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不惭,死到临头了还如此愚蠢!”
“还他娘的以为自己是骠骑大将军?你们南靖彻底亡了,醒醒吧老糊涂!”
“张将军一剑宰了他,这老叟这些年杀了俺们不少弟兄,今日势要将他片片凌迟一雪心头之恨!”
“攻上去!三大折冲都尉率领金甲雷骑左翼前进,三大果毅都尉率剑胄王骑右翼挺进,旅帅各自整顿虎贲军为前部,留出五十队火长押运辎重粮草,等杀了这丫的老顽固,直接越过武岚城血洗整片州郡!”
“就是就是,大军过境片甲不留,管他娘的老幼妇孺全部宰杀!爷们渴了好几年了裤裆贼壮,也该抓几个南靖婊子泄泄火了!”
“几个哪够啊,依我说直接打入南平京抓叶家的婆娘,最好再骑一骑叶崇山的小妾老婆,肯定滑不留手嫩若豆腐!”
......
......
诸如此类的谩骂奚落声越来越大,不堪入耳愈发污秽。
若是换做平日得势时的叶崇山,出言不逊者估计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可现如今叶崇山对此置若罔闻,他仅仅是攥紧拳头扛着大纛。
不动如山。
自生清风。
“止。”
任由三军谩骂半晌后,张守愚缓缓举起一手,所有谩骂声顿时止歇。
“叶崇山,你的国已经亡了,你扛着纛还有何用呢?”
“我还在,国未亡。”
叶崇山望向张守愚眉目平视,一双老辣眸子秋水无波。
“就算我现在还没兴趣杀你,我且问你,这大纛你扛得住吗?”
“扛得住。”
话音方落,一股无形剑气罡风从叶崇山脚下升起,化成巨大手掌将叶崇山扇飞十丈!
噗!
一口脓血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细线,落点处出现叶崇山狼狈的身影。
叶崇山颤颤巍巍从废墟爬起,抹着嘴巴面朝上方眼神坚定,右手依旧狠狠攥紧大纛旌旗,一人一旗好似浑然一体般不可撼动。
“老顽固,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张守愚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殉道者,当即剑风如龙呼啸纵横,数十道烛龙剑气穿梭天地倏忽而至,在叶崇山身上纷纷炸开血腥无情。
刚刚硬接张守愚一剑的叶崇山有些力不从心,他拼尽全力施展的道阵被破,反噬力道已经浸入心脉源炉,此刻已经残损的源炉强开炉火,道宗阵纹层层洞开庇护周身,无奈在绝对凌厉的剑气面前纷纷不堪一击。
轰!
轰!
轰!
张守愚的剑气一如既往肃杀凌厉,叶崇山被连连打入废墟地表,未等喘息便再次被掀飞抛向高天,紧接着再次被烛龙剑气轰入地面,随后再次被掀飞爆血打入苍穹!
如此往复三巡过后,叶崇山彻底站不稳身子,浑身血肉也被剑气炸得一片焦黑。
他白发散乱眼神涣散,护体罡气完全溃散,周身道场亦完全崩坏,整个人鲜血淋漓喷涌如泉,早已失去了基本的人模人样。
叶崇山自己也心知肚明,在绝对实力压制下,他即便施展空间大神通也无济于事,再者说他也根本没此番心思,这点张守愚很明显也看得出来。
“还不逃?”
“不能走。”
“我放你逃。”
“我不能走。”
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谈,却让叶崇山很好表明了心意。
在张守愚眼中,败军之将只能用溃逃形容。
在叶崇山心中,他的去留只能由大纛而定。
叶崇山已经完全站不稳身子。
谁也不曾想到过,曾经那位身披玄黄太昊铠的金甲战神,那位手段很辣睚眦必报的叶家之主,那位执掌三军威慑天下的骠骑大将军叶崇山,会落得如今这副骨肉离散国破家亡的凄惨下场。
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一股回光返照之感填满叶崇山内心。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叶崇山经历诸般心酸良苦,此刻已逐渐懂得生死兴衰之道。
若是此刻他能闭关潜修,破而后立当可大有进境,无奈张守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作为大靖西北境最后一位扛纛之人,他自己也不可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大势已去,犹如镜花水月,亦如人去楼空,不可触达亦不可往复。
“南靖牛鼻子,就是穷矫情。”
高天上的张北鱼撇撇嘴,一脸高傲地看向西梁军阵。
“曾经有位西梁将军跟我说过,做人做事要量力而行,不然就容易扯着蛋。吃饭也要拍拍肚皮,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叶崇山你很明显不知深浅,像你这种家伙去了青楼,恐怕没人拦着都得死在婊子肚皮上。”
粗鄙不堪的言辞满溢西梁野性风骨,西梁军阵发出弥天爆笑,似乎很喜欢张守愚说这种浑话。
“我懂你的矫情,叶崇山,真的,我懂你。”
张守愚缓缓扬起烛龙剑,剑指叶崇山。
“我从小没读过私塾,并不代表我见识少,我自懂事起便跟着北鱼师兄学剑杀人,像你这种家伙我见得多了。我以为只有蠢货才视一面旗子比命重,也只有蠢货才为了国家和所谓的尊严丢掉老命,今日看来是我估错了。”
说到此处,张守愚脸上升起一丝烦躁。
“实话实说,我曾经是崇拜你的,真的。”
“我总觉得,你叶崇山是真正活明白的家伙,下手够狠,手段够毒,立场够稳,杀人更是毫不眨眼,对待列国事宜毫不留情面,亦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因为你笃信的是叶家,你笃信的是自诩天下无敌,这很好!”
张守愚越说越面目憎恶,隐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错愕,更多则是对眼前叶崇山的鄙夷不屑。
“我记得你对北戎王朝做过的所有肮脏事,当初的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可现在我眼中的你只是一条狗,一条家园破落还向家国大义摇尾乞怜的狗!”
“你身上不再有陆地之上防御第一的玄黄太昊铠,你不再有随时搬出叶家巨擘底蕴压制四方的权势霸权,你失掉了本应继续保持的全部棱角,眼下的你我连杀都懒得杀,我的烛龙也将因沾染汝血而倍感耻辱!”
张守愚好似不吐不快,将心里想说的倾囊说出。
叶崇山默默将话听完,强撑着握紧大纛不让自己摔倒,血污遮蔽的双眸望向张守愚,眼神里却充满悔不当初的自责。
“夏虫不可语冰,从你身上我才清楚,过往的我的的确确错得离谱。若我能早日幡然悔悟,苓茯不会变成那般样子,叶家也不会在三大王朝中树敌良多,南靖更不会招致今日恶果。”
说完此话,叶崇山不再多言,毕竟此刻说什么都为之晚矣。
他运起残余真气,将自家脖颈上的血迹擦干净些,随即又强忍剧痛整理残破的衣衫,用温热的道宗气流熨烫每一寸褶皱,直到将被血染红的长衫彻底熨平齐整。
“我杀人眨眼即灭,你至于搞得这般隆重?”
高天上的张守愚也不再多说,准备彻底结束此间恶事。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体面人,南靖大纛也是体面之物,我这个体面人作为最后一任扛纛者,自然也得让自己死得端庄体面。”
言及于此,叶崇山挺直腰杆引颈受戮,用尽全身余力握紧南靖大纛!
大纛上被血染红的“靖”字随风招摇,猎猎作响不断鼓荡,好似在歌咏扛纛之人最终的坚守哀歌。
临到行刑之际,张守愚反倒有些踟躇。
他盯着叶崇山看了良久,随后长长一叹丢下一句话,随之一起的,则是一道摄魂夺魄的烛龙剑气。
“真他娘的可惜了。”
收剑,回鞘。
张守愚略带失意怅惘地回身下落。
他向来对自己的剑很有信心,杀人落剑后从不回头瞧看一眼。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还未落地的他便转回了身。
剑气弥散,预想中的人头落地并未出现。
大纛依旧在猎猎作响,血红的“靖”字依旧招摇。
紧闭双眸的叶崇山缓缓睁眼,高耸的脖颈亦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张守愚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神色,恰恰因为他对自身实力的笃信,因而在出现超出掌控的意外范畴时,他反倒会显得稍许迷茫无措。
“不可能的,烛龙剑气即便被格挡也会产生余波,怎可能毫无痕迹湮灭于无形无相?”
还未等他诧异完,后方大军又突然传来一片剧烈骚动。
“这是......怪物,怪物啊!”
“速速撤退!后部转前部,速速撤退!”
“张将军,有人直袭西北联军大营......啊!”
五十万大军阵前乱哄哄杂乱成片,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一条蔓延整个西北联军的巨大烟尘带骤然凝成,好似一条蛰伏良久的蛮荒巨龙般翻卷咆哮四野,一瞬间荡起一大片人仰马翻!
绵延足足十里的浩荡前军齐齐勒马,无论是高大威猛的西梁玉狮子,还是北戎赫赫有名的大羲良驹,尽皆昂扬嘶鸣奋起前蹄,马头惶恐乱叫前蹄乱蹬乱踹,互相践踏毫无秩序,一刹那烟尘四起彻底紊乱不堪。
而之所以它们如此受惊,完全是因为刚刚那道诡异的巨大烟尘带。
此刻“烟尘带”继续穿梭三军,仅仅只用十次呼吸不到的时辰,便将整军完备的五十万大军阵仗彻底打乱成粥!
“这究竟是什么?”
“速速通禀唐主帅......啊啊啊它又朝这边来了!”
“慌什么慌!且看本将军一剑制敌!”
高天上的张守愚怒意满盈,他很不喜欢三军对他的不信赖,更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请示唐仙睇的僭越行径。
只不过还未等张守愚有所动作,已经成为废墟的武岚城方向异变再起。
“那是......棺材!”
“一副......两副......八副......足足八副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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