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寐寤一怔。
现在的场景，是苏天音背靠在了床头，而寐寤则靠在她身上，她就像抱大号布娃娃一样从后面把寐寤环在了怀里。
二人卧姿，一模一样。
“为什么？”
寐寤半天才反应道。
“外面太冷，不想出去。”
“……”寐寤默了，“你的家在对面，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懒得动！”
苏天音三字真言。
“……”
“不回去，你的父母会担心你…”
“我一个人住。”
“那为什么要…这样睡？”
“你刚刚那样坐地上，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这样免得你感冒。”苏天音可不会老老实实说，这样做其实是怕你跑了。
“我不怕冷。”
“我怕冷！”
“……”
第一次遇上如此主动的苏粽子，让苏寐寤一下子没了主意。
见怀里公主猫没什么应激反应，苏天音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以她的思维逻辑，这么做是最安心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放心寐寤不会再做出什么让人神经一跳的事来。
待一切安然后。
五感，才逐渐开始变得明晰。
顺靓的浅银柔发。
白绒绒的柔软睡衣。
怀中人的细微心跳声，悦动着跃入耳内。
呼吸的空气，也似夹带着舌蕾绽开花一样的微许甜意。
隐隐。
还有一丝很淡很淡，淡到只出现一霎就消失的微弱的纸火味，好似洗浴时也闻到过……
柔润的温度，透过两层睡衣紧贴，挟着缕缕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而这股天然的香味，却并非来自任何一种人工香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幽香。
若兰草，若清柳，若百合。
沁人心脾，抚精安神。
让人流连沉醉，仿佛就想在这般旖旎之中沉入梦乡。
若是平时的苏天音可能，不，是一定会，但现在的她不会。因为此刻她的心神完全不在这些在建瓯中，她的注意力，此时完全都放在了寐寤身上。
她还不知道事因。
毕竟寐寤的这一面，过去她可从来没见过，别说见，甚至连一点迹象都不曾有过。
“苏…天音。”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寐寤才再次出声。
“嗯？”
“刚才说，你一人住？”
“对呀。你哪次串咱家门还见到过其他人的？”苏天音似想起什么，忽道：“对了，好像……小寐寤，我也没见到过你的爸爸妈妈。”
“我一个人住。”
“你也是？”苏天音惊疑。她还以为寐寤只是双亲繁忙，毕竟她来的次数并不多。
“嗯。”
寐寤轻声点头。
末了末，道：“母亲，很久之前……去世了。”
苏天音小口微张。
“对不起。”她很快低声道歉。
胸前，寐寤只是摇了摇头，道：“你呢，你的父母怎么会放心只留你一个人？”
并没有去问寐寤父亲，苏天音道：“我呀？也没什么特殊情况啦，就爸爸在外面工作，供我上学的。没办法，爸爸也很辛苦，不过一个人独立我觉得倒挺好。”
“没办法？”
寐寤疑惑：“你母亲呢？”
“没有。”
“……”
怀里，苏寐寤忽然仰起头，直勾勾地望着她。
“一直都是爸爸在带我。”苏天音简单道：“以前父亲收入好像不高，恋爱恋的早，结婚结的早，生我又生的早，估计就是……咳咳。”
苏天音连忙打住。
虽然她心理是个成年人，但怀里的可还是个纯洁洁的少女呀，可不能把小寐寤带坏了。
“……”
“对不起。”
这回，道歉方变成了寐寤。
“诶诶，别别别！”苏天音连忙不要，“弄那么严肃，我怎么睡呀！轻松点轻松点，搞得我像间谍在敌国潜伏一样。”
正好苏天音的头不想靠了。
说完，她把脑袋抵在寐寤头上，然后像小猫一样乱拱，直搅得寐寤头发一绺一绺得蓬冒起来。
寐寤没有动，只任由她胡搞。
一番折腾之后，寐寤才说：“你是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吧。”
苏天音点点头。
“十月一日，今天……是母亲的忌辰。白天，我去为她扫墓。”
扫墓。
苏天音忽然明白了之前火味的来源。
“我很喜欢…我的妈妈。”谈到母亲，寐寤极少地浮现出一抹缅意，“妈妈教会了我许多，许多，许多，不仅仅知识，还有书本中深蕴的难以言喻的道理和文字表面无法递出的真实想法。”
“周围的大家，一直很忙。”
“那个人，也是……”寐寤顿了顿，“除新年，平日几乎少有能聚在一起的时候。周末是，过节是，家里最亲的人也是。”
“我的妈妈，过去也是。”
“但在生下我们后，母亲就把一切都放下了。”
“我们？”苏天音问。
“我们。”
苏寐寤颔首：“我有一个姐姐。”
“哇。”
苏天音眼睛一亮，稀奇古怪的小脑袋里又开始冒出一堆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姐姐比我大两岁。”好歹和苏天音相处过一段时间，苏寐寤知道她的脑瓜子里会整些什么活：“和我不一样，姐姐音乐上的造诣和天赋极高，而且性子谦和，彬雅有礼，温柔，不论到哪里都能融入到环境里，大家都十分喜欢她……”
忽然，寐寤仰头看向她：“姐姐没有翘出来的头发。”
“啊，啊哈哈……”
苏天音视线往四周飘。
噫！
竟然被发现了，咱偷摸摸看小寐寤发耳时的样子有那么明显的咩？
失策失策！
寐寤继续道：“母亲在音乐领域的名气很高，名声也盛，但在生下我们之后就淡出圈子，呆在了家里，一心一意照顾我和姐姐……也是受母亲影响，姐姐才喜欢上音乐。”
“妈妈很爱我们，特别注重我们的教育，给幼儿园都不放心，一切要躬身亲为。我和姐姐第一次出来正式上学，就是上小学。”
苏天音惊了。
“不过只读了两年。”
“两年？”苏天音诧异出声。
“嗯。”
寐寤平常道：“一年入学，一年小升初。”
？
？？？
汝听，人言否？
等等，那也就是说……小寐寤的妈妈，一个人揽下了幼儿园和小学老师的所有活儿？？
学前班，小中大班。
小学六年班。
一个女人顶了十年的教育工作？！
我天！
这是什么神仙女人？！！
这种情况要么是穷困到极点的家庭交不上学费，要么就是富裕到极点的家族自恃有更优质的资源来培养。而综合对小寐寤的学力和素养分析，结果明显属于后者。
苏天音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
这是个奇女子！
一时间，苏天音肃然起敬。对这不曾谋面的小寐寤母亲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意，这是真正的奇人呀！
难怪能育出小寐寤这样的女儿。
“妈妈性情随和，我们犯了错也是温声细语的纠正。但一旦触及原则性问题，妈妈就会一下变得和冰凌一样……”
“妈妈喜欢喝茉莉茶，喜欢团子类的点心。姐姐后来也喜欢上了花茶，而我更喜欢小一点的豆沙团子……”
“有音乐会，妈妈也一定会带我们去，从两岁时就开始了，哪怕那时候听不懂，不论年幼都按人数算的妈妈也一直坚持要让我们听……”
苏天音发现。
一聊起母亲，寐寤声音就会变得生动。
那梅花小鹿般的发耳，这时也终于从一头浅银发中分化，悄然垂翘起来。似乎低落时，它就会和周围的头发融为一体，难怪之前这么久苏天音都一直没找着。
“……但后来，母亲患上了肺炎，很重，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一场企会，父…亲……那时并没有来到病房。”
“……”
一瞬，苏天音明显感到下巴抵着的螓首一僵。所以之前寐寤那样，是因为怀念自己的母亲吗？
不知不觉。
两只芊芊雪手，轻轻抓住了苏天音环着她的手背。
寐寤没有再哭，她也没有哭，但在苏天音脑海中却好像真切地听见了哭音，一种无声的、微弱的旋律在她的耳畔缭绕。
家事……
苏天音心中叹了口气。
这种事，她就没办法也没理由牵涉了，不论是安慰还是好心勉励，都不行。
这是立场的原则性。
在这之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苏天音只得将怀里的寐寤抱得更紧了一些，除此之外，无声胜有声……
……
……
“寐寤。”
压抑的气氛持续，良久，苏天音才喘了口气。
“嗯…”怀里传来微声，垂顺的发耳却又和一头银发融合在了一起。
“喜欢音乐吗？”
不知为何苏天音突然这么问，但寐寤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苏天音微微一笑，稍稍将寐寤往里搂得更深了一些，随即下一刻，樱唇轻启：
“だんご（团子）…だんご…だんご…だんご……”
“だんご…だんご大家族～”
“だんご…だんご…だんご…だんご……”
“だんご大家族～”
淡淡的温馨、可爱，至纯的安静、悲伤，让人忘记时间与空间的轻声曲调，在房间里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