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瓮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窗外风儿飒飒,仿若深闺女子的低喃。窥过这破瓮窗,却见简陋的禅房里已经变了样。靠窗的地方竖着几朵木兰花,香气扑鼻袭人,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顶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茉莉花,珠光闪烁,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见那榻上设着淡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躺着一位俊逸的睡梦男子,身上盖着玉带叠罗衾,一头长发如水墨一般披在两肩膀,峰眉舒展的脸上光滑如玉。
著一身长裙飘飘的妩媚女子,眉眼弯弯,倚坐床前,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男子的脸蛋,眸子里深情流动,瞧着男子的脸蛋痴迷而笑,似是怎么也看不够那般。
她帮他擦拭了脸蛋,又捧来一碗鱼粥,将他的身子欠在怀中,一口一口的喂他吃下去。
深夜来临,烛光在窗前轻轻跳动,映射着她那张娇羞的小脸蛋,红彤彤的。她踌躇着揭开了帘,褪下绛红色的曲裾裙,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右手枕在他的胸膛,暖昧的气氛一时从这间小禅房升起。
逐月有了私心,她突然不想让这个男人再醒过来,因为她无法面对杨靖宇醒过来的那一幕。这个男人,宁可死,也不会向自己说一句求饶的话。
他怎么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她宁愿让他就这样躺着不再醒来,她也知足了。也许世间的爱情真的很简单,爱上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她深知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情意,她是那么渴望眼前这一片柔弱的雏菊,能在湛蓝的天空下,开出所属她内心的花朵。
只要是他,她的眼里永远是山河表里,清风明月,暗香疏影。
所以,她在喂他的水里下了迷药。
也许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杨靖宇陷入长时间的沉睡,她想要带着他去远方,寻找那些天地灵药,做一对奔波的鸳鸯。但她眼下,还身负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她必须完成。不然,让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知道了,那她的下场,也只有死……
逐月的笑容很灿烂,红艳的嘴唇就像杀戮之中绽放,亦如那黎明中的花朵,娇媚无比。
寺外的松涛声一阵阵疏动,宛如漫天的蒲公英飘舞,又如阳光下波浪叠起,一层接一层。
天上朵朵白云在飞快的飘荡,它们相互挤挨在了一起,厚厚的压下了尖笋的山峰,不见得几分昏黑,但雨似要下来了。木兰花被风拂了一地,盛开满地的坠香。
姑苏寺正殿中,立着三尊上了金衣精湛的佛像,佛像下竖着一个鼎,地上置着几块蒲团,禅寂的色彩,蕴藏了内敛而灵逸的佛文化。立佛、卧佛、坐佛栩栩如生,列大殿东西北三侧,倾身颔首,慈眉善目。由门而进,小香炉中香火已熄,但嗅觉之处,风吹香火扬。寺台子上点三柱大红蜡烛,烛泪结了一台子,就要燃尽。
正佛下铺几个蒲团,供人行跪拜祈祷之礼,大红色的功德箱就放在大佛旁,成了这个寺庙唯一碍眼的东西。
两个丫鬟扶着那直叫嚷着疼的怀孕女子进了正殿中,其中一个丫鬟向门外探了探,发现寺里一个僧人也没有,便将殿门从里关上。
“哎呀,疼死我了,快,快找人帮我接生啊,我生不出来!”
那怀孕的女子一脸痛嚎无法忍受的模样,仰倒在地上,将双腿摊开,露出里面的裈裤腿,双手死死的拉住其中一个丫鬟的裙角,凄惨的哭嚎着:“快啊,你想疼我吗?”
两个丫鬟一脸疑惑,盯着怀孕女子,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这寺里连同僧人都不在了,哪里来的接生婆,关键是,她怎么生得出来。
左边的丫鬟无语的甩开了她的手,嘀咕道:“做戏也不教那么认真的吧?”
怀孕女子瞥了她一眼,又瞧了瞧紧闭的殿门,低声说道:“她在望着我们,不做真一点行吗?快去,将她引进来,一会儿我牵制住她,你们去找李靖安,看我眼光行事!”
那个丫鬟闻言,目光一亮,急忙打开殿门,小跑了出去,站在大佛的面前东张西望,脸上的表情焦忧不已。
“哎呀,夫人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是这个时候,寺里的僧人都去哪里了,可急死人了!”
风淅淅,雨纤纤,细如针的雨丝轻轻下了一寺,斜风细雨斜织着,迷蒙一片。
梳着双螺髻的丫头仿佛看见了后院之中,有一道绝色佳人缓缓走了过来,她似翩翩的燕子,云丝绣鞋在清幽的小草上轻盈地乘住了脚,在细雨淅淅之中,踏出荷露一样的清香。优雅的身形如同朦胧温婉的仙子,在看那张脸
,那是怎样一张宛若天人的脸,几乎超脱了人世间的一切色相。
细雨结了她的秀发,衬得那绝美的脸蛋仿若雪润冰雕一样,美得精妙绝伦。
丫鬟呆住了,张了张口,愣神的望着这道美人的脸,禁不住脱口而出:“仙……仙子!”
那绝色女子嫣然一笑,如清朗的山风拂到了脸上,柔爽无比,又似那百花整齐绽放,娇媚动人。
丫鬟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小跑上前,整理了一下头饰,激动的向着逐月福身道:“仙子,请帮帮夫人,她要生了!”
“前边带路!”
逐月声音宛如,脸上笑容灿比春花,跟在那一直盯着她看的引路丫鬟,眉目上厉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狠辣。
开着门的大殿中,龇牙咧嘴的怀孕女子大张着双腿,硬生生让自己逼出了满头的大汗,将她那张原本就涂了很厚胭脂的脸蛋染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香水味撒了一身,却参杂着汗水的味道,让大殿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怪味,就像是女子羊水破了的腥臭味道。
一个丫鬟跪扶在她的两腿间,挡住了关键的部位,身子轻轻的颤抖着,别人似以为她这是在担心抽泣,实则她望着怀孕女子那一副艰难挣扎的表情,忍不住掩嘴偷笑。
瞥见逐月跟着丫鬟进了大殿,怀孕女子手心悄悄的放在地面,运起了道术。
丝丝说不清的气氛让逐月眉头皱了一下,她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腥臭味儿。与其同时,她将右手放在了身后,随时准备出手。
眼见几人距离越来越近,倒在地面痛得脸色发青的怀孕女子眼睛微微向左边侧了侧,便大声嚎啕着:“我受不了了,要出来了!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跪在地面的丫鬟猛然往左侧闪开身子,怀孕的女子一个鲤鱼打挺,震地飞起,对着逐月的额头,凌空弹过一道指法。
“轰!”
逐月怫然不悦,宽袖往前一扫,右手已如龙爪一样将那道激射而来的光柱抵在手中,但见她双脚踏地,往前一压,直接破除了怀孕女子的偷袭。
怀孕女子落在地面,一把将身上的长裙撕裂,从肚子下方掉下一个圆滚滚的球体。逐月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吹涨了气的猪膀胱,眉头不禁锁了起来,原来正是这东西散发出那种腥臭的怪味儿。
这几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徐长生用手拭了拭脸上的水粉和嘴角的唇脂,嫌弃的又往地上吐了吐口水,鄙夷的道:“这东西擦在脸上真难受,真不知道你们女人为什么喜欢涂它。”
逐月收手而立,淡淡的望着徐长生,只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只道:“缥缈阁的绝学青云指,你是谁?”
徐长生轻轻一笑,将身子躬了躬,豪爽道:“老板娘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
逐月脸色一变,惊讶道:“小五,是你?”
“没错,我就是小五!”
徐长生淡然的走上前,那夜他亲眼看见张婆婆被杜十娘杀死,便肯定杜十娘就是月魅背后真正的凶手。第二日,他借着被吓坏了的理由请求杜十娘让他回家,在大街上安逸的伪装成了落魄书生,一边欣赏着青楼女子妖娆的身姿,一边查访杨靖宇几人的动向。
面前的女子美貌惊人,徐长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言无所忌的笑道:“啧啧,想不到杜十娘竟然是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我在你身边潜伏了那么久竟然没发现。真是可惜啊,每次看你穿着半襦裙,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唉,真是可惜了。你是逐月吧,正如诗言‘追星一落水莲中,自在池鱼肆人’啊,长得如此妩媚动人,教在下也觉得惊艳无比啊。”
“逐月?”
绮霜绮露满目惊讶,将臃肿的高腰襦裙甩开,拔出宝剑,错到徐长生的旁边,戒备的盯着对面的女人,正色道:“公子之前就猜测,万魔教的星月使者道行高深莫测,很可能已经达恐怖的羽化之境,怎可那么容易死在九重门门主手中,想不到真的追星逐月果然没死!”
不料,徐长生听见这话,吓得浑身一个机灵,怂着身子往后退了三步,苦着脸道:“啊,什么,羽化之境?小霜小露,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知道她是羽化境,我就不来了。”
这突然的变故让绮霜绮露一脸黑线,碍于自身实力太低,也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呵呵!”
逐月见得三人胆颤的模样,顿时眉开眼笑,浑身气势在瞬间暴增了起来,长声道:“我找你两个小丫头好几天了,想不到被你小五藏起来了,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就死在一起吧!”
徐长生哀哀怨怨的走了出来,是个男人他也不得不顶上去了,摇头道:“逐月姑娘,你好像打错算盘了,在下于三年前也突破到了羽化之境,与你一战,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沉默,空气中一时竟都是死寂般的沉默。
绮霜绮露脸上挂着不可思议之色,修士得道成仙,在传说中也是遥不可及的事。在整个九州大陆,人妖二界的实力只划分了三重,一重为武道之境,一重为羽化之境,而最高的一重,便是人人羡慕的证道升仙台,一旦飞升升仙台,便可与天齐寿,同日月睁辉。
但是万年前,九州的灵气在一场灾难之后突然变得匮乏起来,所以这万年以来,能够证道升仙台,无一人做到,就连这羽化之境的修士也屈指可数。但也别小看了这羽化境的修士,哪一个站出来,不都是一方大擎,劈山裂石,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寿命更是长达上千年。在凡人的心中,他们都是至高无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一个修士要从凡境突破羽化境,这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人耗尽了一生寿命,却都无法突破这道天堑,其中还包括一些一二流宗门的传奇宗主。
徐长生不过年逾而立,便已在三年前突破了这羽化境,甚至是比那百年前让整个九州正道无数人所不齿的忘尘剑尊,还要早上几年,这样的天骄,还能用天骄来形容吗?
不仅是绮霜绮露一脸的震惊,连同逐月,也不由得咂了咂舌,放下了轻视徐长生的心,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是个绝世妖孽。
绮露此刻精神振奋,眉眼弯弯的望着逐月,不客气的问道:“老妖婆,你把我家公子藏在哪里了?”
逐月满目一寒,冷声道:“不要叫我老妖婆!”
绮露望着一脸平淡的徐长生,不由得底气更足了,破口大骂:“叫你怎么了,老妖婆老妖婆……”
逐月被骂得脸色一片通红,她虽貌若天仙,可年龄确实是个过不去的坎。被绮霜这一说,火暴的脾气一瞬间被点燃,身体释放出一道恐怖的气息,双手成爪,便向绮霜抓来,厉声道:“你家公子已经死在我手中,你们,就下去陪他吧!”
绮露脸色狂变,赶紧躲在徐长生身后,催促道:“妈呀,徐长生,你还不出手吗?”
绮露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往门外冲去,如果真如逐月说的那样,杨靖宇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里的失落。是徐长生给了她们希望,但她要肯定,肯定这不是徐长生的谎言。
逐月暴怒出手,如珠媚眼似若喷火,两爪间,撕起来了一阵罡风,刮在徐长生的脸上,可见他脸上的肉都在颤动。
“去找李靖安,不要管我!”
徐长生分得清楚形势,收起了玩乐之心,凛然不惧的攥紧了拳头,以一拳聚力,劈向逐月的胸口。
逐月化爪为掌,用力钳住徐长生击来的拳头,美目一缩,就要反扣。徐长生却也不急,咬住牙关,左手化指,击向逐月的手腕,当可谓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卸开了逐月的攻击。
逐月眼神一凌,只得化攻为守。徐长生一招致胜,双手交叉主动发起了进攻。二人锋芒相对,竟将大殿里的香灰扫了起来,化作一团黑云,袭击着大殿里的一切。一时间,地面的蒲团横飞,大殿的装饰被吹得摇摇欲坠,连同几尊小佛,也轰然倒塌下来。
绮露可不敢逗留,两个高手战斗,她连一招也承受不住,只能飞身冲出大殿。
逐月自然是知道绮霜绮露要去寻找杨靖宇,脸上已有几丝焦急,全力一掌击退徐长生,化作一道耀眼的绛红色光团,向刚飞出门的绮露抓去。
“逐月,你的对手是我!”
徐长生右手光芒大作,一道宏亮的青云指射出,直贯逐月的背部。
逐月陷入两难的境界,这徐长生实力不弱,是个难缠的对手。而且这青云指缥缈无踪,但凭以指御剑,点苍穹,震风月,化天地,控阴阳,决生死……
逐月若是杀了绮露,她必然遭受徐长生这一击,不死也重伤,倒时拿什么跟他斗?不得已,她只能放弃了杀绮露的想法,转身全力抵挡下徐长生的这快得出奇的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