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的中央邮路上,此刻除了急行军的匈人主力军队,空无一人。这条邮路本身是东罗马除通往西方的邮路之外最重要的一条,此时因与匈人的战争而处于关闭状态。
本来是通往新罗马的大道,此刻它已经成为了匈人通向欧洲霸主的捷径。自三世纪危机以来,直至三十年前罗马分裂,曾经地中海和欧洲的霸主罗马就一直在失去权力。
匈人自潘诺尼亚崛起之后,曾一直与东罗马保持着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君士坦丁堡的贡金,换取了匈人铁蹄的远离。而如今,萨珊波斯的崛起和搅局,让塞格德和君士坦丁堡迅速失去了平衡。
由于东罗马的防线主要依托多瑙河构建,因此在这道防线被击溃之后,匈人在几天之内都没有遭遇成建制罗马军团的有效抵抗。在连续几日缺少休整的急行军之后,阿提拉下令今晚作稍长时间的休整,这也得到了布莱达的赞同。按照摄政会的决议,在军事行动方面,阿提拉拥有最终决策权。
在面积不大的单人帐篷里,阿提拉正一个人坐着。他不喜欢跟其他人一起待着,让手下把自己的马牵到帐篷口拴好。从儿时开始,他就信任马更多过人。
不过今晚独处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要祭祀自己。“自我”是匈人的七神信仰里非常独特的一项,它并不是指每一个具体的自己,而是认为人人皆有神性,每人体内的神性所抽象出来的共同神祗就是“自我”或者说“自己”。
阿提拉在七神中唯一真正信仰的就是自己。这不仅是由于他孤僻的性格和自傲的态度,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七神中只有自我经常回应祈求、满足愿望,每个人体内的神性与人性的结合就会让这位神祗的威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
祭祀这位神祗所需的仪式非常简单,但却十分独特,因此时常区别于七神整体的仪式,可以单独举行。这也是“自我”尽管排在七神最后,但却信徒众多的原因之一。简单来说,一个完整的祭祀自己的仪式由五个部分组成,分别是基石、物质、心灵、全能和全知。它们均具有神秘学的意义,也构成了唤醒和献祭每个人体内自我神性的核心环节。
基石是身体的一部分,是启动献祭的钥匙,是“自我”神祗最具备灵性和神性的一部分。通常,基石是献祭者的头发。阿提拉取出自己的佩刀,割下了一缕发丝,放在面前。
物质是供给自我的载体的资料,是支撑肉体的必需品,是神性立足于人性的关键。物质要求献祭者拿出自己当日的主食一份,阿提拉取出晚上准备吃的一块饼,放在发丝的左前方。
心灵是打开通往自我道路的大门,是沟通人性与神性的媒介。心灵依赖于载体,要求献祭者当日写下亲笔字迹,阿提拉把还在写的给约书亚的信取过来,放在发丝的右前方。
全能是自我借以施展威能的工具,是这位居住在自己体内的神祗的“肢体”。全能通过外界表现,要求献祭身上的配饰一件,阿提拉摘下约书亚送他的项链,放在那块饼之前。
全知是自我视角的延伸,是神性的蔓延和具象化,要求献祭者将此刻眼睛看到的第一件物品献上。阿提拉扫了一眼,将桌上的油灯移动到了给约书亚的信之前。
无需繁琐的祷告词,只需安静地冥想,那扇通往自身神性的大门就会自然敞开。阿提拉闭着眼睛,感受到了从自己意识里那扇虚幻的大门后,汹涌澎湃的灵性开始聚集。
“自我”像往常那样回应了阿提拉自己。透过层叠的“雾气”,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暗红色。
心中明白那暗红色指的是什么,阿提拉睁开眼,拿起自己的发丝,在油灯上点燃,让它们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
仪式的结尾,按照规矩,所有的祭品均要归还,象征神不向人索取贡品。但发丝一定要烧掉,象征不可逆和无法反悔的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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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格德,内城王廷内,这里在之前的大洪水中受损不很严重,因此很快就完成了修复工作。又由于王廷所在的罗马城堡本身地势较高,因此大王鲁嘉的寝殿就没有受影响。
此刻,门口的黑甲卫兵正在尽责地守卫,一位侍女正准备端着碗里的药进去服侍大王。但在进门之前,她被一位上了年纪但气质高雅的女士拦住。女士接过药碗,让那女孩离开,然后自己进入巨大的房间,门口的黑甲卫兵并未阻拦。
门外,阴暗的走廊尽头,一个满脸褶皱的银发老者隐藏着自己,安静地看着女士进入房间,并没有出声。
房间内,女士走到大王鲁嘉偌大的床前,随手将药汁倒在了地上的缝隙里。“可以说话了,附近都可以信任。”这女士低声说。
随着吩咐,床上本来奄奄一息的干瘦老者似乎短暂恢复了一些活力,没有起身,但表情明显灵动了许多。
“裴丽尔,坐吧,让我们享受这难得的不需要伪装的一刻吧。”鲁嘉声音嘶哑,但不显苍老地说。裴丽尔夫人随便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我可不需要伪装,只有你这个老头子每天需要装成奄奄一息的病人,还要拱手把抢来的权力送给别人。”她没好气地说。
鲁嘉低声回答:“你这女人,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考验。只有在最诱人的最不设防的权力面前,他们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只有这样,才能选出对部族和王国真正负责的王。”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找血王座的线索?你明知道血王座指向了这世间最强大恐怖的权力,你是什么意思?”裴丽尔有些生气地反驳他。鲁嘉沉默了一会儿,说:“血王座的力量太强大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包括我。可是我太高估了我的身体,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到那最后的血王座上了。放弃吧裴丽尔,不必再为了我去调查和接近这危险的东西了。”
那女士微笑,“不用你说,事实上我第一步已经失败了。宝库已经打开,有人进入了宝库,取得了宝库的效忠。我的情报说另一座宝库在萨瓦河里,一定是路曜那小子打开的。”鲁嘉听到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品味了许久,点了点头。
“也许是天意吧,这是天神的意志。”他低声说。裴丽尔夫人看着鲁嘉那憔悴苍白的脸,思考了片刻,还是对他说:“可是我还是想试试,不为你,为了我自己。我想证明一下我是否有资格被这世间最强大的血王座侍奉。”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放着的一盆水里的小鱼时不时摆动尾巴,发出轻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