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半小时,小彤和阿嘉换过两趟公交车,在长长水泥灰围墙外的站牌下车,围墙里是理想城纺织厂,又步行将近几百米后到了纺织厂家属楼小区的入口。
午后三点一刻,一场短暂细雨刚停。绿意盎然的大榕树下,铝皮建造的警卫亭里没有执勤警卫,玻璃窗口旁贴着标语上面写着“访客请先登记”,一根过两米长的红白路障栅栏横亘在眼前。
小彤看了一眼,问阿嘉:「人呢?这样能进去吗?」
阿嘉心想现在是什么状况?不是你找我来的吗?敢情你自己压根儿没来的过?
我怎知能不能进去?阿嘉耸耸肩没回答。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小彤看看日头西斜,张望四周还是没人,抬脚就走,直接绕过红白路障栅栏踏上进入小区的水泥通道。
阿嘉也跟上。两人进入小区花园,栀子树,桂花,南天竹,石斑木,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在花圃里稀稀疏疏地显得无精打采。
园子正中有一个八角亭。亭子里两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带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娃儿,好奇地看着小彤和阿嘉走过。
小彤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三号楼,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旧建筑物看来颇有点岁月,楼梯间窗台上尽是像爬墙虎之类的枝蔓。
阿嘉问:「你没来过?」
小彤点头回答:「没来过。」
「来找谁?」
「不找谁。」
「那…谁住这?」
「简老先生。」
「他是谁?」
小彤想了想,回答:「一个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
「嗄?」
小彤拾级而上,又补充:「一位活了八十三个年头的老兵...两天前,在市立医院因为心脏功能衰竭过世了!」
阿嘉有些惊讶,问:「那...他是你的谁吗?」
「你说的是亲戚关系吗?」小彤摇摇头,说:「他不是我的谁,我什至没见过他。」
阿嘉更不解了,这是开玩笑吗?既是不认识,更没见过,那为什么会来这?
到了四楼,小彤掏出手机,确认了红色鉄栅门旁的门牌,边伸手按了按门铃,门铃响声在屋内响起,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开门。
只见小彤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左手拿着信封,右手两指拨开信封口,手一抖,从信封里掉出一个钥匙圈,绑着一只黄铜钥匙还有另外一只白铁钥匙。小彤右手一翻,接住钥匙圈,先用黄铜钥匙插进钥匙孔开了铁栅门,接着换了那只白铁钥匙,开了里面另一道铁门。
阿嘉又走上几阶楼梯,跟着小彤身后走进屋里。
屋子里并不昏暗,阳光从落地窗的窗帘缝隙钻进洒在磨石子的地板上。客厅里两张藤作太师椅隔着小茶几,在白色水泥墙前平行摆放着。
隔间两厅两室一卫,餐厅里锅碗瓢盆收拾得十分整齐。卧室里床上被褥翻开,衣橱木门没关,像是主人刚起床离开似的。
屋里空无一人。小彤拿起手机,先里里外外照相拍了个遍。
小彤看着满脸疑问的阿嘉,解释说:「这屋子的主人简老先生独居在这里好几年了,上个月底清晨,因为心脏病发作,让救护车紧急送进了市立医院。没想到就没回来了…」
然后呢?阿嘉依然不解,小彤又说:「依照市政府官方的作业程序,独居逝者的遗体会在殡仪馆保留三十天,同时会在报纸上发布信息。警方也会试着通知亲属,但若时间到了,没有人出面认领,就只能依法火化。」
所以呢?我们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阿嘉心想着,还没问出口,小彤已然说明:「我是一个志工团体的志工,这个志工团体成立的宗旨是希望所有逝者的灵魂都能得到安息,所以我们会积极协寻独居逝者的亲属,希望这些亲友都能得到通知,并且来参与我们将要为独居逝者举行的告别式,但愿每一个生命的终点都能得到最后的尊重。」
原来如此!
「为独居逝者举行告别式?」阿嘉呆了,这事也有人干?有钱吗?还是有什么好处?
「是。」
「逝者既是独居,那会不会办了告别式也没有亲友来参加?」
小彤点点头,说:「除了我们志工,经常是没别人参加的。」
「那还需要办这告别式吗?」
「当然!」小彤坚定的说:「正因为这样,更需要办告别式。」
即使是无人出席告别会也办?阿嘉想想,又问:「所以屋子的钥匙是警察给你的吗?」
「是。」
「死者的身份信息也是警方这里提供的吗?」
小彤点点头:「没错!警方会先做逝者身份的查验,确认基本的户籍信息,根据全国户政资料,按照先直系后旁系的顺位通知家人,但是警方人力有限,而遗体的保存有时间限制,所以需要志工的协助。」
「协助做什么?」
「寻找逝者生前可能往来的亲朋好友,通知他们希望能来参加告别式。」
「做这事...有钱吗?」阿嘉终于忍不住问:「我意思是你们做这件事的好处是啥?」
小彤跳上一步,直接巴他一掌脑壳:「啥钱?你掉进钱眼里了吗?」
「问问呗!善良的人民群众有知道的权利。」
小彤又补了一掌,身高够,手又长,巴起阿嘉头壳简直不要太简单:「你算什么善良的人民群众?你就一无恶不作的黑社会,所以我带你来积积阴德,这样算不算让你得到好处?」
阿嘉赶紧点头如捣蒜:「算!算!算!」
怎么回事?最近常被巴头?阿嘉还在纳闷着,小彤已经收起手机,卷起袖子,准备动手,貌似要大干一场。
阿嘉问:「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小彤说:「做什么?做柯南!现在开始从屋里的蛛丝马迹找出任何简老先生生前可能有过和任何人的交往关系。」
接着,阿嘉与小彤便展开地毯式的搜索。要找的是通讯录,电话号码,笔记本,信件,亲友联络簿。这些事物可能在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找到这些以后呢,交给警方联络?」
「不!是我们必须主动与这些人联络,通知他们简老先生的死讯...」
阿嘉注意到电视柜旁有一具市内电话,问:「通联纪录呢?可能得到这个电话的通话记录吗?」
「能的。明天我会去市警局拿警方从电信公司调阅得到的通联记录,包括市话和手机,哦!还有挂号邮件往来的记录以及一年内银行转账对象的明细。」
嗄?这么专业?阿嘉又好奇了:「你处理过几件这样的案子?」
小彤想了想,回答:「十来件了吧...没细算。」
阿嘉又问:「还会帮他们办个告别式?」
「是,好让亲友们如果有时间,能拨空送逝者生命的最后一里路。」
阿嘉心底一股敬意油然升起!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先不管那些多少成天游手好闲只会嘴炮的酸民屁孩,就单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尽自己的力量不求回报地去帮助其他生命,相比小彤,能不惭愧?
阿嘉这边思潮汹涌,小彤早已锁定主卧室的衣橱开始寻找,只见她找得十分小心并且仔细,翻动东西以后都会再物归原位。阿嘉也不再怠慢,进了另一个房间,这里该是老先生的书房,黄梨木制古典质朴的书架上,尽是经史子集各类古书,有些近代版本,像是教科书。更有几本繁体版的线装书,看来这老先生学问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