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蒙蒙的微光开始自东边的高山出现,初现时很慢,但很快就变成了炽烈的火红与金黄,穿过小河,穿过林间的营地,射入远处的黑海。路曜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安顿好营地,只带了托格撒一人,踱步到了昨夜的小河边。
河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结实的青年。不远处随意漫步的,是正在低头吃草的战马。他刚刚摘下黑色的面罩,微微弯腰,沐浴着晨光的背影在脚边的清澈河水里濯洗沾了深红色血迹的弯刀。听见有人近前,他看到了路曜二人的身影。他越过路曜看向他身后的托格撒。“没事的亚诺什,托格撒是部族最英勇的战士,以后是我的贴身护卫,他可以信任。”阿提拉没有再说什么,往旁边挪了一点地方,让路曜坐下。
路曜看着他清洗弯刀,忍不住说:“这是渎神的,天空的水不能用来清洗敌人的血。”阿提拉闻言低笑,手中却没有停止动作。“你知道的,我只信自己。”清洗擦拭完毕,他横举着刀,把它对着清晨的阳光,让它映出点点寒光。
沉默了片刻,路曜侧头说:“你去了波斯人的营地?你明知道大王已经跟波斯和谈,仇我们可以以后再报,可是你......“他没有再说下去。阿提拉轻笑了一声,接着说:“只可惜巴赫拉姆不在。那个萨珊懦夫连他的附庸亚美尼亚人都不信任,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扎营了。我烧了波斯人主力驻扎的亚美尼亚城镇,波斯人跑得快,但这个城镇以后是不会存在了。”
路曜知道“城镇不复存在”意味着什么,但他此刻就是说不出口那些指责和抱怨,即使他跟阿提拉都曾是那样的小城里的平凡一员。“回去吧,亚诺什,波斯使臣就快到了。”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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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地营帐,戒备森严的司令主帐篷里,两排红甲卫兵全副武装,凝视着中间个子高大的使臣。那使臣虽然被严密防备,但也不卑不亢,恭敬地行屈膝礼,并送上盖着波斯王巴赫拉姆印鉴的书信。使臣的脚下,还放着一个浸满了血迹的鼓鼓的布包。
“尊敬的司令阁下,至高主神阿胡拉·马兹达的代行者,波斯王巴赫拉姆五世陛下为您送上他最诚恳的慰问和最真挚的歉意。长生军第六军团长沙普尔被魔鬼蛊惑,引诱皇帝进攻匈人部族,愿密特拉降临惩罚。陛下为贵部族送上这个叛贼的人头,愿逝去的英灵安息。”使臣在路曜看完书信后,沉声传达旨意。
与书信内容大同小异。路曜没有看那包滴血的东西,让托格撒和侍卫长屈达尔处理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书信中提到、正在帐外车里的金币、粮草等物。他接着看着使臣,等他说出书信里没有的内容。
使臣再一次行礼,接着说:“陛下让我转达司令阁下,皇室的决议是与贵部族和谈,集中精力对抗罗马人,而他以他个人的名义又奉送了额外的珠宝与粮草,为这场误会表达他私人的歉意。陛下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昨晚波斯属国亚美尼亚的苏呼米城遭到了蒙面歹徒的袭击,他希望阁下在返回西方前,能拨冗慷慨帮助波斯剿灭遇到的山间盗贼。陛下向阁下和您的部族问安,祝您健康。”使臣鞠躬,在路曜点头示意后没有再停留,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不远处,精壮结实的阿提拉正与卫队和骑兵军团将官们安排事宜。他没有回避波斯使臣望向他们的眼神,甚至还凝视回去。目送使臣从南面离去,他转头对将官们下令:“全体注意,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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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格德,内城的王廷城堡里,仆役们行色匆匆地各自忙碌,忙着煎药和擦洗等工作。王廷的小祭坛旁,大祭司们围着火塘在低声祷告,并不时把熏香、药材等物投入火塘。一个巨大的房间门口,木质的厚重大门前,一位衣着考究但颜色暗沉的年长女士在门口不停焦急踱步,并不时询问门口的黑甲卫兵能否进去。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木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一位胡须浓密而灰白的长袍男子走出来,示意门口的女士可以进入。女士向男子微微点头,越过他快步走了进去。
傍晚,衣着活泼而精致、长相英俊、个子不高的布莱达王子在巨大房间的门口屈膝,把手中的剑放在门口的地上,轻轻叩门。木门应声打开,之前进去的女士面色严肃地出来,没有关上门,脸上似乎有泪痕。她没有看布莱达王子,径直走出了庭院。
房间里,布莱达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对着房间正中的大床行最高礼仪,沉声说:“叔父,我今天已经与大丞相交接了塞格德防务,晚上就带军团回高卢去。埃提乌斯总督来信说他会在我的军团在防区就任之后,把剩余的1500金索里都斯送来。法兰克人不成气候,埃提乌斯总督其实自己就能对付,但他一贯信任我们匈人,这次去高卢,我就要准备新的行动了。叔父您保重身体,兄长就快回来了。”
大床上,一个苍老的瘦小身影蜷缩在棉毯中,眼神涣散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口唇不停地颤动,似乎要努力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喷出一点白沫。他喘着粗气,手指微动,却什么都抓不到。
布莱达并不理会床上人的反应,没有再说什么,自行起身走出房间。在木门旁,他把给叔父送汤药的侍女让了进来,但盯着那碗汤药许久。那侍女按惯例躲闪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是端着药的托盘微不可察地颤抖了几下。布莱达回头也离开庭院,但在庭院门口,他看了一眼一位正在换防的黑甲卫兵,还有正与这士兵交谈的另一位侍女,二人都低头鞠躬。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