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格德这些日子一直不太平,外城乱糟糟的,大家的心里都很不安。霍什住在罗马广场附近的贫民区,紧邻一座建成不久的罗马式浴场。他的工作是每日天亮前送烧好的木炭到浴场,为白天来浴场消遣的客人们提供温暖的水。
其实霍什一直不太理解,这样豪华奢侈的罗马式浴场,为什么要建在外城南这些狭窄的街巷里,而不是建在内城或穆列什河以北的深宅大院旁。不过身子结实的霍什并不关心大人物们的想法,只想着自己能多烧一些木炭,也能多跑几趟浴场,为妻子和五个孩子挣出一天的口粮。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阴了一阵子了,暴风雪想必也是不远了。犹豫了一下,霍什没有把妻子给他准备的家里唯一一件大衣穿上,缩着脖子咬着牙扛着木炭出门了。在塞格德,这样的天气很常见,湿黏又阴冷,十分讨厌,但好处就是浴场将会人满为患,他烧的木炭甚至都会供不应求。
心中多了几分欣喜,他一时忘记了寒冷,步伐加快,向着浴场方向走去。可刚要走出巷子,他就被部落长老的护卫和路过的巡逻士兵拦了回来。他们出示了王廷最新的命令,塞格德的全面封锁被重新实施了,浴场已经关闭。
不满又不敢说的霍什不得不背着木炭走回巷子。嘟嘟囔囔的他一路上走走停停,跟早起的邻居抱怨闲谈,从邻居们口中得知,浴场似乎涉及了什么重大案件,被查封了,似乎城里充满了焦虑和恐慌,这与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情况类似,又有着些许不同。但很显然,只认得几个字母的霍什说不出来二者的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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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们宣布了最新的命令,刚刚部分解封的塞格德被重新戒严,王廷也没有解释这一做法。烧炭工霍什和邻居们从窗口可以看到罗马广场,看到了一队士兵被带到广场上行刑处死,这让他们很疑惑。
按照法令,匈人的生命是最珍贵的,非经部族大会判决,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生命,即使是大王本人也一样。而广场上一次就直接处死了二十多个士兵,与战场上兵团里的军令无异,这当然有些奇怪。匈人看重生命,因此现今已不喜爱杀人的鲜血,霍什发现,这些士兵很多都是外城西门的守城卫兵。
阿提拉王子昨晚返回了塞格德。与波斯的战争还在继续,但逡巡移动的波斯军队主力一直在黑海西岸和顿河平原上游移,回避匈人主力,并伺机洗劫和摧毁东方依附匈人的城镇和部落。阿提拉重新联系到了弟弟布莱达,让他带着兵团寻找波斯人并击溃他们,但绝不能离开邮路和驿站要塞太远。信息不畅通已经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此时,塞格德的危险要远远多于战场。
阴沉的天气里,空气似乎都带着呛人的烟尘和难闻的气味。王廷的卫兵和侍女间,除向七神祈祷外,最近流行一种饮用后可以浑身发热的奇怪饮料,非常难喝但喝完就会感到暖和和兴奋。王廷曾颁布法令,严令禁止这种能够成瘾的药茶,但这个阴霾的冬天实在是太难熬了,摄政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廷城堡里,位居中央的巨大房间,一位衣着朴素的上年纪女士端着一盆上好的木炭,没有管门口的黑甲卫兵,径直推门进入了房间。
走进房间后,她在大床前不远处放下那个铜盆,然后忙碌着寻找火源、点燃木炭,待全部准备停当,那火盆开始稳定向外散发温暖的热量时,她拿起旁边放着的镂空金属罩,扣在火盆上,让里面的发红木炭透过镂空的空隙闪闪发光。
随意拉过一把椅子,这女士坐在床边,在大床与火盆的中间。大床上,一个干瘦的男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眼神却并不空洞。当女士进入房间时,他似乎就恢复了活力和神采。“你来了?阿提拉回来了吗?”他嘶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女士姿势随意地倚靠在椅子上,把近来的情况和塞格德发生的事情对男人一一说了。男人听了越来越皱紧眉头,但当听到最后阿提拉的返回,他似乎一下子就放松了,甚至还有些愉悦。
这女士有些不解,疑惑地问他:“你不奇怪他为什么提前回来了?你不觉得他没有去寻找失踪的路曜这件事很诡异吗?难道...”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难道你知道?这又是你安排的?”
男人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裴丽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曾以为我无所不能,但自从我病倒后,我才觉得,匈人的基业必须有人传承下去,而这个传承者,必须够格。”“够格就是抛弃自己的感情,在兄长和至亲一样的人失踪在战场上之后,还是在支援自己的路上,不管不顾地自己返回安全的首都?这算什么够格?”裴丽尔夫人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几分。
躺在床上的鲁嘉微微伸手制止了她别的抱怨。“他是我们的摄政,你不能这么说。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是匈人最耀眼和强大的英雄,比我和哥哥当年都强。血之石为他揭示了路曜是磨刀石的真相,作为王子和摄政,他知道轻重,他也必须返回塞格德来稳定局势。而且,谁告诉你塞格德现在很安全的?”
见裴丽尔夫人有些意外,他补充道:“长老会里有人要叛乱,多年前就是,且确认有摄政在后面暗中支持。摄政里,我只能肯定阿提拉没有在其中。这是一个死局,他必须回来面对,只有这样,他才配得上王位,才配得上整个欧洲。”
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什么,裴丽尔夫人沉默着又搅了搅火盆。“那,那个东方小子就这么失踪了?没人去寻找,他,他会不会已经被俘杀害了?”“不,裴丽尔,”躺着的鲁嘉王微微侧身,咳嗽了许久,咳出一口痰,然后微笑了一下。如果裴丽尔夫人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就像他年轻时一样。
“你根本不了解血之石的强大和恐怖。波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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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萨河南岸,远离塞格德的某处森林里的空地上,此刻已经搭建好了一处营地。这里戒备森严,可以被称之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守卫着这里,和居于营地正中的帐篷。
营地正中的帐篷里,一群身着镶嵌金丝、系紫色腰带的白色长袍的男人正聚集在这里,各自拿着手里的书卷翻阅,不时交谈。他们中间,身着轻便短衣的卫兵行走其中,为长老们提供酒水和传递消息。与其说这里是议事的会议,不如说这里是一场宴会,是他们逃出塞格德后的第一次真正的庆祝。
片刻后,一位相貌年轻的青年长老走到众人面前,端着酒杯说:“诸位,众神在上,我们终于顺利离开了塞格德,离开了那个终年笼罩阴霾和暮气的囚笼。让我们为彼此的胜利和未来干杯!”
众人纷纷响应,饮下了这附近要塞将军奉送的美酒。“诸位长老同僚,我们密谋已久,终于成功,我们这里的长老有二十人,与塞格德已经无异。我宣布,从现在起,长老会改组为元老院,是匈人王国唯一合法政权,且即刻向北方的塞格德伪政权宣战!”人群中一片应和的赞同声和鼓掌欢呼声,气氛感染了帐篷外,让士兵们也忍不住庆祝欢呼。
“请不要太过于兴奋,我的朋友们,”这青年继续说:“这只是开始,是我们匈人光明未来的开始。从今日起,匈人将不再是战争、灾难和毁灭的象征,我们终于可以摆脱无休止的战争和动乱,得到属于我们自己的安宁。我们得到了兵团的帮助,获得了属于我们的军事力量,而树立新的旗帜是我们胜利的关键。我们应即刻照会拉文纳和君士坦丁堡,让罗马皇帝给我们册封和庇护,而我们割占罗马北方和王国南方的肥沃土地,建立我们新的政权。让我们真正接纳文明,驱散塞格德好战和恐怖的阴霾,迎来属于我们的新的曙光!”
长老们,或者现在应该称呼这些叛乱者为元老们,无一不对他们刚选出来的首席元老的提议表示赞同和支持。这青年三年前才继承了他故去的年迈父亲的爵位成为长老,但凭借丰厚的家产、广博的学识和数量众多的人脉,一举成为长老会最有地位的人物,并与他的同党一手策划了阻断邮路、削弱主力和叛逃出塞格德的全部计划。
自大王鲁嘉统一匈人各部以来,各式各样的叛乱和暴动就从未停止。匈人桀骜不驯,太过于崇拜强大的英雄,但也正因为如此,大王鲁嘉病重后,许多本就不安定的势力就开始蠢蠢欲动,意图分裂王国,自立门户。
这样的叛乱近些年屡有发生,但都被匈人王国的秘密组织执剑者粉碎和弹压,这次的长老会叛变是分裂势力的第一次成功,还是在战时严密防守的王国首都内部。
阴霾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