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唢呐一响黄金万两,白绫一盖,亲朋上桌等上菜。
丧气与晦气,在万马齐喑中充斥整片武岚城废墟。
轰隆隆高天雷震,一座座漆黑古朴的物事从天而降。
细细观之,天外来物上绘碑亭鹤鹿身长十丈,头似元宝绽开三瓣身有弧度,有壳有鞘死气缭绕黑雾弥漫,竟是一副副比回凤轩楼宇还大的完整棺椁。
雨落倾盆,天降黑棺!
掐指一算,诡异的巨型棺材足足有八副,穿云破雾狭带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九天上撕扯下来的浓密高云,头部因大气摩擦产生通红烙铁般耀目的殷红光斑,朝着五十万大军列阵方位狂暴砸落。
好似九天之上坠流星,好似冲煞荧惑降灾厄!
原本阵列严明的大军此刻哄乱不止,面对随时可能被砸死的噩兆,任何军令都被当做耳旁风。只不过越是慌乱躲避就越容易踩踏,对于五十万大军来说,任何一点小风波都可能野火燎原。
看似威武雄壮的西北联军,能够在不明来由的生死抉择前临危不乱者屈指可数。人性向来都禁不住揣测试探,此刻各种丑恶嘴脸在一瞬间纤毫毕现,种种大军联盟内的小摩擦也化成烈焰滔滔。
乱马嘶鸣,人仰马翻。
互相践踏,血腥奔走。
所有人都在竭力躲避天降巨棺,好在是这些巨棺的下落速度奇快无比,仅仅用了不到五次呼吸,八副棺材就立地生根般种在了乱军洪流内。咚咚咚好似力士擂鼓,将大地砸出一道道黝黑不见五指的活葬坑!
“全部安静,谁敢再妄动一步杀无赦!”
值此霍乱之际,唐仙睇清冷沉着的呼喝传遍方圆十里。
不晓得她用了何等传音秘法,总之每一位西北军都清晰听到了这句话。每个字都仿若长了眼睛般自己找路,越过一切喧嚣杂乱,精准无比的钻到将士们的耳膜当中。
不得不说唐仙睇的军威盛隆,原本还互相踩踏慌不择路的三军将士,不管是西梁方面还是北戎方面,此刻全部停下步伐安静伫立,大地像死一般寂静瞬间鸦雀无声,一切都只因为一个女子,只因为唐仙睇的一句话!
一句话遏制千军万马,将原本后果不堪设想的霍乱扼杀于襁褓,此等掌兵风骨着实惊世骇俗,只不过某些人并不喜欢瞧见这种场面。
高天之上,张守愚望着唐仙睇的中军大帐眉目不喜。
虽说他一路驰骋纵横无敌,可对执掌军务步步为营却并不擅长,毕竟他没上过私塾也不懂兵法韬略,因此和唐仙睇一同作为三军主帅,时间久了也会被三军将士们摸清底子。
三军将士畏他敬他,说白了都是怕他手中的剑。
张守愚也心知肚明,在西北联军心中他并无实权,而完全是供唐仙睇驱策的马前大卒而已。
他不懂调兵遣将,只懂血腥杀伐,虽一路凯歌无阻,但也令他愈发对唐仙睇积怨深重。
像刚刚天降巨棺的风波,他可以擎剑硬撼八副棺材,却没信心让五十万大军仅凭一句话就心悦诚服,毕竟这需要莫大的信任,一旦稍有差池便会被砸死送命,而三军将士很显然不放心将命交到他手里。
毕竟世人眼中的张守愚,向来都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屠夫。
八副弥天巨棺已经落下,此刻并不是与唐仙睇争抢军功的时候,张守愚即便再不悦也懂得瞻顾大局,当即朝棺材望去眼神冰冷。
烛龙剑感应到剑主情绪变化,嗡鸣颤栗妄图出鞘屠戮四方。
很明显有人增援故意搅局,张守愚面带煞气又想杀人了!
“八卦阵位,果然又是道宗的牛鼻子杂种!”
身处高天的张守愚视角辽阔,他能清晰俯瞰到八副棺材的落点,恰恰正是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门!
八卦阵位排布的巨棺静默无声,棺椁没有丝毫松动开启的意思,亦不晓得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一些有巨恐惧症的士兵浑身发抖,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鼓动流传,毕竟谁都不晓得一会儿棺材里会走出什么东西,毕竟自家主帅就是五爪金龙缠绕的绝顶剑修,再出现八个比楼宇还大的恶鬼也不算稀奇。
“不对劲,棺身溢出鬼道真气,排布却明显是道宗手笔,难不成说南靖有和南疆鬼宗勾结同修之辈?”
张守愚于修行一道上天赋卓绝,一眼便看出此术症结所在,正沉吟间地面再次滚荡如龙,方才惹得三军震动的另一个恐惧之源、那道不知何物的诡异“烟尘带”再次出现!
“这是......魔的气息!”
这次不光张守愚面露惊愕,原本安坐在中军大帐内的唐仙睇亦猝然起身。不过唐仙睇很明显知人善任,知晓张守愚此刻冲在阵前披挂上阵,为不和其生出更多嫌隙,因此还是选择按兵不动静默观察。
与两位敌军主将一样反应强烈的还有叶崇山,原本心如死灰引颈受戮的他忽然睁眼,血污密布的脸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貌似感知到了某件绝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这......这是......”
“是什么是?甭管今日南靖来了多少条狗,来一条我就杀一条,当然最先宰的还是你这条老狗!”
高天之上的张守愚不再耽搁,一道烛龙剑气穿梭千丈雷霆万钧,下一刻叶崇山站立之处爆碎炸裂,好似数千石焦油一同引燃一般振聋发聩!
张守愚这一剑很明显在发泄情绪,想要宰杀重伤累累的叶崇山,他根本不需要出如此凌厉的绝杀剑技,可能也是因为上一剑稀奇古怪的落空失手,令张守愚恼羞成怒妄图挽回颜面,因此这一剑他用了足足四成修为!
“到底是谁在暗中作祟,有胆量堂堂正正与我论个生死,躲躲藏藏不敢露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张道友,你还未见到来客身份,现在做论断为时尚早,万一是个水灵灵的如花姑娘,你叫成好汉就不合适了。”
剑势方起的张守愚,被唐仙睇以千里传音术泼了一盆冷水。
“唐仙睇你少说风凉话!甭管来的是谁,小爷我都照杀不误!”
“凡事还是谨慎为先,毕竟你我不单单仗剑行侠,此刻还代表两大王朝的门面荣辱。再者说谁规定英雄不可以隐于暗处?难不成说居高临下众目睽睽者就一定是英雄?”
唐仙睇很明显在指桑骂槐,这话说得极有水平绵里藏刀,张守愚也不傻自然能听出滋味,当即满面潮红剑气纵横如龙。
“唐仙睇!我敬你是女儿身不和你计较,不要以为你修为高深就可口无遮拦,今日武岚州毁灭已成定局,谁来都不可能改变这一事实!”
“张道友你又急躁了,你明明连落棺者真身都感知不到,又有何底气在这里大放厥词?之前我就劝过你不要与烛龙亲近,此剑妖异久伴定会乱主,你是修剑心之人,万万不可被邪剑侵染......”
“住口!唐仙睇你血口喷人!你不过是西梁名刀第四把交椅,哪里有资格品鉴我大戎第二名剑!”
话虽这么说,可张守愚知道自己并不占理。
毕竟唐仙睇所言非虚,突兀袭来的种种异象令他无法琢磨,直到现在都没找到隐匿者真实身位在何处!
虽说张守愚的语气很硬,可唐仙睇的话还是说进了他的心里。
能看出他眼神中闪过一抹犹疑,只不过当他紧握烛龙剑,剑身上传来一股股碧鳞剑气不住钻入其口鼻,令他好似着迷一般大受蛊惑,眼神亦再次变得冰寒如铁。
哗啦啦!
与此同时,刚刚张守愚发出的那道绝杀之剑也有了结果。
叶崇山的肉身被足足轰出三十余丈,那柄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大纛,此刻也再难把持抛飞上天!
鲜血染红的“靖”字在天上不断回旋,亦如风雨飘摇的南靖王朝一般不由自主。不过此刻没人注意这面崩飞的大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轰杀到极远处的叶崇山牢牢锁定。
没死!
叶崇山还是没死!
张守愚此刻目眦欲裂,这简直是打脸!
啪啪打脸,第二次了!
一众大军但凡目力好的,此刻也全都看傻了眼,不少人流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神情。
“我说,你瞧见过张将军这么出糗嘛?”
“哪能啊,张将军剑下从来不留活口,这回算是踢到铁板子了!”
“说的是啊,张将军以往杀人从不出第二剑,这回两次都没杀掉一个重伤垂危者,说出去恐怕要丢了前几年打下的赫赫凶名啊。”
......
......
各种窃窃私语开始不胫而走,讨论声此起彼伏愈发浓烈,张守愚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黑。
不过,预想中恼羞成怒大杀四方的张守愚并未出现,因为他总算看到了叶崇山身上的端倪。
“那是......”
远方,被轰飞到三十丈外的叶崇山正贴地打滚。
一股股黑白相间的阴阳二气将其彻底包裹,不断变形缠绕化去一切剑气冲袭,只不过这阴阳二气出自南靖谛视,即便强如张守愚也辨认不出,一时间唯有错愕震怒虎目圆睁。
擎剑!
张守愚不打算继续滞空,就在他准备亲自手刃叶崇山挽回颜面之际,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按住了他的发簪,随即像哄小孩一般在他头上轻拍了三下!
冷汗。
张守愚瞬间冷汗如瀑。
他根本就没察觉到身后有人,亦没有捕捉到一丝一缕可疑的气息!
换言之若是身后人想要杀他,他早已身首异处魂归天外,如此悄无声息的贴身恐怖,自他出道以来绝对是头一遭!
一时间天地肃静,三军死寂一片。
唐仙睇缓缓出帐,眼神饶有兴致。
张守愚狠狠咽了口口水,烛龙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一缕缕碧鳞邪气钻入其口鼻,令张守愚眼神再次冷冽,也鼓足勇气擎剑欲转身斩杀。
可就在此时,拍完三下头颅的手掌主人缓缓开口。
张守愚听闻,不知为何立刻震悚到呆若木鸡。
“念乾,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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