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省,日占关东州,大连。
前清光绪二十一年,日本明治二十八年,西历1895年,根据华日签订的《马关条约》约定,华国将大连等地割让日本,日本随即宣布,以辽东半岛租借地成立关东州。
经过三十多年的开发建设,原本只是一片荒滩的大连,已经基本成为洋房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城市。
就在城北临海的日本桥附近,有一片两层水泥建筑,以围墙阻隔,门口还有日本兵站岗。
这片建筑虽然没有标注名字,但大连本地人都知道,这里是日本关东军的军官宿舍,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阎罗殿,往来的华国人也都是尽量绕着走,是以,此地得以呈现别样的清幽。
入夜,几道黑影出现在大连街头,而后悄无声息潜行到宿舍营区外草丛中。
趴伏在草丛阴影中,其中一人掐着块码表,轻声道:
“五,四,三,二,一……来了!”
五十米外,院墙转角处,传来整齐的脚步踏地声,一队人影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走过来。
几个人影迅速趴下,把头深埋在地面,静待这队巡逻日军缓缓走过。
待到日军走远,刚刚说话的人影方才小心抬头,望着数十米外的背影,对另一人轻声道:
“队长,走了……”
竟然只是称呼“队长”,没有如大多数兄弟般叫“少爷”,这简单的称呼,引起第三人不满,恶狠狠瞪视过来。
说话人恍若未觉,只轻声继续道:
“按照他们的规律,下一次经过需要二十八分三十秒后。队长需抓紧时间。”
被称作“队长”的人微微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出来,我会事先联络。接应的弟兄都安排好了?”
“队长放心,你都问了三遍了。”
“呵呵”干笑后,那“队长”对第三人打个手势。
第三人迅速起身,快速来到院墙下,扔出一道钩索。
随着“吧嗒”一声轻响,三人迅速安静,等待了一会,感觉院内没有声响,第三人这才拽了拽钩索,感觉非常结实就要上去。
那“队长”阻止了他的动作,示意自己先上,第三人迟疑了下,但此时并非争抢的时候,随即退到墙根,小心警戒着。
“队长”动作飞快,借着钩索,三两下就爬上墙头,朝里面窥视一阵,翻身而入。过了一会,从墙内传出几声轻微的蛙鸣,那第三人也随之翻墙而入。
收好钩索,两人伏在宿舍区的小树林中,第三人凑到“队长”身边,轻声抱怨道:
“少爷,这些人太无礼,竟然只称呼您为‘队长’……”
那“队长”竟然是马明远,他扭头过去,用微带深意的目光注视第三人一会,见对方有些怯怯的低头,这才轻笑道:
“老丁,他们并非老弟兄,我对他们没那么多恩惠,中规中矩一些,不要太过在意。”
那第三人感觉被自家“少爷”看破心中那点心思,急忙解释:
“少爷,不是我丁山多心,只是,只是,机搜队毕竟没追随少爷经历生死,若再没了尊敬,只怕其他弟兄会多心。”
马明远没有再去看他,只轻声道:
“不一起做事,怎会经历生死。放心吧,慢慢会好的。”
见马明远不愿多解释,丁山只得熄了继续的心思,小心的窥伺宿舍营区。
其实,丁山的那点心思,前后两世久经世事的马明远又怎么会不明白?无非是机搜队这群突然冒出的人手,并非特侦队中间固有的情报队和行动队,让丁山生出一丝丝危机感。刚才的“抱怨”,与其说是抱怨,更多的还是试探,想试试机搜队在马明远心中位置,进而考虑会不会威胁到丁山现在的位置。
有些话马明远不会明说。
在特侦队既有的行动队和情报队之外,再行拆分,对职责和任务进行细化,是马明远必须要做的。至于出现在大连,名叫“机搜队”的这批人手,却不在他计划之中,因为,这批人手,是鄂媚介绍来的!
鄂媚的人,会是什么来路?
马明远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事背后就是自己那位“好”老师贺安才的手笔。甚至说,很可能都非贺安才所属的CPC满洲盛委的安排,而是直接听命于赤俄赤军总参情报局,或是赤色国际。
对马某人来说,这批人手着实烫手。
但他能说不么?
不怕别的,就怕这是来自赤俄和CPC的试探。所以,纵然这些人在某些地方,不会那么放心,他也要勉力收下。
至于如何使用,呵呵,他将其单独成队,命名“机搜队”,也不让他们彻底融入特侦队,不去执行过于隐秘任务,就是当下最好选择。
但这些话,自是不必与丁三细解释了。
大概是大连在日本占领下承平日久,这关东军的军官宿舍区,内外防备都非常松散。院外还每隔半个小时,有一队日军巡逻,到了院内,便是连巡逻值守的人都欠奉。
因而,马、丁两人,就好像两个小贼般,贼头贼脑、蹑手蹑脚的,溜到一栋二层小楼。
宿舍区内的小楼都是一个样式,每一层有直通的回廊,连通一个个标准房间。因为已经是午夜两点,仅有一两间内还亮着灯。
按照事前打探的情报,两人悄悄来到一层中部一间门外。
侧耳倾听了一阵,让两人惊悚的是,屋内竟传出鼾声!
这……
丁山脸色骤变,看向马明远,有质疑,有惊悚,也有颓丧。
马明远明白,这质疑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机搜队。因为,此次情报打探都是“机搜队”完成,现在情报出现重大差错,这群人究竟是否可靠?
马明远也是心中惊恐。
以机搜队的背景,理论不会半路坑害他,而且如果要设陷阱,也不会是如此简单浅薄。
若非陷阱,那就是机搜队的情报搜集过程中出现重大失误。
因为时间太过紧张,情报队已经被他提前打发执行任务,在大连这边的活,马明远也是不得不交给新加入的机搜队。谁能想到,只是简单的搜集情报工作,竟会出现这么大纰漏!
现在怎么办?
退出去,再进一步侦查,确定目标后,再潜入一次?
不行,已经没有时间让马明远如此浪费。
但是,本来说好没人的房间,怎么突然有鼾声传出来,若不是情报有误,莫不成还是鬼神?
摇摇头,去掉脑中那些有得没得,马明远再次凝神细听。
这一次却另有收获,就在沉重的鼾声外,似乎还有一道细微的呼吸声。
两个人?
看看时间无多,马某人索性把心一横,掏出匕首开始撬弄房门。
算是师承盗门高人,区区一道房门岂能难住马某人,不过数秒光景,房门就悄无声息打开。
推开道仅容一人的宽度,不等马某人溜进去,就有浓重的酒丑味道飘出,刺激的马某人和丁山都不禁皱眉。
挥挥手,无视这些味道,马某人踩着软底靴,悄悄窜进房内。
房内虽然没有开灯,借着月光打量,还是可以发现,其布局和摆设,与机搜队的情报完全吻合:
房间分内外两间,外间是客厅和书房,摆放着一张书桌,一条沙发,一个书柜,外加几张椅子。
至于内间则是卧室,用一条布帘隔开,鼾声正是从卧室内传出。
轻撩布帘,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两条肉虫,其中一个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留着长发,被另一人抱在怀里。
也不知是身体敏感,还是睡的不沉,在马明远窥视功夫,那女人身子动了动,翻身过来,似乎扭头在看外间。
马明远身形急转,躲入墙壁后。凝神听了一阵,那女人发出一阵不知何意的呢喃,就没了动静,这才让两人乱跳的小心肝稍稍安定。
见丁山掏出匕首,马某人示意其把守住内间门口,自己轻身扑向书桌。
就在书桌上,摆放了一些日常物品,尤其醒目的,是竖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家三口的合影。
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拿起相框,马某人借着月光仔细分辨。
只见照片上是一名中尉军官,与一对母子的合影,那中尉不是中村震太郎还能有谁!
见到这一幕,马某人长出一口气,麻蛋,也不知卧室这两人是哪冒出来的,竟然跑个死鬼房间作鸳鸯,这份胆魄,让他马某人都为之要点个大大的赞!
不敢多耽误,马某人从怀中飞快取出一个相框来,若是细看,让人惊奇的是,这两个相框竟是非常相似。
用匕首撬开桌上的相框,将里面照片取出,换到自己带来的相框内,重新摆放到原处。而原先的相框,则被马某人用一个布袋细心装好,贴身揣进怀中。
做完这一切,一颗心算是放下来,马某人长出口气,对着丁山示意,两人悄无声息溜出房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吉省,哈尔滨。
市政厅会堂内,面对石原完尔的质问,王佳桢并未着急回答,反是望着对方,笑问:
“仅仅两三张照片就要当做证据,贵方不觉得太过草率了么?不如这样,贵方将所提到的物证,都拿到这里,由调查团诸公当面鉴定,在国际视听面前公开公正的鉴别,贵方觉得如何?”
不如何!
石原完尔当即就想骂娘,第一感觉就是认为,华国人又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看看台上国联调查团,那一众跟磕头虫似的动作,让他的话又不得不憋回去,只得转头去看己方坐席,貌似是在探寻佐竹信清,实则却是看向土肥圆。
土肥圆微微皱眉,环视会堂之内,无论台上还是会场区域外的观礼席上,都是一片点头动作,让他不得不愈加小心。
思忖了一会,土肥圆不得不承认,华国方面有拖延时间的嫌疑,但他们的要求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见土肥圆点头,石原完尔有些丧气,深吸口气,重新振奋起精神,面对王佳桢,同意了华国的请求。
谁知,王佳桢还没完事,这时突然得寸进尺,又提出一个要求来:
“对了,为了向大家展示中村震太郎其人,我方希望,可以将中村的一些个人物品带来,否则,大家老是把中村震太郎挂在嘴边,对此人却没什么了解,岂不是白来一场。”
“你——”
石原完尔真的怒了,他很想对着王佳桢怒喷:
老子想告诉你,你们这是搅浑水!
但理智告诉他,华国人的过分请求一定有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一时还说不出来。
是以,石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过分要求。
可惜,石原的拒绝无效,因为,台上的奥利佛出手了。
见到旁观席上记者们露出好奇的表情,奥利佛果断出手,打断了石原完尔,用平缓的声音发言道:
“日方代表拒绝无效,国际视听也想对死者多做了解!”
说完,这位英国众议院对台下的记者们,露出自认迷人的而微笑,释放出自己的善意,他趁热打铁道:
“关于日本军官中村震太郎,日方咬定,他是一名热爱妻儿的野外生存专家,而华国方面认定,他是一名潜伏多年冷血间谍。既如此,就请日方将这位中村先生的个人物品拿到这里来,向各国媒体朋友,好好介绍下他的个人生活吧。”
果然,奥利弗的话,赢得会堂内一片掌声。
掌声中,是日本代表团铁青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