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完了亲后,穆国公和穆国公世子还有差事,就又都匆匆走。
正堂里的气氛变得没一开始那么生疏了,氛围融洽了不少。
世子夫人与两个妯娌起初不敢说太多,也是怕楚千尘想不开,毕竟本是天之骄女,却这般被人磋磨了十几年,连她们活到这把年纪的人都想不开,更别说楚千尘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
经过方才的认亲,她们也都能看得出楚千尘性子落落大方,有超脱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她们对待她也不必像待瓷娃娃那般小心翼翼。
世子夫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千尘,宸王殿下不在京,你一个人在王府无事,就常来国公府玩。”
“是啊,你年纪小,别成天拘在家里。”沈二夫人接口道,“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你外祖母还有我们。”
穆国公夫人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沈家两位夫人说得委婉,但是无论楚千尘还是琥珀,全都听出来了,她们是怕楚千尘这个冲喜的新王妃压不住宸王府的下人,怕她被人轻视呢。
楚千尘从来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于是乖巧地应:“谢谢大舅母、二舅母教诲。”
世子夫人、沈二夫人与沈三夫人又对着楚千尘关照了一番,担心她在王府吃不惯、住不惯,也担心她不懂管家被人欺……
楚千尘知道她们一片好意,全数应是。
她这么乖,世子夫人她们瞧着反而越发担心了,觉得她在宸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想着以后还是让她常过府来透透气,或者让她几个表姐妹去王府陪陪她。
琥珀:“……”
琥珀觉得一言难尽。
王府里,王爷不在,就是王妃做主。
就算是王妃把整个王府给掀翻了,怕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甚至江沅、云展、薛风演他们还会撸起袖子帮着王妃一起拆家也不好说。
谁敢欺负王妃呢?!
可这话也不适合到处说啊,琥珀默默地垂眸,去数鞋尖上的穗穗。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世子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几个妯娌与沈家小辈们都叫走了,想给她们母女一些相处的时间。
沈菀本来也打算走的,可是她肯走,顾之颜却不肯,纹丝不动,一只手死死地捏着楚千尘的裙裾,生怕楚千尘会逃似的。
“……”看着女儿这副仿佛雏鸟似的样子,沈菀本想劝她几句,但话到嘴边,眼角的余光瞟过顾之颜腰侧那个南瓜形的香囊。
这个香囊是楚千尘上次给顾之颜的。
沈菀不由想起这对表姐妹在永定侯府第一次相遇时,楚千尘就给了七娘一个香囊。
那是一个月牙形的香囊,当时,她发现时怕香囊不妥,还特意让容嬷嬷去侯府问了问长姐,楚千尘坦然地认了,还说有静气凝神之效。
那时,她只觉得楚千尘谄媚,是在故意讨好七娘。
现在看来女儿心如明镜,谁是对真她好,她清清楚楚,所以才会这么喜欢楚千尘!
沈菀目光温和地看着两人。
楚千尘给顾之颜塞一颗蜜饯;顾之颜把自己的糖献宝地给楚千尘吃。
楚千尘顺手给顾之颜整理一下衣襟;顾之颜腻歪地把身子往楚千尘身上靠。
沈菀发现她这个外甥女可真会照顾人,也难怪女儿稀罕她。
沈菀与顾之颜直待到了申时过半,才离开了国公府。
郡王府的朱轮车一点点地加速,顾之颜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朝国公府的方向看,看得沈菀都有些酸溜溜了。
“七娘,你就这么喜欢你表姐?”沈菀问道。
“嗯。”顾之颜用力地点头。
沈菀再问:“那……这香囊呢?”
顾之颜乖乖地答道:“喜欢。”
她的手又去捏她的香囊,仿佛攥着什么宝贝似的。
沈菀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顾之颜一脸莫名地用看着沈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婴儿般单纯明净,简明扼要地答:“因为好啊!”
表姐好,香囊也好。
沈菀怔了怔,被女儿这副样子给逗笑了。
“嗯,说得是。”沈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笑眯眯地用嗔怪的语气说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娘?”
顾之颜看沈菀的眼神更奇怪了,那眼神似乎在说,那还用说吗?!
沈菀再次被女儿给逗笑了,明艳的面庞上止不住的笑,看着容光焕发。
她抚摸着女儿光滑如玉的面颊,俯首在女儿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顾之颜有样学样,也抬首在她娘的面颊上亲了亲。
看这对母女其乐融融的样子,容嬷嬷感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往昔般。
她心里是既高兴,又酸楚,暗叹着自家王妃总算是熬出头了。
会好的,只要县主能好起来,一切就都会雨过天晴的。
“王妃,县主,喝杯茶吧。”容嬷嬷笑道,顺手去拿旁边的茶壶,可就在这时,她们所乘坐的马车突地就在马匹的嘶鸣声中骤然停下。
马车停得实在是太急,连容嬷嬷手里的茶壶都歪倒,从壶口倾倒出一些茶水……幸而,她反应快,赶紧把茶壶又放平了。
沈菀的反应同样很快,第一时间就把女儿娇小的身子揽在怀中,没让她磕着碰着。
容嬷嬷皱起了眉头,对着外面的车夫斥道:“老李头,怎么回事?”
赶车的车夫老李头在郡王府的老人了,从来赶车是最稳当的,所以才会被派来给他们王妃赶车。
老李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人拦马车。”
老李头满头大汗,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方才一个女人突然从一条胡同里冲了出来,跪在马车的正前方,把他吓得不轻。他要是再慢一步,这怕是要撞死人了。
容嬷嬷就推开车厢的门,下去查看情况。
距离朱轮车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跪着一个头发凌乱、着酱紫色衣裙的妇人,那妇人年近三十,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身形丰腴,狼狈之中透着些妩媚的风情。
“你是何人,拦着我们王府的马车作甚?!”容嬷嬷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质问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眼看着这里有人上演当众拦马车的桥段,路上的一些路人也不走了,都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这才一会儿功夫,周围就围了不少人。
那跪地在地上的妇人朝朱轮车的方向膝行了几步,激动地说道:“容嬷嬷,奴家是满春楼的芙蓉啊,你不记得奴家了吗?”
“满春楼”这三个字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就算是没吃过猪肉,那还没见过猪跑吗?满春楼这名字一听就是秦楼楚馆之地!
一个青楼女子当街来拦王府的马车,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精彩绝伦的豪门艳史,比如什么风流王爷流连秦楼楚馆,对一个花魁一掷千金,引来王妃不满什么的。
“……”容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霎时就变了。
满春楼?!
车厢里的沈菀也听到了芙蓉的这句话,脸色同样不好看。
她永远不会忘记满春楼这个地方。
当初,女儿顾之颜被靖郡王的外室梅氏拐走,还把她卖到了那种腌臜之地,京城附近的一个叫满春楼的窑子里。
后来,他们找到了被毁容的顾之颜,而梅氏却逃走了,下落不明。
梅氏不过是一个外室,又是靖郡王在娶她之前的事了,沈菀原本对梅氏无厌无恨,可是梅氏做的事触犯到了她的逆鳞。
她一直在找梅氏,但始终找不到,六月时,梅氏把一个男童丢在了京兆府的大门口,说是靖郡王的私生子。沈菀原本想顺着这条线索把梅氏给揪出来,但最好只查到,这男童根本就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梅氏不知道从哪个善堂里弄出来专门用来恶心她的,至于梅氏,依然没有找到。
想着梅氏,沈菀的心中又被勾起了刻骨的仇恨,恨意难平。
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又遇到一个与梅氏、与满春楼相关的人。
难道是梅氏让她来堵马车闹事的?
沈菀面沉如水,感觉到一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不安感。
顾之颜蜷在沈菀怀里细微颤抖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小脸煞白煞白的。
沈菀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挑起了车窗一角,与马车外的容嬷嬷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容嬷嬷也已经想了起来。
难怪她会觉得这个女人看着眼熟,当初她亲自陪着王妃去满春楼把县主接回来的,想来是那时曾经在满春楼见过这个芙蓉。
容嬷嬷对着芙蓉厉声喝道:“放肆,哪里来的疯女人,竟然敢挡王府的车架!”
“来人,快把这疯女人拿下!”
容嬷嬷之所以这么吩咐,一方面是想封住芙蓉的嘴,不让她乱说话,另一方面也想看能不能从她嘴里探查出那个梅氏的下落。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领命,大步朝跪在地上的芙蓉逼近,打算把人捂上嘴带走。
芙蓉不躲不闪,而是透过车窗望着马车里的沈菀。
她笑了,这一笑,空洞,冰冷,绝望,而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恶意。
沈菀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缠上似的,四肢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