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在美人椅上正自品着熬煮浓稠的银耳羹的娘娘,似是察觉到了那封未拆开书信间隐藏的君皇乘荒的气息。
她抬了抬眼皮子,还未说话,百里安目光却已经先朝他望过来。
“娘娘银耳羹可是凉了?”
沧南衣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小子竟当真铁了心不愿她在继续插手山中之事。
近日来,她对于擎翱种种所作作为也并未全无所闻,水神界域国土岌岌可危,若是放任不管,君皇一脉即将亡国灭族。
唇寒齿亡,对的不仅仅是水神域,昆仑净墟亦是相辅相成。
如此道理,千年不变,她自是明白。
可沧南衣却是并未因为此事就放下手里的银耳羹,她不紧不慢地又舀了一勺剔透晶莹的银耳羹,任由那软糯清甜的口感在唇齿之间弥漫开。
青玄都没他这么老妈子。
沧南衣抬起眉梢,故意说到:“山川水泽,是自古以来二者皆不可或缺的,你这小家伙偏不让吾去理会水神一域的战事,想让吾对乘荒冷眼旁观,坐视不理?如此看来,倒像是擎翱贼子派来的间谍。”
“唔……说起来,这位憎恨终生世间万物的旧神主,似乎倒是对你青睐有加,几次三番曾私下来拉拢于你,小家伙若是此刻选择擎翱这边,确实能够轻而易举的完成任务,达成夙愿,而且曾经在仙界手中吃的苦头,也一一能够尽情报复回来,这么说,擎翱当真也是你在这世界上的不二人选。”
沧南衣本意不过调侃,可百里安仿佛被一语点醒梦中人般忽然合上书页,抬头一笑,笑容高深莫测。
“娘娘说得在理,仙族欺我灭我,镇我降我,君皇乘荒以及仙尊祝斩二人更是尤为最甚,可怜我修为被封,不得自由,如今苍天开眼,擎翱真人兵临城下,我光是嘴巴上投诚于他可没用,总得付出点什么实际行动,才能真叫他把我当做自己人才是。”
沧南衣将身子正了正,在美人榻上换了一个舒适的方向姿势后,又懒懒的靠了回去,慢悠悠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百里安认真略读完这几日堆积在案上的折子,合上最后一本,起身撑了一个懒腰。
“在我分析看来,昆仑净墟百万年底蕴,若非君皇乘荒的拖累,莫说给擎翱几十万年的时间来运筹帷幄,纵然是再给他几百年的光景,有娘娘在,他也难撼昆仑根基。
而水神一域,乃是太荒时期开荒出来的一方神域大界,这么多年来,依附昆仑净墟共灵,纵然乘荒贪图享乐,难以勤勉逐渐,可在他水域之中,亦有不少仙族战将勤于修行,纳取灵力苦修,论水域实力也绝然不弱,此刻不说明君指引,便是一位守中之君,想要稳守这上古神域一些时日也非是朝夕之功。
不过这位擎翱无非是吃死了,如今在水神一域里掌权者,是君皇乘荒罢了。”
他抬眸道:“在这么一个领头羊的带领之下,水神一域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是迟早的事,可既然注定都要落在他人的口囊之中,那为何不可以叫我取之。”
如此昭昭野心,光明正大地言之于口,反而就不是野心了。
沧南衣随手将吃干净地空碗往案上一搁,淡然道:“你就这么自信,那擎翱看你如此之重,愿意将取到手的水神国域交于你之手?”
百里安说道:“这对他来说,谁执掌水神国域都一样,并不重要,他恨祝斩毁他一生,恨三十六天宫仙界,恨昆仑净墟,恨这世间一切万物苍生,他心不在野心权利,而在毁灭一切,以邪魔之道肆虐苍生,他意图在我体内的真祖邪神,我若对权利表现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愈发乐不知疲,对他而言,却也是愿意看到的局面。”
沧南衣慢慢曲起一条腿来,身姿慵懒地轻摇起来,带着那张美人榻前后一摇一晃的,她抬眸淡笑:“想来也是,纵然他教众信徒无数,可皆是应他体内邪神六欲之力而来,对他而言,皆是棋子,无一人能够信得过。
世间任何生灵,都有慕强的心理,而你与他的那些棋子不同,在他的心目之中,你的地位甚至高过于他自己,因为,曾经让他堕落于辉煌的真祖邪神,如一座巨山阴影一般永世压在他的心头,可是你却能够站在这巨山阴影的巅峰之上,他待你,于世间万物众生,自然会大有不同。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之意:“你要那水神一域做什么?你是尸魔之身,难不成你觉得你还能够代替君皇乘荒成为这世间新的人皇水君不成?”
这水神一域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百里安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目光深长地笑了笑,道:“娘娘不妨来猜一猜,我要收着水神一域做什么?”
“不猜。”
沧南衣淡淡地翻了一番白眼:“吾对你的那些小心思不感兴趣。”
百里安笑道:“娘娘最好在这段时间里,对这昆仑山中所有的事情不感兴趣才是最好的。”
“您只需要在这些时日做一个凡人,有脾气就发,有不想理会的事就无需理会,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停!”沧南衣抬手打断百里安的话:“你这话说得吾好似将死之人一般。”
这种临终前吃点好的的语气是闹哪样?
百里安对于眼前这位伟大的女子的生死丝毫不避讳,眼角轻抬,道:“娘娘难道不是吗?”
这话说得……
倒还真是叫人无从反驳……
……
……
战事大起,不过执棋之人念起念落之间的一瞬然罢了。
擎翱原身本就是百万年前的一国之神主,年轻之时便素来有明君之盛名,骁勇善战,乾纲独断,才学过人,最识谋略,乃是天生的国君以及战术家。
他身后并未仰仗任何家世背景,一手创下如此基业,非君皇之流继承而得。
水神一域,在擎翱真人的用兵如神之下,一破再破,一退在退,仙人国度的城池,兵败如山倒,拼的就是战术、道法、界阵。
一城破,万术灭,千阵毁。
朝夕之间,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如同海面之上建立的沙塔一般,崩溃湮灭,便是连旧日的痕迹都不曾有过。
如此虎狼之势的猛攻之下,奇特的是,战败的仙域城池基本是瓦砾不剩,可人员伤亡却是并非想象中战争残酷那般严重。
只是不伤人性命,固然乍一看并不残忍,可擎翱深得邪神掌控玩弄人心六欲痛苦的本事。
那些战败的水族仙兵,家园失守,亲人离散,不得离开战场荒虚,一旦试图离开水神一域,做抵死挣扎的无谓反抗的话,则会被无情抹杀。
但若是退于水神一域其他仙城防线之中的话,又会‘大发慈悲’放任这些战败之兵离去。
这些战败之兵,数量客观,若能重整队伍,整装待发,亦是十分强力的军队与力量。
擎翱此放任之举,甚为凶险。
只是兵行险着,他赌的就是人性怯懦,君皇乘荒不敢放开城门,回收这群伤亡并不严重的零散队伍。
果不其然,这些战败之兵,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所面临的不过是紧闭的大门,已经同袍一张张居高临下冷漠的脸。
战败仙兵战将,凄然一笑,自是知晓这紧闭大门之后,君皇乘荒那怯懦怀疑的心思。
他提起手中战刀,悲声道:“君上疑我降敌,本将百战无意,如今唯有以死明志,往君上怜我部下死战失家园,开启城门!”
说完,刀起头颅落,血溅当场!
高高城楼之上,谷叆眼眶绯红,用力摇晃君皇乘荒臂膀,急声道:“君上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他们为君上而战,是君上的子民,君上作壁上观啊!”
君皇乘荒看着一座座倒塌的城池,一杆杆断裂的族腾旗帜,种种危险的讯号,让他如置身寒冬之中。
他脸色惨白如雪,眼底竟是藏不住的惊恐之色,道:“不可!不可!本座看谁敢开城门!这是擎翱贼子的计谋,一旦我们开启城门,敌军蜂拥而上,我们便会兵败如山倒!不许开城门!”
谷叆急声道:“敌军退于千里之外,擎翱此刻纵然有进攻之意,可绝远不如君上开启城门,收编残部的速度快,君上难不成想让自己的战士皆死于城外吗?”
君皇乘荒转过一张因为恐慌而已显扭曲的面容,咬牙切齿道:“擎翱分明有势再战,可他为何要再如此优势面前,带领全军退居于千里之外,放任这些残兵旧部重入本座麾下?”
谷叆大声道:“可是费天将军已然以死明志,只求君上能够护他麾下士兵能有一个归处啊!”
君皇乘荒厉声道:“谁知晓这是不是擎翱贼子的计谋,以一人之死打消本座疑虑,换这些降兵入城,岂非太过划算?!”
这一声声,一言言,自是毫不费力地落在了城外那些仙兵战将们的耳中。
他们尚且沉浸于将军的死亡悲伤情绪里不可自拔。
忽然如此字字扎心的言辞如那万箭穿心一般落下来,本还抱着熊熊战意,殊死与敌军衣一战的他们,却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的希望。
一排排,一列列,只损战甲衣衫,尚有余力继续再战的士兵们在城下凄然一笑。
共然大声道:“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如今将军为我等残命,已赴大义而自戕,我等无已报此大恩,唯有以死追随将军,望将军与九幽黄泉,永世不弃!”
“我等愿世世代代追随将军,唯愿将军来世遇明君,行大义。”
“唯愿来世遇明君,行大义!”
整齐壮烈的话语声声如鼓落下,紧接着,震撼的一幕发生。
上一刻求生欲望无比强烈的一支队伍,在这一刻,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又很快认知到自我,寻找到了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一种精神寄托。
他们眼眸明亮炽热如火,纷纷拔除腰间佩刀,毫不犹豫地引颈就戮,奔赴死亡。
站在高台之上的君皇乘荒有那么一瞬间,心生震撼不解。
这群人为何要自裁!
无人逼他们去死啊。
那擎翱贼子如此远观姿态,显然并无杀人之心,他只是不开城门罢了。
他们一个个自裁,以死明志,显然并非是为敌军策反的降军。
既然如此,在敌军再攻这一城时,他们无伤无痛,再守城门之外,亦可成为他水域一族强大的战力与盾牌。
想到这里,君皇乘荒无比扼腕的同时,又不禁心生大恨。
这些人怎可如此怯懦,身为战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此毫无意义的自裁,岂非是要断他根基。
谷叆看着面色恨恨,满目懊悔之色的君皇乘荒,只当他心有悔改,又低声劝慰道:“君上不必过分悲痛,由此可见,君上部下,个个乃是忠勇之事,此乃君上之福。”
君皇乘荒是了解不了半点,这究竟哪里是他的福气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天边战线前端传来真仙教沉重的战斗号角声。
擎翱足下踏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城门之外一具具横尸当场的仙族战士,嘴角吮着一抹轻嘲的笑。
“比起在战场上厮杀战斗,获得顺利,然后屠杀‘战利品’,未免也太过无趣,本座更喜欢打败这些注定成为战利品的家伙们,然后在置身事外,给予希望,在那希望的尽头,又将那希望摧毁,如此,不比单方面的屠戮……更为有趣?”
说完,他手臂抬落,丝毫不给君皇乘荒得以喘息的机会。
因为这次的对手是君皇乘荒,所以擎翱甚至连最基本的战术都未做任何变动。
真仙教如同黑压压的一片,带着极为强悍恐怖的大势,朝着那一座新的城池,继续强攻下去。
城墙之上,守城的将领厉喝一声,道:“死守!绝不可让这群贼子,对君上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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