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提交完所有的报告,曹贺仰着头瘫在自己的椅子上。一整晚电脑前坐着,脖子僵直半点也动弹不得。他看着玻璃柜里的东西,视线停留在一张倒扣的照片上。
曹贺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这照片,但……他没有勇气再去翻看。
越是不想,那照片上的一切就越显得清晰。
那是一张拍立得,四四方方的,边缘是规则的锯齿状。照片的背景是一座教堂,那是一场婚礼……也是一场葬礼。
曹贺闭了闭眼睛,鼻子里有些酸。
这是,多久没落过泪……
不过最终,曹贺也没有哭。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为了过去反复悲伤。
曹贺将那封奇怪的邮件打印了出来,打印机质量不够好,他这一捏,手上沾了一些黑色粉末,而纸上也留下了一些指纹。
这打印机都多少年了,也该换换了。
但想想又要提交报告申请,曹贺又觉得这机器还可以再撑一撑。
年过三十,曹贺也开始懒散起来了。
“哎!嘶!”
曹贺前脚准备离开,一开门就跟个人撞到了一起。他倒没什么,那个人却摔到了地上。
“一川?这都几点了,还没走?”
“嗯。”
“有事?”
“没事。”
曹贺伸手拉了他一把,就觉得他轻得像根羽毛。
当同事那么久,这个家伙到底住在哪儿?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别客气,走吧。”
一川头偏向一侧,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东西。
那是一条水蓝色的空调被。
曹贺哑然失笑,顺手捡起了那只枕头。
“你是把这儿当家了?这里没床,你怎么睡?”
“睡地上。”
曹贺光想都觉得浑身疼,地板上睡一夜,那得多难受……他不会一直睡在办公室吧…
曹贺看着上车的一川,揣测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硬要送他回去,是不是……
可这人都上了车,总不好说不送又给撵下去。曹贺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打开导航。
“地址?”
“金都府……”
“……”
曹贺手一停,有些不敢置信,就算他是个工作狂,对地产还是有些了解的。
金都府位于成熟的居住区域,项目南侧为江景,北侧为后现代科技城,西侧则为别墅区域。占地面积17500平方米,是个CBD板块。周边配套设施齐全,涵盖购物中心、学校、医院等等。
楼面地价为14500元/平米,当时可是刷新了公开出让土地的最高总价记录。
“金都府?”
“嗯。”
“你住哪儿?”
“嗯。”
曹贺开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金都府门口。他车到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
“您好,到哪里?”
“额……”
曹贺被问住,推了推一川。
一川闭着眼,有些无精打采的回答。
“6栋。”
“麻烦您出示一下出入卡。”
“嗯。”
出入卡是一张黑色底银色花纹的卡片,大小像名片。保安拿着它往机器上一刷,伸缩杆就抬了起来。
“欢迎回来。”
“嗯。”
曹贺跟着小区内部的指示,停在了一栋独栋的别墅前。
“你到了。”
“进来坐。”
“不了吧……”
一川没有等他说完,就下车了。曹贺在车上看了看,还是下车跟进去了。
这别墅的格局跟郭静怡案的别墅又大有不同,横跨两个楼层的落地玻璃漆黑一片,门前还有两根罗马立柱。指纹识别锁开启后,屋子里传出了一个机械性的女性嗓音。
“欢迎回来。”
“嗯,打开空调,告诉我冰箱里有什么。”
“空调已经开启,目前屋内温度二十七度,预计达到设定温度二十五度需要十到十五分钟。冰箱内,冷藏室内空,冷冻室内带鱼一包,过期不建议食用。”
曹贺苦笑了一下,怀疑他多久没有回过家。
“还是叫外卖吧。”
“你挑吧,我都行。”
曹贺拿着手机翻阅,脑子里思考着。原本曹贺以为一川家不圆满,或者有些什么隐情……可到这一看,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看清楚了?”
曹贺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差点把手机掉了。
“额,看清楚了,吃达美乐好了。”
一川倒在沙发上,侧过头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尖锐。
“我是说,我的家,看清楚了么。你来,就是为了看清楚,不是么?”
曹贺一时语塞,低头点外卖。
一川起身,进了一个房间,将曹贺一个人留在了硕大的客厅。过了一会儿他抱出一个箱子,里面五颜六色的,似乎是各种证件。
“房产证、户口本、身份证,死亡证明……以及我的学历证书…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查档案。”
曹贺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曹贺点了支烟,随着上升的烟雾,开了口。
“我以前有个朋友,死党,一直很优秀。后来,走歪了,死在自己的婚礼上。”
一川从抽屉里拿了糖,放在嘴里咬的咯吱咯吱响。
“我不是你朋友。”
曹贺垂下眼,笑了笑。
“嗯,我知道。”
“我是说,我不会进入R集团。”
曹贺被说中心事,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一川连吃了三颗糖,随后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我对那里没兴趣。”
“可你对R有兴趣。”
“我对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有兴趣。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杀人,怎么做的,心里怎么想的。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我都好奇。但,不意味着我就要成为他们。”
这也许是一川话最多的一次,说完后他又倒进了沙发里,伸手从箱子里抓了一张东西,丢到了曹贺面前。
那是一张死亡证明,死者是一文。
“这是我父亲,在我初中时被人在银行枪杀。我的母亲也在同一天,死亡。这是起因,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拿到钱还要杀死人质。但我没有答案,因为我无法去问。”
一川停顿了一下,将死亡证明盖在了自己的脸上,语气十分平静。
“后来我当了警察,我可以问了。的确,我没有你那么正义。为了案子,我会不择手段。我没有同情心,不会感同身受。但我不会成为R因为我是我,只是我。”
“既然话说开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我对你用何晨做饵,最终导致他死亡感到不满。”
“他对于我来说是个陌生人,破案和一个陌生人,破案更重要。”
“陌生人也是人命。”
“那是你的价值观,不是我的。”
“你……”
曹贺一瞬间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
两个人正僵持着,门开了。
“一川?你回来?”
“嗯。”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你…有客人?”
“嗯,同事。”
“哦。那你们吃点什么?”
“外卖。”
“那不健康。”
“哦。”
曹贺站着,有点尴尬。
这个女人看起来有四十来岁,面容姣好,跟刚才无意间看到的死亡证明,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一川的阿姨。
“啊,对不起,一说话把你忘了。我是他的阿姨,叫尹月。”
“额,您好,我是他的同事曹贺。”
“哦……曹贺…你是他的上司吧,我听他提起过你。”
“提起我?”
曹贺有几分好奇。
一川没等他们话说完,拉了尹月就往里头走。
“有什么好说的。”
“你那么久不联系了,还好意思说……”
后面的话,曹贺就听不清了。等了一会儿,尹月出来给他端了一杯咖啡。她笑了笑,就像是在数落自己的儿子。
“一川弱不禁风的,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孩子平时无组织无纪律,也是我没教育好。”
“他挺好的。”
“正好今天你来了,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您说。”
“我希望一川能离开刑侦队。”
“为什么?”
“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但……他的身体状况你知道,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希望他可以调去做户籍警或者别的危险性小一点的工作,如果实在不行,离开警队从事别的行业。你知道的,我哥哥嫂子走得早,就那么一个独苗……”
曹贺眼神暗了暗,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别管,是我要做警察的。好了,你来了,我没事,你走吧。”
一川出来,二话没说就赶人。几下就把尹月推到了门口,顺手拿了外卖就关上了门。尹月在门外说了几句,最后无奈的离开了。
曹贺接过披萨,嘟囔了一句。
“她也是为你好。”
“可她不是我,她不理解我,这事到此为止。”
“就算我答应,你自己不写申请,我也没办法。”
“哼。”
两人吃了晚饭,看了一会儿电视,曹贺准备离开。临走时一川送了他一盒子水母……
“我养不活,给你。”
“我就养的活?”
“……放局里,那里人多。”
“行。”
“郭静怡的猫呢?”
“宠物店。”
“你放多久了?”
“一…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