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
村头,一座农家小院里。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抑扬顿挫地哭喊着:“哎哟喂~!这日子没法过了,做儿媳妇的不争气,连我儿的血脉也未能保住,做孙女的牙尖嘴利,说话戳心戳肺想气死我老婆子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才得了这么些个不孝的子孙哟~!”
老妇人嗓门很大,哭喊声萦绕在农家小院上空。
老妇人陈王氏,是这户农家的女主人。
陈王氏十六岁嫁到陈家,生有三子二女。
陈王氏的丈夫陈二牛是个老实头。婆婆李氏还在世的时候,陈王氏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十年前,李氏过世后,陈大牛陈二牛兄弟俩分了家,陈王氏就成了家里说一不二的主。
陈王氏的这顿哭嚎,足足积攒了两天了。
七天前,陈王氏最有出息的二儿子陈青竹,去府城赶考的路上,突遇龙卷风。
整条船的人有一大半落水身亡,陈青竹也在其中。
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很多已经泡的面目全非。
吴知州怕尸体放久了会爆发瘟疫,下令就地火化。
前天早上,官差把陈青竹的一块随身玉佩送回了陈家。
官差走后,陈王氏又哭又闹。
陈王氏大声咒骂金翠翠“克夫”。
金翠翠悲痛难忍,被陈王氏推搡了一把,金翠翠动了胎气。
半夜,金翠翠流下了一个男胎。
陈王氏气的要死。
陈青竹是杏花村唯一的秀才,也是陈王氏最骄傲的儿子。陈王氏满心希望,陈青竹以后能考举人中进士。她陈王氏,也好靠着儿子当上诰命夫人。
杏花村隶属平江府长洲县。
陈青竹在县城的明正书院读书。
每次明正学院会考,陈青竹都是名列前茅。
陈青竹的学问很好,是长洲县仅有的三名禀生之一。
禀生一个月能从官府领取廪米六斗,一两银。
明正学院的邹院长曾经说过,如无意外,陈青竹今科必中。
可惜,陈青竹这次还真遭到了“意外”。
陈青竹一死,陈王氏当诰命夫人的美梦落了空。
昨天上午,陈家草草办了陈青竹的丧事。
昨天下午,陈王氏怒气冲冲地去了梨花村。
梨花村就在杏花村隔壁,两个村落之间相距十来里路。
陈王氏去梨花村找缪神婆算账。
陈青竹六岁的时候,陈王氏找缪神婆替陈青竹批过命。
缪神婆说,陈青竹是大富大贵的“官命”,以后一定会做大官的。
要不是这样,陈王氏才舍不得让陈青竹读书。
也不知道缪神婆怎么对陈王氏说的,昨天傍晚,陈王氏回家后,一直用阴恻恻的目光盯着二房住的西厢。
今天一早,陈二牛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田里做活。
陈王氏趁机发作了起来。
“娘,您别哭了,二叔是个孝顺的,就算在地下,肯定也不忍心娘这么伤悲。”大儿媳贾银花站在一旁假情假意地劝说着。
贾银花的劝说,不亚于火上浇油。
被贾银花一提醒,陈王氏想起了自己破灭的“诰命夫人梦”,顿时哭嚎地更厉害了。
西屋里,金翠翠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听到陈王氏的叫骂声,金翠翠几次想起身。可惜,金翠翠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几次都是起到一半,又跌回到床上。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站在床前。
女孩背对着金翠翠,眼神冷冰冰地看着院子里“唱念做打”俱全的两婆媳。
女孩是陈青竹和金翠翠的女儿,叫陈小玉。
金翠翠生陈小玉的时候伤了身子,陈青竹夫妻结婚八年多,膝下只有陈小玉这么一根独苗苗。
四个多月前,金翠翠好不容易才怀上了第二胎。
要不是府试在即,陈青竹很不想离家。
家里最出息的儿子死了,金翠翠又未能保住腹中的胎儿,陈王氏恨不得吃了金翠翠。
贾银花听到婆婆发作金翠翠,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陈家三兄弟,只有陈青竹是读书人。农家供个读书人不容易,陈青竹考中秀才前,陈家人着实辛苦了十来年。
还好陈青竹有读书天分,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
陈青竹长相俊秀,性子也好。
金翠翠的父亲金秀才,是陈青竹的启蒙恩师。
陈青竹和金翠翠也算是青梅竹马。陈青竹中了秀才后,央求母亲陈王氏托了媒人去金家说亲,娶了金翠翠。
成婚八年,就算金翠翠没能给陈青竹生个儿子,陈青竹对金翠翠也没有半点嫌弃。
每次明正书院放月假,陈青竹都会回家,还会给金翠翠母女俩买礼物。
贾银花一直嫉妒金翠翠。
所以,官差传回陈青竹的死讯后,贾银花的心中没有半点伤悲,反倒得意的很。
陈青竹死了,婆婆会放过金翠翠这个“克夫”的婆娘才怪。金翠翠没有儿子傍身,从今以后,金翠翠母女俩还不是要看着她这个长房长媳的脸色过活?
“娘,您别哭了!起来吧!地上凉!”三儿媳王来娣蹲下身子扶住婆婆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劝说着。
王来娣是婆婆陈王氏的娘家侄女。
王来娣是个朴实的农村妇人。
对于陈王氏这个既是婆婆又是姑姑的长辈,王来娣真心敬重。对于金翠翠这个二嫂,王来娣心生怜惜。
三月的天气,虽说已经开始转暖了,地上却还是很凉的。
王来娣真怕婆婆在地上坐久了会着凉。
可惜,好心没好报。
陈王氏见王来娣来扶自己,气的伸手在王来娣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怒气冲冲地骂道:“王来娣,你这个好赖不分的木头疙瘩!滚一边去!”
“娘~!”王来娣不明所以,只好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到了一边。
陈王氏今天铁了心想整治一下二房的两母女,怎么可能被王来娣一句话劝动?
“可怜我的儿啊~!一把年纪没有个男丁打幡摔盆啊~!金氏你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孙儿的命来~!”陈王氏抬起沾了辣椒水的袖口往眼里一擦,泪水瞬间糊了满脸。
西屋里,金翠翠几次想起身,都以失败告终。
“小玉,你扶娘起来,娘去向你奶奶请罪。”金翠翠气喘吁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