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推荐,兵部上报的第二名人选为马芳。这位老兄比刘显大一岁,今年六十一,籍贯山西蔚州,其家为宣化边境农户。马芳幼时遭继母虐待,他不堪羞辱,大约在嘉靖五年时逃离家乡,被南侵的鞑靼骑兵掳掠,替俺答汗放马。
马芳自幼开始“曲木为弓”,精练骑射武艺,每发皆中。一次随阿勒坦汗狩猎,遇猛虎直扑阿勒坦,众人登时惊慌逃避时,马芳非常冷静,弯弓搭箭击毙猛虎。阿勒坦对马芳赞赏不已,赠予他“良弓矢,善马”,还命他“侍左右”。
马芳虽然受到阿勒坦的重用,但是他心在明朝,嘉靖十六年,马芳乘跟随阿勒坦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此后就开始了他开挂一般的人生:
因他在蒙古生活多年,熟知蒙古骑兵的作战特点,所以每战皆能重创来敌。他先从队长干起,逐渐积累功劳,干到了把总。
嘉靖二十八年,他献计并率精骑抄袭蒙古骑兵后路,迫使蒙古大军北撤,立下人生第一件大功;随后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中,身先士卒,叠出奇绩。从八月到十月,连续三场战役,把阿勒坦打的没脾气,世宗当时称赞说:“勇无过马芳。”
马芳因功升任宣府游击将军后,廉洁公正,重立“军战连坐法”,规定临战畏敌不前者,后队斩前队,将领畏敌不前者,士兵斩将领,每战依旧率先冲杀敌阵,引得属下殊死效命。
此后从嘉靖三十四年到隆庆四年,马芳从游击至参将、最后成为宣府总兵,一直与阿勒坦为主力的鞑虏正面对抗。
嘉靖四十年,马芳顶着巨大压力,杀出自己的宣府防区,在山西大同七战七捷,赢得大胜。从宣府到大同、从大同至怀安,马芳军的奔袭距离,在这场战斗中竟长达一千里。捷报传来,大明上下震惊,朝野上下一片狂喜,世宗擢升其为宣府总兵官。
任宣府总兵时,马芳在万全堡战役中力压戚继光、李成梁等人,终于成长为“大明将帅之冠”。
马芳此役利用了其在蒙古人心目中“马太师”之威名,用一万精锐对上阿勒坦十万骑兵,在马莲堡城墙倒塌,已成绝地的情况下,先偃旗息鼓,摆出空城计吓唬阿勒坦,并顶住了阿勒坦的多次试探。
等第二天阿勒坦想退兵的时候,马芳率兵“大破之”,把阿勒坦主力赶进了明军早已设伏良久的大同,延绥两镇精兵乘机出动,取得了九边罕见的大胜——虽然没打成歼灭战,但是首级功和缴获也很多。
其后的隆庆四年,马芳终于反守为攻,杀出国门——率领精锐骑兵在咸宁海子外围兜住阿勒坦主力,又是一战“大创之”。——他以此功从一个农家子终于第二次干到了一品左都督,再往上就是伯爵了。
被马芳打的快崩溃的鞑靼蒙古,终于因阿勒坦强娶其孙把汉纳吉的未婚妻乌纳楚导致了大分裂。
隆庆四年、五年,阿勒坦和王崇古会谈,经一番辩论,阿勒坦终于屈服,交出了赵全、李自馨、王廷辅等汉奸,接受朝廷下诏册封为“顺义王”,其兄弟子侄部下皆受封都督、同知、千户等官职,在延绥,红山敦,宁夏清水营等地开设“互市”,恢复汉蒙两族边民贸易。
一直到万历四年,基本上保持了六七年和平的九边——是马芳等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打出来的。然而,隆庆六年,万历皇帝继位之后,因高拱被逐,大腿倒塌,马芳被勒令“归家闲住”。
朱翊钧成立武学之后,如此猛将如何能不用?因此再次启用他为前军都督府佥书管事,此际任武学作战系教授。
武学对马芳的评价:“虽表面憨鲁,实心细如发,更兼胸怀韬略,大将帅才也。”
兵部的评价:“大小百十接,身被数十创,以少击众,未尝不大捷。擒部长数十人,斩馘无算,威名震边陲,为将帅之冠。”
......
朱翊钧看到的第三份推荐报告,推荐的是俞大猷。俞大猷此际已经七十四岁,真正的老将。
这篇推荐报告是看在朱翊钧的面子上写的,因为朱翊钧在盐政改革时,将已经戴罪在家的俞大猷启用;随后又任命其为后将军府佥书,负责筹备组织海漕护卫事——此乃朱翊钧为成立帝国海军先打一个基础。
老将军一辈子戎马,却始终没有得到公正待遇。朱翊钧启用他以后,俞大猷先后三次上疏谢恩,朱翊钧每次都长篇批答,把自己要建设海军的战略思路详细解说。
因为和皇帝有这般互动,殷正茂多聪明个人,将之纳入推荐完全是为了拍皇帝马屁。朱翊钧哪能让俞大猷出征?遣医送药保养他都来不及呢。
第四名推荐的人选为现任蓟镇总兵张臣,张臣在年初利用火枪兵,和李成梁两个一战拿下董秃子,战果震惊天下。他本人因功升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朝廷荫其一子为本卫锦衣卫指挥使。
因为此番去缅甸,主力用的是已经练成的京营新军。而指挥火枪兵的实战,现在张臣的战果最大,因此武学和兵部也推荐了他。
其后的推荐都没有这几位名气大,但都是武学教员和学员中表现优异,且有战功傍身的总兵和副总兵,有邓子龙、董一元、郭琥、黄应甲等等十几人,武学和兵部的点评都没有前几位夸张,有凑数嫌疑——大概是给皇帝一个我朝“猛将如云”的印象罢。
为了打好这一仗,朱翊钧随后又召见了兵部尚书、侍郎和英国公等人,对几个人选论证了一番,最后决定:以刘显为主帅,邓子龙为副帅——统兵一万京营新军入缅,把莽瑞体彻底拿下。
为了此役能够完全达成震慑诸宣慰的政治目的,万历五年春节前,朱翊钧在武英殿召见了刘显。
朱翊钧要和刘显谈的,主要是军纪问题。刘显的成长经历显示他的骨子里就有很多违纪因子——冒籍参军、贿赂升官、杀俘取功、纵兵抢掠等等,都是他干熟手了的。
但是反过来说,要彻底震慑西南夷,用瞻前顾后的主帅显然也不行。举不起屠刀大砍大杀,畏威而不怀德的蛮夷们也不听朝廷声教。
因此朱翊钧在跟刘显谈话中,先严厉的指出了刘显带兵存在的纪律荡然问题,同时要求他在国内学习靖海伯、国外学习宁远伯,以这两位军功伯爵为榜样来做事。
刘显一代人杰,当然听得懂皇帝的意思。他在武学担任教授期间,新军的纪律性可以说给了他以深刻的教育,他本人对戚继光的练兵方法也是扁扁的服。
因此回奏皇帝道:“臣此前所将之兵,并无新军这般粮秣保障,无奈才以抢夺激励勇士。今日之新军,整齐划一,粮秣齐全,臣当然愿意带有纪律的兵!”
“至于臣身上的毛病,皇上每次到武学都苦口婆心的讲授、劝导。臣非草木,岂能无感。请皇上放心,臣一路上不饮酒,不骄奢,唯以取全功为念!若臣不能以上率下,多大的功劳也不顶事——臣愿意立军令状!”
朱翊钧见刘显明白了,甚是欣慰,照例加官、赏赐。而后又嘱咐道:“朕在武学反复讲,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一切的军事斗争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要着落在实现朝廷的政治目的上。”
“都督此去缅甸,切记朝廷征缅要点:一者要打击莽瑞体的主力,不必在意东吁城池的得失,务必以摧毁其战争潜力为第一目的;”
“二者,要将其各地宝井、矿山全数摧毁,毁掉东吁的宝石贸易;大军撤回时,要把东吁的河防水利设施,也尽数毁掉。”
“三者,嗯,如果能做的干净,朕将来不需要东吁有太多土人——这一条你看着办,不能影响军心,也不能留下任何记录。”
刘显听到这一条,虽然已经六十岁了,嘴角上的邪叨叨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朱翊钧看他的模样,心里直打鼓,又嘱咐道:“这类事情不能让新军去干,别弄出一堆疯子来!至于具体怎么干,你斟酌着。这也不是要务,条件不成熟可以不干——你把那邪笑收了,朕还要派出军法官,锦衣明、暗坐探,若你干了杀良冒功的事,回来后没你好果子吃!”
喝了口茶水,把自己身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往下压了压,朱翊钧又嘱咐道:“还有一条,要让其余各宣慰司俯首帖耳,从此听见朝廷两个字都腿软,具体怎么做都督自己斟酌。”
“朕的最低要求是,凡是摘下朝廷红牌的宣慰使,每人抽五十鞭,让他们跪着把牌子再挂上。”
“若还有不听声教的,也可灭了他们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