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在月华下,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将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地面微微摇摆的小草,映着明亮的月光,显得更加的翠绿。微风轻轻疏动,伴着树叶沙沙的响,闪烁着银子的光,空幻般模模糊糊的一片,荡漾在姑苏镇显得格外宁静的街头。
尽尘朦胧的身影,与夜的静谧交融在一起,渐渐消失在远方。
姑苏寺的钟声停了,也不再听见令人恐惧的恶魔嘶吼声,一切似都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杨靖宇伫立在原地,望着尽尘消失的背影,手中的桃木扇不知叩了多少次手心。
若这一切都是万魔教的阴谋,那江湖上,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别人或许不识,但杨靖宇对于万魔教曾犯下的恶行可是嗤之以鼻。只是万魔教在十八年前,从九州大陆上突然销声匿迹了。而月魅之事,已扎根在此地一百多年的时间。如果真是万魔教人所为,这个时间点又对不上。
络腮大汉提及,他假扮月魅杀人,是因为整个姑苏百姓欠他一家三口的。那么,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万魔教又为何插手进来?杨靖宇不得不怀疑,络腮大汉是否说了实话,只字未提的尽尘似乎也在忌惮着什么,不敢说出真相。
那背后真正的搞鬼之人,到底是谁呢?
几番思索下来,杨靖宇只觉得大脑一阵昏沉,只得收了心,微微倾头,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瞧了瞧二女,淡淡的道:“霜儿露儿,走,回太白居客栈!”
绮霜心有疑虑,问道:“公子,尽尘知晓一切真相,你就这样放他离开,若是他逃走了怎么办?”
“他不会!”
杨靖宇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抬起了腿,缓步迈向太白居客栈。
绮霜依旧是满脸的不解之色,但杨靖宇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好和绮露快步跟上去。
三人来到太白居客栈,此时月悬高空,已是子时中,一些人闻见姑苏寺的钟声停了,都惊讶的透过窗户,观察着街上的一景一物。
“咚咚!”
杨靖宇敲响了太白居客栈紧闭的大门,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芥蒂,上一次他在敲这扇门的时候,开门的老板娘说话那可真叫一个酸呢。
这不,门里吵吵嚷嚷的又响起了一道极为不耐烦的女人娇气的声音:“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敲门,不知道月圆之夜,是不能随便出门吗?”
可以看到杨靖宇脸色十分不自然,身子往后略微退了一步,随即轻轻的道:“是我,杨靖宇!”
“哗啦!”
门瞬间从里打开,老板娘笑靥如花走出来,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儿顿时扑在了杨靖宇的鼻尖。
但看这老板娘,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满是风韵的楚腰束住,半露着酥胸,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只看这般模样,足有勾魂夺目之色,一般定力差的人,恐会保持不住。
“哎哟喂,杨公子啊,你不是离开了么,怎有闲情再回我太白居做客啊!”
依旧是酸溜溜的语气在耳旁响起,杨靖宇没有多看老板娘一眼,抬手躬身微微作揖,正色道:“还请老板娘别见怪!”
“不敢不敢,杨公子请进!”
眉眼弯弯带笑的老板娘错开一点点身子,示意让杨靖宇走进去。
看着那只够半边身子进去的距离,杨靖宇眉头轻轻皱了皱,这不是为难人吗?
身后的绮霜见不惯这老板娘的做法,身子往前一跨,迎着老板娘的身子便撞了进去。
老板娘一脸痛苦扭曲的表情,揉了揉那胸前春光乍现的领口,娇声喊道:“哎哟,我的胸啊,小妹儿,你也太得劲了点!”
绮霜和老板娘也相处了数日,深知她是何秉性,语言不善的问候道:“要我帮你揉揉吗?”
“呵呵!不用不用,公子请进!”
老板娘有些尴尬的将外衣往胸前理了理,不甘愿的闪开身子,让杨靖宇和绮露走进来。
“小公子!”
老妪此时正坐在酒桌前,一眼瞧见杨靖宇,褪去了脸上的担忧,赶紧站起来身子,捧起他的手攥在手心,无比激动的道:“能看见你回来,老身很开心,刚才听到了街道上的打斗声,可把老身吓坏了。”
这是一双血管突起,满是摺皱,略显粗糙的手,和着老妪脸上激动的关切之色,让杨靖宇心里感到很暖很暖。
他任由老妪将自己的手握着,脸上含着醉人的笑容,就像刚绽放而开的花骨朵,美不胜收。
许久,那老妪方才放开了手,招呼着杨靖宇坐下,又为他倒了茶,高兴的候在他身旁。
杨靖宇也不客气,坐下后,先是抿了一口茶,微微颔首道:“老人家,靖宇让您多担心了,您也坐,我们慢慢说。”
他又转过身,对着受了月魅抓伤的绮霜绮露道:“把东西呈上来,立刻去处理一下伤口!”
绮霜绮露点点头,将一副手甲勾,一些空心的银针和一个羊皮大水囊放在了桌上,便转身离开。
杨靖宇抬起桃木扇,指了指桌上的几物,笑容顿住,认真的道:“老人家,这些,都是我从月魅身上取下来的东西?正如您猜测的那样,所谓月圆之夜,恶魔邪气衍生月魅之事,都是假的。困惑了姑苏镇百余年的月魅传说,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死了!”
“简直是穷凶极恶,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死了更好!”
那老妪瞧了一遍桌上之物,继而脸带深深的憎恶和悲愤之色,佝偻着身子便向杨靖宇跪去,声泪俱下:“小公子,老身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儿子报了血海深仇!”
“不可!”
杨靖宇立即起身,将老妪跪下去的身子扶住,温声细语道:“老人家,您不必谢我,此事靖宇还未查探清楚。假扮月魅的人,并非我杀,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存在操纵着这一切。我猜测,这背后之人应该在守护一个惊人的秘密,又或者,是要酝酿一场大灾难。”
“切!”
懒坐旁边的老板娘闻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总觉得杨靖宇说得太过荒唐,笑嘻嘻的道:“杨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月魅传说在我们姑苏镇啊,可流传一百多年时间了,若是人为的,为何迟迟没人发现,揭开他的真面目?”
杨靖宇不苟言笑,脸上挂着严肃,重重的道:“因为,这个假扮月魅的人,和姑苏寺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哦?那个小白脸和尚呀,不可能!”
老板娘摇了摇头,依然是一脸不信的样子。
“老板娘,老身亲眼所见,那恶魔杀了我儿子时,老身就在我儿子身上发现这样一根针管,小公子的话你不信,老身信!”
老妪从衣服中摸索了半天,颤颤巍巍的将一块青布拿了出来,在手中摊开,露出一根极为精巧的空心银针,和桌上的那数十枚银针竟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老板娘脸上罕见一抹惊奇,脸上笑容消了下去,接过老妪手中的银针,又将桌上的银针拿起合在一块儿,仔细对比。
半晌,只见她黑亮的瞳孔放大了许多,喃喃道:“这……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杨公子,敢问假扮月魅的人尸首在哪里,你为何不将他带回来,好让大伙儿信服?”
杨靖宇缓了缓气,有些无奈的道:“他的尸首已经被尽尘大师带走了!”
老板娘一怔,淡淡的道:“哦!那小白脸也来了?”
“正是!”
杨靖宇收了收袖口,坐在桌前,将目光对向了老妪,微微道:“老人家,百年前姑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有耳闻?”
老妪衬着手,低头回忆了一下,缓缓摇头道:“老身不知道,恐怕也无太多知道。不过我小的时候,曾听祖上的人提起,一百多年前,姑苏镇差点被一群邪恶之人屠杀殆尽。从那以后,镇上接连不断有怪事传来,死了很多人,人们惊恐不安时,恰巧一个和尚远道而来,说是恶魔作祟。之后,和尚便与恶魔斗了三天三夜,将之打落山下,以修缮寺庙镇压,成为姑苏镇的一段佳话,人们称呼他为布袋和尚。但因为恶魔实力太强大,布袋和尚重伤镇压不住,让一缕邪气冲出了寺外。姑苏镇刚平静了一段时间,就又传来月魅借月光之力吸血的事。布袋和尚圆寂后,姑苏寺的几代方丈束手无策,才让月魅行凶,一直延续到今天……只是让老身想不到的是,姑苏寺的僧人,竟和杀人恶魔有着很大的关系,枉我还经常去烧香拜佛,祈求保佑我儿平安。”
杨靖宇脸上一喜,急忙问道:“你可知那群邪恶的人为何想要屠了整个姑苏镇?”
老妪又仔细的想了想,才道:“先辈们说法不一,有认为是抢劫的,也有认为是寻找叛徒的,也有认为他们杀人没有理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坏人。”
老板娘听了,不以为然的说道:“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的,哪有那么以为。我猜测,这肯定就是那什么布袋和尚为了追杀恶魔,才导致了姑苏镇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什么坏人屠镇,那都只是无稽之谈。”
“看来这事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杨靖宇对老板娘话语并不反驳,微微笑了一下,将桃木扇放在桌上,自个儿倒了一盏茶,抬起来正要喝下,却被老板娘伸手夺去,凑到他身边,极为亲近的道:“杨公子,茶凉了,就让奴家从新为你换一壶。免得喝坏了肚子,奴家可心疼哩!”
对着杨靖宇吐了一口撩人的幽兰,老板娘提着茶壶,摇着小碎步走去厨房换茶了。
老妪却在这时候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杨靖宇的手,低声道:“小公子,你之前提到这假扮月魅的人遭另有其人杀害,你可看清那人是谁?”
杨靖宇对老妪这番动作有些奇怪,盯着老妪死死注视着他的浊眼,慢慢的摇了摇头。
老妪得到了杨靖宇的回答,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认真的道:“小公子,我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哦!老人家,你慢慢说!”
老妪说话声音十分细小,杨靖宇便稍稍向她身前靠了靠。
有些神色慌张的往后瞧了瞧,确定无人之后,老妪才用小到如蚊子嗡嗡的声音悄悄说道:“公子,今晚我知道你会来,便一直没有睡下,等待你回来。可我发现了一件事,应该对你查清这件事有很大的帮助,就在一个时辰前,我……”
“杨公子,茶来了!”
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声音突然在老妪的身后响起,将她的话打断。老妪几乎是闪电般的缩回了抓着杨靖宇的手,将吐在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收了回去,低下头,闭口不言。
杨靖宇分明看见,老板娘开口之时,老妪对他使了一眼眼色。
虽然很奇怪为何老妪会突然这个样子,但他还是站起来了身子,主动去接下老板娘换来的茶水。
“老板娘,小公子,已是深夜,老身年老体弱,就不陪二位坐着了,您们早点息息。”
老妪站起来身子,对着老板娘和杨靖宇行了行礼,便蹒跚着步子向柴房走去。昏暗的烛光照在她苍颜白发上,照在她佝偻的背脊上,照在漆了油漆的朱红大柱上,只有杨靖宇手中的盏在发着光。
盏中,缕缕热气升到了杨靖宇微微蹙起的眉头,他越发觉得奇怪,这老妪好像对老板娘很生疏,内心不免生了一丝狐疑:老妪到底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为何这般害怕老板娘听见?
他独自呷了一盏茶,便向一旁懒散而坐,对着他两眼放光的老板娘起身告退。
老板娘嘴角儿一勾,鲜艳的红唇蠕了蠕,启齿道:“杨公子,可需奴家陪你一起睡?”
杨靖宇一愣,脸上霎时变得愁了起来,在老板娘的美目注盼下,慌了神的一样往楼上奔去。
第二日,几人起床洗漱后,便于客栈里一同坐下吃早点。席中,杨靖宇突然发现老妪不在,便唤客栈的小五去柴房叫一下老妪。可小五在柴房门前久唤不应,便一头撞开了门,随即,惊叫声响起!
杨靖宇急忙起身寻去,只见小五跌坐在地上,恐惧的盯着柴房上挂着的一具尸体,脸上被吓得一片煞白。
杨靖宇顺着小五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老妪,三尺白绫,一道佝偻的身子。
老妪吊在房梁之上,脸色青灰,半睁着双眼,口大张,不知已经死了几个小时。
她的脚下,还有一张被打倒的木凳子。
杨靖宇内心一颤,急忙飞身而起,一把扯断白绫步,将老妪僵硬的身体抱在了怀中,尸体已经凉透,无法救治。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上吊自杀了呢。
杨靖宇伸手探了探老妪的眼睛,拭了拭她的嘴巴,又在她霜鬓的头皮下摸了摸,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老板娘和绮霜绮露也赶了过来,望着杨靖宇怀中干躺着的老妪尸体,脸上都露出了悲凄之情。
老板娘身子僵在原地,连同脸色都变白了,有些害怕,也有些困惑,嘴里痴喃自语道:“怎么……昨晚还好好的……”
她恐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一骨碌跌坐下地,仿若丢了魂一般。一股无声的死气,萦绕在众人心头。
唯有杨靖宇心下一动,恍惚一切都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