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相挟夹一壑,浔浔峰岗映水间。荜清波晖闪荡漾,携清风林动松涛。
是晨,浓雾从山谷散去,如同织一缕青烟荡在山岗。澄空清朗,蔚蓝一色,幻若豪情泼洒,怡人心臆。恰时抬头,白鱼村河沿岸的青山上便多了好些五光十色的鲜花,钟秀韵丽,水软山温,绿荫环抱,青瓦黄墙。那粉红色的晚樱花,远望如团云缭绕,近了才看得清星点花瓣,层层叠加环绕在细腻的花蕊外延,盈盈浅浅,一片馨暖祥和的模样。
河近湛澈激荡,朗润群山急退,片片花瓣随风散落开去,如露滴一般飘然飞举。
如此简单的画面让人目酣神醉,心生向往。
尤家院前站着的俩人,素衣翩然,采采动人。其中负剑的朗逸少年,只将眼光看向遥远的天际,目中无一丝情意流露。坠花飞絮飘飘,吮着鼻尖萦绕的花香,却无观赏风景的雅兴。
尤大奔将一个装了些许银两的包袱递到了洛羽的手中,眼里带着不舍,张了张口,却不知怎地开口。洛羽许是猜出他的想法,莞尔一笑,轻声道:“尤大哥,白鱼村是洛羽的故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温婉的转身,在尤大奔的注视下,缓缓移步。
尤雅躲在房间里,轻轻捻手撑开一点缝隙,窥过院前的洛羽,将目光停留在李忘尘的身上,心里五味陈杂。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她自觉羞愧难当,一直藏在闺中,不敢见李忘尘。此番望着那俩人渐行出了院,忍不住夺门而出,冲着李忘尘的背影喊道:“李大哥!”
李忘尘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大步离开。尤雅性格悍戾,内心狭隘,若非洛羽制止他,尤雅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这样的人,不交也罢。
“李大哥,对不起!”
尤雅小声细语,话已出口,竟不知所措了起来,捏着衣角,深深将头埋了下去。恐无人能够体会,她说出这句话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但昔日那一脸笑容灿烂的少年,却不曾为之所动,仍是大步流星。
只叹恍惚错过的一切呼唤,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洛羽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虽是化解了自己的恩怨,却无法和解尤雅和李忘尘之间的矛盾,提起的步子很沉重,左右思忖再三,终是拉住李忘尘的衣角停下,扭头道:“尤雅妹妹,你不须如此。”
尤雅神情悲怆,双眼一红,顿时声泪俱下:“洛姐姐,我没事。尤雅只求李大哥能原谅尤雅之前做错的事!”
当着洛羽的面,尤雅身子微微颤抖,眼里带着一抹坚定,直直的跪在地上。
洛羽将一切尽收眼底,回头瞟了李忘尘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如故,带着一丝哀怨之色,快步走向尤雅,欲要将她拉起来,尤雅挣扎开,使劲摇头,痛哭道:“李大哥如不肯原谅,尤雅是不会起来的!”
李忘尘脸上仍是漠然,但人非草木,便淡然的开口道:“那你就好好跪着,等想清楚了,就起来吧!”
他提着酒葫芦,沐风离开。
尤雅先是一滞,转而擦了擦眼泪,拼命的点头:“李大哥,我等你回来。”
洛羽小蹙眉头微微舒展,风中,她嗅到空气送来的暖香,向着尤雅和尤大奔轻轻点了一下头,也转身而去。
当洛羽追上这个漠然无比的家伙之时,他拨开了盛满酒的葫芦,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他总是这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可又有谁知,他的内心,像一面明镜似的。
洛羽不似尽了解他,但俩人经的几次生死,也让他的神秘,在她的内心深处种下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如涓涓流水缓缓淌进心底,那一枚坚硬的石头将要生根发芽。
不知是何处萌发的,却如这个美好的春天一般柔软,湛蓝。
明媚的阳光从枫叶间斑驳的闪动,在地面跳跃起许些暗色的浪花,一群麻雀在林中穿梭着,落下悦耳的浅唱,歌声贴在绿色和蓝天之间,悦染于山峦溪水之中,有节奏的顾盼着。
他们一路同行,向着新罗国的方向出发。
两日后,在毗邻梁京的一座小城镇中。这里有一家饭馆,其占地广阔,建筑宏伟,外观朴实,内部奢华。此时正值日中,烈日当空,垂杨有气无力,散漫的耸拉着腰肢。金红的门匾高高矗在二楼基前,驻在二楼的栏杆上,可赏一街的烟霞,馆中食客众多,皆是呼兄唤弟,推杯换盏,语笑喧阗,还有拍桌子摔板凳的声音,十分刺耳。
几个粗脸大汉脚踏板凳,兴致勃勃讨论着当今昭帝和宰相薛乾的事情,语言中多是谩骂不屑的笑声,说到梁京传得沸沸扬扬的那面血旗之时,更是口沫横飞,轰然拍案,高声喧哗安宁的陈国即将迎来战乱,引得一众好奇的食客起身关切询问。
若非近日以来梁京发生了大事,成了他们口头间的洽谈之话,断不至此。
在众多食客之中,毫不起眼的靠窗位置坐有一俊逸少年,身着朴素,绾发于顶,桌前置一柄精巧的长剑,手中枕一壶酒畅快淋漓,听闻那几个粗脸汉子的讨论到穆易慈之时,不禁面色一沉,将手中的壶放了下去,重重的抛在了桌上。
他从来没想要留下这个女人的命,既被昭帝关进天牢中,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恰巧,也就是那一声清响,却有意无意的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看他的装扮也不让人觉得富有,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却让这吵闹的饭馆瞬间安静了下来。也并非因为他的姿色实在是惊人,但纵使这饭馆的掌柜,也觉得这少年并不简单。
要说这少年此番动作下来,便靠着墙,翘着脚,那八尺的长躯修长而匀称,微酣的闭着眼睛,案前摆了几坛酒,此时已是空壶空盏,但少年除了面浮红光,却若没事人一样,舒心的闭上了双眼。单说少年胜酒也不觉有多奇怪,可众人的眼睛大多放在了他对面的那头发凌乱,对着满桌食碟狼吞虎咽的少女,眼里的震撼是不可言喻的。
她丝毫不顾及有多少人带着异样的眼睛打量她,双手齐动,不知是吃了多少,直待那满桌的酒菜空空如也,她才满意的抹了一下嘴,琼鼻轻溢汗,粉脸含春,扭头望了一眼看她的食客们,那双明亮的眼珠子偏偏生了无穷的诱惑。
桌面上的杯盘狼藉,与少女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是七八人的饭菜,皆被她一扫而空。这样的一个饭量惊人的绝色女子,怎不让人惊讶中带着点艳羡?
终是这满堂的喧闹,成了鼓大眼睛的里兀自显出的不可思议,化坐这落地无声的寂静。有人偷偷拉开了怀中的画卷,脸上露出了深沉的表情,扔了酒钱,急切转身离开。
见是无数双眼睛一齐又斜过来,少年微微睁眼,酣然惬意,眼神掠过这群人,看向垂帘的门外,由远及近的琐屑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适逢日中,几匹健马疾驰而过,搅起地面的阵阵烟尘,又溃散在风中,香絮一地。马行如龙,街道旁人纷纷侧目。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停了下来,挨个地将大街上的青壮年们都带走了,大街上一时混乱不已,嘈杂声盖过了人们沉沉的疲倦睡意。就在饭馆的门前,至先行的几匹马一齐停下,马上下来几个锦衣武官,面相凶狠暴戾,身姿威武雄壮,瞧了瞧四周,便一窝蜂挤进饭馆,庞大的身子骨似要将这还算宽敞的饭馆都要拆散了。
饭馆虽是人满为患,巧的是堂中鸦雀无声,静的让人感到有些许不适。武官们瞧了一眼大堂,不由分说就拔剑驱赶了几位食客,再将佩剑合起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为首的百夫长呼了呼气,抓起水壶,爽快的喝了几口,又脱了盔,显是有些热,便不停地用手扇着风。
掌柜的自是知道这群耀武扬威的官兵,净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也不敢露不喜之色,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低声下气走上前,一边擦拭着桌子,一边客气的问道:“几位大人,需要吃点喝点什么?”
百夫长热得有些不耐烦,此番奉命前来到处抓征兵,早已饥肠辘辘,淡淡的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本大人上来,快一点。”
他瞅了掌柜的一眼,不想瞥见这老家伙,转身对向窗外,不经意的瞥见了正在抱着肚子,一脸满足的绝色少女,脸色立即一喜,顾不上同伴诧异的目光,起身大步走去。
“好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啊,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啊?”
百夫长咧开了满脸暴牙,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浓密的胡茬子,肥大的额头皱出一道深深的刀伤,一脸馋极的望着洛羽的身子,赤裸裸的眼睛里闪着火热的光芒,教人看了不免心生恐惧。
见是有人特来问候,少女抬头瞟了百夫长一眼,不曾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巧笑嫣然的撅起小嘴,对身旁的少年笑道:“臭小子,我休息够了,咱们该启程了!”
少年早已从门外收回目光,只消刚才一番话,便已笃定如今陈国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论是那少年昭帝,还是权倾朝野的薛乾都在四处招兵,国家的内乱注定是迟早的事,至于杀了薛平之,不过是将这条潜在的火药点燃了而已。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深知姥姥没有多少日子的他,从雪山上摔下来,时至今日,已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了,大师姐应该会帮自己照顾好姥姥的吧?
顺着少女的甘甜清冽的声音,他慵懒的点了下头,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壶,继而伸了伸懒腰,将几两银子放在桌上。红光满面,提剑起身,错百夫长的身侧而去,从始至终不看他一眼。
少女也不理会他,从他的另一侧走过,全然将他当作了空气。百夫长顿感脸上无光,在满堂食客的注目下赫然而怒,拍桌道:“你们二人不许走,此番正值我陈国多事之秋,你们必须留下来,为陈国尽一份力。”
“哦?”
少年闻言,停下步子,有些不明所以得望向百夫长,露齿一笑道:“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虽说兵役无可厚非,但我二人并非陈国之人。至于她——一介弱女子,可拿什么冲锋打仗?”
话出,见他勾嘴一笑,微微倾下头,轻笑起声:“丫头,你还真是个惹事精啊。”
他溺爱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虽是这般说话,却无有任何责备之色。
少女也是浅浅的一笑,会心知意,唯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百夫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二人,竟然当着这满堂的食客的面让他难堪,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百夫长自是觉得丢人无比,涨红了脸,转身抓起桌上的剑,凛冽拔出,快步拦在了二人面前,厉声骂道:“小子,你竟然敢违抗宰相的命令,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此时,少年觉得有些烦恼,倒是那不曾说话的少女拉住了他,现一脸玩味的表情,指着百夫长鼻子唾弃道:“哼,不就是一个区区小国宰相,本姑娘可不惧。喂,你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开,别拦着我二人的路。不然,本姑娘打得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可这话刚一说出,在百夫长眼花缭乱之下,就已移到了负剑少年身后,地面才酝酿起一丝风,吹到百夫长的脸上,正待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眼花的错觉时,那少女宛如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对百夫长说的。
而是那少年。
她亲昵的拉着他的衣角,笑盈盈的道:“本姑娘吃的太饱,不想动,你可要保护好人家哦!”
她的笑容,好似一朵含包怒放的桃花,美得不可言语啊。瞥见这一切的百夫长心痒不已,昭帝和薛家早已势若水火,内乱是在所难免的了。而今陈国风雨飘零,人人自危,昭帝有心无力,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死几个人,没人会追究的。况此等女子,已属世间难寻,而且常年于军中跋涉,本就难见女人的他,早想趁这次征兵的机会抓几个女人享受享受。
眼前,这个比花还要娇艳的少女,成了他第一个目标。
“敢违抗命令者,杀。你们一心找死,可别怪本大人手下不留情。”
百夫长凶相毕露,冰冷的话语既出,见他腕一抖,早已做好先下手为强的准备,手中的剑猛然的刺向了少年。对于这个很碍事的少年,杀了便杀了,他不会去正眼看一下。
面前,一缕发丝荡起,寒光与眼底闪过。少年目光一凝,眉头渐皱,却没有一丝恐惧浮现,他此刻竟如同一颗青松一样笔挺的站在原地,脸上毫无波澜,衣袂飘飘,身影潇洒,似是仙人下凡,器宇出尘。众食客亲眼目睹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尖,可就在这柄佩剑即将刺进少年心脏间不容发之际,少年那看似平淡无奇的右手缓缓抬起来了,仅用两指便精准的卡住百夫长这柄带着巨力刺来的剑。
众食客愕然,而主动出击的百夫长也是猛然一惊,方才还以为是这少年被自己吓傻了,却不想少年只用了两个指头便将他的剑钳住了。更令他心悸的是,纵使他怎么用力,自己的剑竟都无法拔动,就像是卡在了两块巨石中,丝厘不动。
那一刻,他只能一脸凝重的抬起头,好好审视这个俊逸清秀的少年,心里不禁越发苦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今儿天是碰上硬茬子了。
少年面色平和,却在百夫长那浑浊的目光下,渐渐变成了来自于地狱的恶魔的眼神,恐惧会使人更加的恐惧。于是,他很顺理成章的瞥见少年那嘴角扬起的笑容,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浸了冷汗,方有悔意上头,便见那少年瞳孔一缩,已然动手。
少年修长的二指钳住佩剑,似弹指一转,力拔山兮。百夫长只觉一股难以承受的力量袭来,身子如同皱褶的衣服,恁地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衔着那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百夫长翻滚着身子,半晌,惨烈的嘶吼声才从嘴里吼出,带着噬骨般强烈的疼痛感凄厉痛嚎着。剑已脱落在地,他没有任何力气去捡起来,因为右手,已经碎裂并高高肿起。
在桌上看戏的几个将士见自己的长官被人打伤,立马坐不住了,赶紧拔出剑,满脸凝重的将少年少女围在中间。
而对于那群满堂看戏的食客,此番倒是明了事理,纷纷站起来身子,远远避开。这一淌浑水,他们不会搅进来,也不敢搅进来。
“快叫人来,给我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百夫长不见往日的风采,捂着碎裂的手骨,声音嘶哑不已,明显是底气不足。疼得更是大汗淋漓,毕竟这手骨碎裂,可比挨一刀痛多了。
尽管眼前的敌人很强大,几个武将接了命令之后,也没有任何的犹豫,提剑便杀向少年。
与此同时。饭馆外,一股奇怪的寒气袭来,冷冷的从帘外吹进一口风。日光镀在了窗边,透过雕花窗桕,街上不见一人踪迹。
战斗,一触即发。
百夫长狰狞着脸,突然感到背后寒气逼人,还不等他回头望去,一柄奇快的冷兵器,宛如无中生有的一般出现,重重的刺穿了他的身子,搅碎了他的心脏。
不知何时,门前悄然无声来了三位气息无比强大的蒙面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