果然,在她这个似是而非的解释之后,萧玄奕略微沉郁的神情,总算展露出了一缕笑意。
原来,她也并非这般厌恶自己,至少,还会顾忌他的感受,不是么?
萧玄奕望着她淡然而疏离的神情,这个女子太过要强,可她越是这样,却越是令人心疼。
他曾在心里问自己,倘若当初,他没有设计让他入刑部任仵作,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身的麻烦?
究其根本,到底还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待此件事了,或许,应该还她以平静的生活。
许久没有传来萧玄奕的声音,沈舒窈才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凝重,似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她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此案虽看似有些棘手,但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自从圜丘坛发生爆炸以后,皇帝龙颜震怒,越发变得多疑。
凡是他疑心的,不容人辩解,更不许求情,统统拉出去砍了。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为官者都心知肚明,唯有三缄其口,方可保住身家性命。
等到皇帝气出够了,这才想起来缉拿真凶。
如今线索链断了这么多,想要彻查清楚,难度可想而知。
纵然刑部、大理寺忙得人仰马翻,却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案情有关联的线索。
甚至连最基本的,炸药是如何运到圜丘坛的,也都一无所知。
如若不是如此,皇帝又怎会想到沈舒窈?
虽是故作给她选择,可她并非三岁孩童,其中的深意,早已暗自揣测了七八分。
此事根本就不容她拒绝,而这场交易于皇帝而言,自然是利大于弊。
能查到真凶固然是好,如若查不到,他也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而萧玄奕,他既是皇帝的亲兄弟,又是这起案件的直接负责人。
倘若,查到最后仍是一桩无头悬案,皇帝也会念着他的军功,对他网开一面。
反倒是魏启章和王宪,首当其冲,在劫难逃。
届时,朝野又会经历一场大换血。
自古圣意难测,是落得个有负圣意,砍头以儆效尤,还是革职查办,谁又能猜得透呢?
总而言之,此案乃是一个烫手山芋。
沈舒窈很清楚,这起案件背后,关系着多少人的性命。
退一步说,即便她限期不能破案,但她深信,萧玄奕完全有办法保住她。
可是,她亦很清醒,无论萧玄奕采用何种办法保全她,势必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毕竟皇权不容藐视。
一阵寒风刮过来,沈舒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惯性使然,在身体倾斜的瞬间,大氅倏然滑落。
骤然脱离了温暖,再加上牵扯到腰上的伤口,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哆嗦。
萧玄奕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滑落的大氅,将它重新批回到沈舒窈身上。
她的脸消瘦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然而她却始终强撑着。
萧玄奕的心忽然一阵刺痛,这样好的一个女子,为何总要让她经历这些苦痛?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玄奕就将她扯进了怀里。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普天之下,还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但你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知道吗?”
那么自然温暖的拥抱,那么甜蜜温柔的话语,让一向冷静自持的沈舒窈,也有了一些错愕。
她从来不讨厌他,甚至承认自己心底,对他也是有那么一丝情意的。
然而,她终究不是爱情之上的人。
两世为人,她还不至于那么容易头脑发昏。
毕竟,她终归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她的一些理念,更是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尤其是经过与季慕白的一段恋情,更让她有所顿悟。
舍去这些让她烦忧的感情纠葛,反而会活得更洒脱。
且不说,萧玄奕对她的情意,就是他权势滔天的王爷身份,也无时无刻不再警醒着她,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虽然,她亦有皇族的身份,可泽钺却早已亡国。
俗话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沈舒窈知晓,什么事情该为,什么念头不该有。
是以,此刻的她,即便有那么一丝动容,却并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纵然是面色如常,可她的内心那一缕不受控的波澜,却是许久不能平息。
不断变幻闪烁的眸光,无一不再诉说着,她此时复杂难掩的心境。
沈舒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是她还有太多的心愿没有完成,她不想在感情一事上耗费心力。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认为,她和萧玄奕是没有结果的。
面对如此旁若无人的亲密,她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别人的闲言碎语。
毕竟,比起声名狼藉,她更愿意默默无闻。
随即叹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他,“多谢晋王关心,我挺好的。”
她语气平静而淡然,却又毫无感情。
在这一刻,萧玄奕忽然觉得,她陌生极了。
明明还是那张清丽的面孔,也不知从何时起,在每一次面对他时,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笑颜。
偌大的圜丘坛空荡荡的,方才还在此处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沈舒窈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但是眼下四周无人,倒也是难得的清净。
下一瞬,沈舒窈转身就走,却在几步之遥,传来萧玄奕悠扬的声音。
“自从在茫茫人海与你邂逅,你的一颦一笑,就已烙进我的心底。”
萧玄奕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沈舒窈耳中。
可是,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只能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恰在此时,王府的侍卫们出现了,这些人方才都去了哪里?
眼下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个个神情肃穆,跟木桩子似的立着一动不动。
若不是他们鼻尖呼出的热气,恐怕会误认为,这些都是用于祭祀的木雕。
传闻,晋王殿下御下有方,如今看来,果然非虚。
至少下属们装聋装瞎的功夫,堪称一绝。
这一次,沈舒窈算是彻底见识了。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正事要紧。
毕竟天寒地冻的,沈舒窈可不想冻僵在这,成为一尊冰雕。
随后,她朝着高洼处行去。
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在攀爬上去的时候,显得很吃力,动作也较以往显得笨拙一些。
当萧玄奕打算上前帮她一把时,她却已然爬了上去,并且已经离他很远了。
尽管,萧玄奕知晓,沈舒窈是在刻意避开他,但他却毫不在意,依旧踱着慢条斯理的步子跟了上去。
约莫有半个时辰,沈舒窈始终在冰冷肮脏的泥土中寻摸。
望着她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眉头,萧玄奕终是看不下去了,随即伸手去拉她。
“我心知你查案心切,可眼下你伤势未愈,自当多顾惜自己的身子。”
萧玄奕的话虽带有责备之意,但更多的是关切。
一直忙碌的沈舒窈,终于停顿下来,抬眸看着他,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
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配上她那双澄澈灵动的眸子,顿时让萧玄奕深陷其中,恍惚不已。
恍惚间,有无数雪花漫下,萧玄奕抬手挥掉落在她肩上的残雪。
他的分寸拿捏得很好,虽有亲近之意,却又不让她反感。
遽起的冷风,让沈舒窈瞬间回过神来,眸中波光微转,指着那堆黑乎乎的东西,道:“炸药的量倒是不小,可惜......”
话音未落,喉口处血腥气上涌,沈舒窈明白,毒又发作了。
随即咬住牙,强自将那一股血气咽了回去,此时毒发太耽误事。
踏雪无痕之毒无解,此生,恐怕难以找出下毒之人。
沈舒窈虽不畏死,但亦是珍惜生命之人。
如今这般,她亦是无能为力,毕竟努力过了。
而今,她只能集中精力,争取尽快破了这桩案子,也算了却一桩心思。
萧玄奕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你怎么了?可是毒又发作了?”
可是,许久都未得到沈舒窈回应。
就在萧玄奕打算将她抱上马车时,她却突然说:“没事,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
他自然知道她在撒谎,方才那么痛苦的表情,分明是毒发之兆。
为何她就是不肯对他说实话?
可面对她极力保持镇定的面容,他却没了发问下去的勇气。
恰在这时,刑部和大理寺等人正朝这边赶来,若是沈舒窈没有看错,人群里还有好几位朝廷的官员。
至于是什么官衔,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是查一起爆炸案,皇帝居然又派这么多人来监督,莫非还怕她跑了不成。
就算她想跑,皇帝手里掌握的筹码,还怕她不乖乖就范?
为了避嫌,沈舒窈强撑着不适,将大氅脱下来塞回给萧玄奕,随后退到了一丈开外。
冰天雪地,萧玄奕望着手中还带着她余温的大氅,心不由地凉了下去。
原来从始至终,不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萧玄奕凝望着飘扬的霭雪,带着满腔的失落背过身去,再也不看她。
冰天雪地之中,任谁都可以看出,此刻两人之间的微妙的变化。
而沈舒窈却无视众人诧异的目光,漠然地绕到众人面前。
她目光泰然地直视着他们,用一贯冷淡的语气开口。
“我方才仔细勘察过了,东、南、西、北这四处底下都囤积了大量炸药。而根据现场痕迹分析,炸药爆炸时产生的威力并不大。”
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了异议,“我们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爆炸时的情形,并非是你说的那样。”
“是啊,若是爆炸的威力不大,圜丘坛何以被炸得满目疮痍?”言外之意,无非是,只要是不瞎的,都能看出。
“就是,当时现场太过惨烈,若不是我反应快,就和御史中丞一样了。”
“......”众人七嘴八舌,质疑沈舒窈的声音不绝于耳。
因顾忌萧玄奕的存在,言语间虽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过。
但是看萧玄奕一副置身事外,完全没有袒护沈舒窈意思,不由地一个个都拔高了音量。
“沈仵作,你虽在验尸上颇有建树,然你终究年纪尚轻,涉猎不广......”
“居然说爆炸威力不大,简直就是个笑话,若是不大,现场能损毁得这么严重么?”
“......”
本就忍着毒发,强忍着头疼欲裂的沈舒窈,顿时怒火中烧。
“一群蠢货,若不是炸药受潮,以圜丘坛埋的炸药数量,你们一个个地早归西了。还轮得着你们在这质疑我的专业水准?说不准我现在正在验尸房,拼凑你们残缺不全、腐臭不堪的尸体。”
沈舒窈的嗓音很大,几乎是用吼的,顿时镇住了喋喋不休的众人。
“大胆,竟敢辱骂朝廷命官。”
“一个小小仵作,不知死活,竟敢口出狂言。”
“若不是看在顾统领的面子,非得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众官吏怎么也没想到,沈舒窈竟然这么猖狂,以为攀上了顾氏这个高枝,就可以目中无人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众人,沈舒窈冷笑一声,“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查案,若是因为你们的愚蠢,贻误了案情,届时皇上怪罪,那就只好劳烦各位,与我一起上阎王爷那儿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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