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主任还是摇头：「过些天吧，我先托关系找人和对方掰掰手腕，争取比较好的条件…到时候如果能先把条件谈拢了，你们双方直接见面就可以达成协议。」

　　这关键还是得找对人。能不能找个谁出面和红毛仔谈谈他心里还是没底，也不知对方许了红毛仔多少好处，红毛仔到底愿意花多大力气相挺对方？这都关系到接下来的和解条件...

　　许主任心里想着。忽然眼睛余光一转，瞄到一人正在里面吃面…这人咋地有些眼熟呢？

　　等等！这不是那谁吗？

　　老板看到许主任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里面座位上的阿嘉，赶紧解释：「许主任，对不起，这是刚刚进来的客人。我之前不知道有您这位贵客要来，就让他进来吃面了。」

　　许主任没听仔细，转头问老板：「贵客？你说谁贵客？」

　　老板说：「说您呢，我原先以为只有老吴要来，不知道您要来，要不然我就不会让这位...同学进来吃面了。」

　　许主任竖起食指在自己唇上，对老板说：「嘘！别说话。」接着转头，慢慢走上两步，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惊扰对方似的问：「嘉哥？」

　　阿嘉其实早把面吃完了，但见前面老板们正讲话着，不方便走出去，只好在桌上划着手机，听到有人像是喊他，就抬头看了，才发现竟是前些天才一起宵夜的花样年华小许，就高兴地回应：「嗨！许哥你好。你怎么在这里？我不说过了叫我阿嘉就行了吗？」

　　「邓总都喊你嘉哥了，我敢喊你阿嘉吗？你可别喊我许哥，喊我小许就行！」

　　许主任当场成了小许，但是一听这话说得许主任神情却没有一丝不快，不！应该说还开心极了，脱口又喊：「太好了！果然是嘉哥！」

　　老吴纳闷了，问道：「许主任，这位...您认识？」

　　许主任点点头，高兴地回答：「老吴，这位才是真正的贵客啊！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章老板，你们家小华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不，贵人已经上门了吗？」

　　老板和老板娘对看一眼，两人懵了：「贵人？」这是在开玩笑吗？不就一吃面都舍不得加卤蛋的穷学生？但看许主任这番举动却不像做假，也不像开玩笑。

　　许主任肯定地说：「正是贵人！赶紧奉茶，给嘉哥上壶好茶...这碗先收走...嘉哥您坐，耽误几分钟行不？我要拜托您个事…」接着快手快脚地拉过旁边板凳在阿嘉桌旁坐下，又从口袋拿出香烟要敬阿嘉。

　　阿嘉，伸手拦住：「谢了，我不抽烟。」

　　许主任点头，连忙收起了香烟说：「不抽好，这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抽好…」接着，一壶龙井上桌，许主任亲自斟茶，这才说起事来…

　　其实阿嘉早一旁听几人的讨论，也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这家面店老板姓章，儿子名叫章定华，三天前夜里骑着电瓶车在黄海东路和一辆自小客车发生擦撞。

　　电瓶车虽然被撞烂了，章定华倒只是小擦伤。但是小客车驾驶不知是慌张踩错刹车还是怎地，擦撞后竟又加速撞上了中央分隔岛翻车。

　　这翻车以后就比较麻烦了，驾驶被变形断裂的钢板插进双腿，依照急诊外科医生的判断，看起来两条腿是废了。

　　于是章定华被送到警察局，对方找了关系，依照过失重伤害罪侦查，又因双方尚未达成和解协议，所以不利于争取保释，硬是让检察官下令收押。

　　章定华父母第一时间到了警察局就同意赔偿所有医药费，但是对方仗着关系硬，接着一次次的提高了赔偿金。可怜章定华父母二十多年来，辛苦经营小面店的一点积蓄已经都赔光了，对方还是不依不饶。

　　「这事…我能帮上什么忙？」阿嘉听完了，非常同情眼前这对面容憔悴的章姓夫妻，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能请你打个电话给红毛仔吗？」小许说。

　　阿嘉问：「红毛仔？歪嘴龙手下那位红毛仔？」

　　小许点头，说：「对方找到的话事人就是他。」

　　阿嘉点开通信软件的通讯录，确实有红毛仔，就问：「我有他的电话，但是他会听我的吗？」

　　小许肯定地说：「即使不听，也肯定会卖您一个面子。这样我接着和他继续谈条件的时候，他就必须掂量掂量，我的工作会来得容易些！」

　　阿嘉还在考虑，事实上他不大想沾这事儿，说白了和这些道上人物打交道都算是偏门。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明白即使能帮上忙，肯定不是因为他自己拥有这能力。这些人包括眼前的小许，通讯录上的红毛仔，甚至邓总或是龙哥之所以会尊重他，只是因为他认识大个儿。

　　没有大个儿，他算个鸟？这点认知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老板娘看出阿嘉脸上犹豫的神情，走上两步，一屈膝就要跪，阿嘉赶紧起身伸手扶着，却听她凄凄切切地说：「小兄弟，我求你帮帮忙，这都三天了，我们家小华肯定不成人样了，这孩子还年轻，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苦的。更要紧的是如果没有和伤者和解，将来可能要背上刑事责任和犯罪记录，那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请你大发慈悲，帮帮忙，我们一家感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明白！我明白！您先起来…」阿嘉紧闭双唇点点头，又甩了甩头，像是要将多余的顾虑甩出脑海，手指一点，手机开免提，直接找红毛仔语音通话。

　　电话响了几声，通了。一个鸭公嗓的男子声音响起：「哎呦！嘉哥，这是日头要打西边出来了吗？你竟然会打电话给我，我等等六合彩得找人签几只去，肯定是要中头奖的啊！」

　　阿嘉不想和红毛仔这些满嘴跑火车的社交辞令，直接问：「红毛哥，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嘉哥，看你说的，你这电话都打来了，我这会儿就算正在相好的肚皮上忙活着也得停下，对吧？请说！请说！」

　　正忙活着？还肚皮上？那到底是方不方便？

　　阿嘉又摇了摇头，甩掉满脑子儿少不宜的画面，直说了：「章定华你知道吗？三天前在黄海东路和人撞车，对方腿断了，现在人被押在警察局的那一位…」

　　「知道...」红毛仔直截了当，简短回答了。

　　「这事有没有空间谈谈？」

　　「嘉哥的意思是？」

　　阿嘉又说：「章定华的父母我刚好认识，听说红毛哥也刚好认识对方，红毛哥能给个面子不？帮忙说和说和！」

　　刚好对刚好，还真刚好。

　　红毛仔沉吟了会儿：「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待会儿回你电话！」

　　阿嘉说好，挂了电话，问小许：「我这样说还可以吗？」

　　小许竖起大拇指说：「赞！」

　　老板娘有点不懂，看了眼老吴，迟疑地问阿嘉说：「你怎不告诉他，我们这边很有诚意，又准备了点钱要赔偿给对方？」

　　老吴摇摇头，说：「不！点到为止就好，这位嘉哥...这电话就是和对方打个招呼，表示这事儿他管了，如果对方有要求，还可以再谈，到时候就是许主任的工作了。」老吴也看出来了，阿嘉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分量更足，若要谈判具体条件时，还得靠许主任。

　　小许也点头，说：「没错，是这个理，这就叫做层次感，什么层级的人讲什么话！」

　　阿嘉也愣了，他就凭直觉与红毛仔说了这些，倒没想到“层次感”这些道理，看来混社会和当官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阿洋就最会这些，根本是被学业耽误的外交官。阿嘉这几天常想起阿洋。

　　老板娘点头称是，又不安的问：「那...现在呢？」

　　老吴回答：「等电话！」

　　章老板这时候才真正相信原来眼前老吴和这三个年轻人还真是用心在帮他们一家人，实在是江湖走多，被骗怕了。但现在人家电话都开了免提，难道还串通人当临演？那有啥好处？想通了这一点，心里还真是感激得不要不要的。

　　章氏夫妇也不知该说什么表达他俩的感谢，只好切了盘卤味招呼大家享用。鸡翅，海带，卤肠，鸡胗，鸡心，小鸡腿，花干...都是以前阿嘉舍不得点来吃的。

　　阿嘉有点小担心，这都端到他桌上…待会儿应该不会找他付帐吧？

　　才一会儿，手机响了，所有人赶紧噤声，阿嘉接起电话，只听红毛仔说：「我已经让人通知他们赶去警察局签了和解书，后面有什么条件再说，起码先让章定华回家。」

　　红毛仔如此干脆，阿嘉微微惊讶，忙说：「谢谢红毛哥！」

　　「别谢了！」红毛仔哈哈笑着说：「不管怎么说，得卖你个面子，还有件事，过几天晚上时间能空出来吗？找你喝个茶...」

　　又来了！阿嘉就怕这个，这些人说是喝茶，但真到了桌上，喝最多的肯定不是茶。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对方卖了自己这么大一个面子。这下别说是喝酒，恐怕说喝尿都拒绝不了。阿嘉心里觉得苦，嘴上却只能说：「没问题！红毛哥你说时间，地点，我一定准时到。」

　　红毛哥说：「那好，过几天我给你电话！」

　　讲完电话，老板和老板娘自然是千恩万谢。阿嘉要结账付自己点的那碗大卤面的钱，那是推得脸红脖子粗说什么就是不收。老板又交代了老板娘几句就骑着电瓶车出门去警察局准备接人。

　　老吴也惊讶了，都说真人不露相，却实在也想不到随便一个店里吃面的穷学生竟然能有这种能量。无怪乎人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后生可畏，诚不我欺！

　　阿嘉请小许如果有章家后续的消息，不管是章定华有没有回来，都通个信息。

　　小许拿出手机，客气地说：「嘉哥，我可以加你为好友吗？！」，阿嘉同意了，小许郑重地将阿嘉的通信帐号加进自己的通讯录里，还介绍了和他同行前来的男子姓罗，叫小罗就可以。

　　小罗恭敬地双手握着阿嘉，说了句：「嘉哥，以后多照顾！」

　　阿嘉笑笑，看这小罗手臂上肌肉虬结，明显是练家子，忙谦说彼此彼此。

　　走出章家面店的时候，阿嘉发现门外下起雨了，微凉初冬，天气变化无常，这一段时期中埔市总是多雨，好在雨势不大，阿嘉伸手覆上连帽棉衫上的帽子往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