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很快就被新进来的客人坐满,晚进来的客人开始在门口自动排起队来。每个人都像饥饿了几世纪一般,要来吃鳗鱼饭。
每一客鳗鱼饭一送上桌,便听到当桌客人欢声雷动地开始埋头大口扒饭。餐厅里几个服务生满头大汗地来回奔跑穿梭在外场的座位中,加紧努力送上一份又一份的鳗鱼饭。
怪异的是,所有的客人竟然一吃完桌上的鳗鱼饭,就立即追加再点,毫无间断迟疑,没有人结帐离开,也没有人交谈说话。所有人脸上表情都是同样如痴如醉的诡异笑容,只着魔似地将一口又一口的鳗鱼饭送入口中,整个情景委实十分诡谲。
老人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眼眸中隐隐绿光闪现,说道:“有东西吃,能够吃饱,就已经该要满足。这道理简单到极点,只可惜贪心的世人总是不懂,要求太多。过度追求口腹之欲的结果,人终究要迷了心窍,堕入魔道。照我看来,人类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毒瘤,千百年来始终如此,贪得无餍的结果,资源严重地被过度消耗。眼看,世界末日的大灾难就要发生了...末日将至,天道宁论?”
说到此,老人喃喃地说:“这样也好,既有所生,必有所死...”忽然神情一转,竟然开始大笑。
老人的笑声听在少年的耳朵里,却是不寒而栗。餐厅里这时充斥着的鳗鱼饭味道,在少年鼻尖闻来竟不再是引人垂涎三尺的香气,而是让人作呕的腐臭酸味。
只见愈来愈多的客人涌进餐厅,外场服务生挡都挡不住,那些客人一进来,也不管有没有位子,或坐或站地拿起桌上食物就吃。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是绅士淑女杯觥交错高贵典雅的餐厅,竟像是一群肥头大耳的猪仔正在抢夺饲槽中馊食的大猪圈。
眼看着众多客人此刻吃了一盒又一盒的鳗鱼饭,肚子都鼓了起来,却仍趴在桌上毫不停歇地继续将一口口饭扒进嘴里。少年又转头看那蓝衫男子,神情早已没了原先的嚣张气焰,也没有享受美味的愉悦,却只狼狈地气喘吁吁,表情异常的痛苦。
少年惊骇极了,忍不住对着老人大喊道:“你做了什么?快住手!这样会害死人的……快让他们停止,别再吃了!别再吃了!”
老人笑得更欢,说:“你这小鬼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人了?是他们自己要吃的,你没看到吗?谁勉强他们吃了吗?他们如果不想吃,不能自己停止吗?要不然,你想想办法,试试看让他们停止吧!”
少年一听这话,便跳下座位,跑到蓝衫男子的桌旁,对着他大喊道:“不要吃了,不要再吃了!”蓝衫男子充耳未闻,继续扒着饭吃。
少年急了,拉着男子的手,另一手将那男子面前的鳗鱼饭盒用力往旁边一推,男子阻挡不及,那饭盒跌到桌下,米饭洒了一地。男子生气了,站起来一把推开少年,马上扑着跪在地上用手指抓起地板上米饭往嘴里塞。
少年又抢上前去,用脚踩踏着,要将那一地的米饭从那蓝衫男子面前扫开,好阻止他继续捡来吃。蓝衫男子见状大怒,站起来,一巴掌呼向少年的脸。
那男子力气极大,只听“啪”的一声,少年往后退了几步还是站立不住跌跤倒地。蓝衫男子兀自愤恨难消,赶前几步,右脚提起,用力往少年胸腹踹去。
少年倒卧地上,无法闪避,若是吃这蓝衫男子一记重踹,不知要断去几根肋骨。临危之际,少年衣领一紧,感到身后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拉去,刚好躲过那蓝衫男子重力一踹。
男子一脚落空,恼羞成怒,又赶上几步,出脚连踹了几下,却见少年倒卧地上,受身后力量牵引左闪右躲竟然让蓝衫男子这几下攻击都落了空。
那蓝衫男子追了几步,都没有踹到少年,也就放弃了。少年心中连称侥幸,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见身后站着一位陌生的白袍老翁。
这老翁长手长脚的,头发又直又长,雪白得像是珠穆朗玛峰上的雪花一般。看来应该是这老翁拉了自己一把,躲过蓝衫男子这几下重踹。
少年从没见过这高瘦老翁,只觉得这老翁一头白发,脸上倒没什么皱纹;身形虽是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丝毫不显老态。少年也不知道这老翁到底年纪多大,该如何称呼,只好讷抐的说:“谢…谢谢你……”
忽然少年手背一暖,一个少女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到门边。只听少女开口对着白袍老人说:“爷爷,我先带他离开,你要小心!”
白袍老人挥挥手,没说什么,眼睛却专注几米之遥的一人盯着,神色异常地严肃。少年顺着白袍老人眼光望去,可以见到绿眼老人坐在窗边,却是一脸笑意地迎着白袍老人的目光。
这时候的餐厅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昏倒卧在地上,嘴里吐出白色唾沫。虽是如此,却不断有新的客人走进餐厅抢食物吃。夸张的是,连工作人员竟然也加入了抢食的行列。
至此,餐厅运作已然停摆,根本没办法再出餐。想不到客人等不到鳗鱼饭吃,竟然冲进厨房,还有人撬开储藏室,打开冰箱饭锅木柜,拿起食材生熟不分地乱吃ㄧ通。
杯盘狼藉杂乱脱序的餐厅中,两个老人各踞一隅地对望着,像是古希腊帕德嫩神殿里的两座石雕像一般。
少女拉着少年跑到了中村屋外的马路上。
餐厅外,街道空空荡荡,隔着几条街外,警车响着鸣笛呼啸而过。对面的公园里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高喊:“抢劫!抢劫!”
少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运动背心的年轻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少年见这年轻人个头高大只好闪在一旁让他跑过。
才一会儿,后面追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那老者满脸胡渣蓬首垢面,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在少年的面前停下脚步,弯下腰来喘吁吁地说:“太可恶了…竟然…竟然抢我的食物…那是我唯一的食物啊…这下可糟了…”说到这,涕泪纵横,悲不可抑。
少年见这老者衣着,料想是无家可归的游民,看他实在是可怜极了,一时恻隐,便从随身背包中取出一包苏打饼干递给他。
那老者不知是饿了多久,一见眼前突然出现食物,粗鲁地一把抢了过来,连声谢谢也不说,撕开纸盒,将饼干一古脑儿通通往嘴巴里塞去,大口咀嚼着。
少年忽然惊觉眼前这老者吃东西的神态与刚才餐厅里那些入魔的食客竟是一模一样,连忙退开几步,转头诧异地看着少女。少女面无表情,只淡淡地说:“这人也中了食魔的诅咒…”又伸手遥指着十字路口的一间便利店。
少年看去,只见店里两名彪形大汉刚拿着木棍打昏了店员,接着将便利商店架上贩售的商品都撕开来,正大快朵颐着。
仿佛是瘟疫一般,“暴食丧尸症”在中埔市蔓延了开来,疫情迅速扩大,不到一周的时间,竟有超过一万位市民因为感染这个疾病,无法停止暴饮暴食,而送医治疗。
因为感染的机率极高,不分男女老幼,也不论高矮胖瘦,如果没有严密的防护措施就与患者有过接触,可能會得到感染。而感染后的潜伏期长达七十二小时,在潜伏期期间,有极强的传染力,但是却不会出现任何病症,完全与常人无异,实在防不胜防。
更让当局头痛的是,这个疾病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病毒所引发的,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份医学研究报告,也没有任何一位学者专家,可以说明这个疾病的由来,更谈不上如何治疗。
只能将病患隔离,强制约束所摄取的饮食质量。如果控管得宜,两周后,自然得以痊愈。但是要做到这个地步,如此人数众多的病患,会让医疗系统因过度负荷而陷于瘫痪。但若不做强制隔离控管饮食,放任患者暴饮暴食,那么会因消化系统爆裂溃烂,引发多重器官衰竭,在一天的时间内,病患就会死亡。
因为发病的患者实在太多了,在媒体披露之后,当局只好发布隔离警告,强烈建议其他城市的市民不要进入中埔市。中埔市的市民也被限制不得离开本市。
如此一来,中埔市形同遗世独立。如果无法自救,只能等着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