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拉从塞格德出来前往西方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刚才的异变发生时仍然如此。就像是一个充满神秘的诅咒,每一次前往罗马或拉文纳,对于阿提拉自己来说,都是灾难、厄运和挫折的开端。他其实对罗马一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恐惧,甚至有些相信被他看作无稽之谈的七神崇拜,认为这是诸神的诅咒与惩罚。
这是在哪?头好疼...浑身都疼,这是怎么回事?阿提拉的双眼紧闭,左右晃动,似乎正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中艰难地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困境,可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痛楚和困意交替袭来,让他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状况。
猛然间,他似乎短暂找回了熟悉的安全感,疼痛也减轻少许,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脖子上似乎套着一条绳索。嘈杂的声音让他无法辨别身前聚集的众多声音的主人,只能等待声音稍稍平息,然后用模糊的视线去看这些人。
可众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一阵较为清晰的朗读声就取代了它们。那声音阿提拉十分熟悉,所用的语气正是王国部族高级文官的文书语气,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心情稍稍有了一点平复,似乎也没有立刻考虑自己为何被绑缚。但紧接着,一段声音送入了他的耳朵,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前匈人王子阿提拉,因煽动叛乱、试图谋害新王,已于上月被王廷宣布除名,随即被大丞相府逮捕,由长老会起诉,交由部族大会审判。依王廷法令,谋杀案和叛乱案将提交部族大会判决,现在,我代表长老会宣布,前王子阿提拉所在西方兵团判决,阿提拉将被处以绞刑,即刻行刑!
“众神在上,王廷、长老会、教会共同见证,渎神者、叛徒、谋杀犯阿提拉已经自绝于匈人和王国,他将被处以耻辱的绞刑,可耻地死去,并不被允许让肮脏的血玷污了众神的土地。大王布莱达特别恩准,摄政大丞相路曜决定,对人犯阿提拉尸体焚烧,扬骨灰于山顶,不再另行鞭笞侮辱。人犯的顽固党羽将随后一并被处死,愿众神诅咒他们。奉摄政大丞相路曜的命令,现在行刑!”
阿提拉本能想要申辩,或是拔出刀来自我防御,却因浑身绑缚,而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甚至连睁眼仔细看清下面背叛了他的部下都做不到。他绝望地扭动着,确认了一切的真实,徒劳地挣扎着,却感觉脖颈处的绳索已经开始勒紧。下一刻,他就将被吊起,毫无尊严地挣扎直至咽气,然后被像一块破布一样丢出去。
意识模糊间,阿提拉仿佛听到了一声声叫声,又与行刑现场的可鄙的喝彩声不同。渐渐地,它逐渐清晰。“王子?王子?您快醒醒啊王子,王子!”
脸上挨了清脆的一耳光,阿提拉渐渐醒来,发现身边是自己的部下,面前很明显是一个焦急试图唤醒他的将官。他没有去怪罪扇他耳光的部下,但刚刚似真似假的幻境里的经历让他本能就对这些部下有了些防范之心。彻底清醒后,他发现部下们都在试图从他的脖颈上拉拽他的手,此时,他的双手正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颈,似乎要用完全不可能的方式把自己扼死。
立刻松开双手,任由他们把手拽开,阿提拉有些疑惑,也从混沌和疼痛中找回了一些记忆。刚刚他在骑马,但似乎遭遇了神罚,紧接着就被神灵般的力量拖拽、鞭笞,似乎经历了数个幻境,真实又虚幻,让他险些将自己直接掐死。活动了一下脖子,他没有去管焦急的部下们的关心和询问,而是四下环顾,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里似乎是一个帐篷,明显是临时搭的,手法充满了匆忙急促,似乎是部下们在他出事后紧急搭建的。仍不敢相信他已经脱困,阿提拉试图站起来,刚刚支起上半身,就又被一阵疼痛所击倒,让他完全无法起身。而这疼痛与幻境中的虚幻折磨完全不同,让他确信了此刻的真实。
但真实也意味着他要面临一些现实问题。比如,他刚刚似乎被活埋了许久,浑身都是或湿或干的泥土,衣服也湿漉漉的。身上旧伤复发,愈合的创口全部崩裂,殷红和暗黑的血液浸湿了衣服和身下的行军床。
这些状况刚刚被阿提拉发现,就迅速抽干了他刚刚恢复的力气,让他侧躺在床上,不停喘气。他的战友和搭档、兵团副司令霍雷斯普顿抓着他的手,吩咐随军祭司赶紧准备为王子清洗和上药,一边对王子汇报异变的情况。清晨,王子率军离开要塞后,刚刚进入西罗马境内不久,就在一片树林旁遭遇了异变,他们不敢再前进,就地驻扎抢救王子,刚刚才见成效,此时已经是入夜。
刚刚熬过一轮疼痛的阿提拉疲惫地听着他的汇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抓着霍雷斯普顿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回去,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东方去,我要去找路曜,我要去找他,快去啊!快去安排!”他的声音渐渐染上了焦急和疯狂,全然不顾部下们的安抚,也不配合随军祭司的上药。
侍卫长屈达尔看着在床上扭动挣扎的王子,停顿了片刻,低着头汇报说:“王子殿下,下午我们忙于抢救您的时候,西罗马派人送来了信,说罗马执政官、高卢总督埃提乌斯阁下带人前来迎接我们了,把会见地点改在了这里。他的军团驻扎在树林里,派了使者送了信,说晚上会亲自来探望我们。属下不敢擅作主张,与霍雷斯普顿将军商议后将这一消息上报给您决定。”
正在床上半躺半靠的阿提拉听闻埃提乌斯亲自前来,挣扎着要站起,并推开了前来阻拦的部下和随军祭司,要更衣会见客人,在将军们的阻拦下才没有即刻冲出帐篷。
又重新上了药,勉强换上了部下准备的宽松干净衣服,阿提拉靠在床上,把这把行军床当成一把罗马式躺椅,然后吩咐属下请埃提乌斯将军过来。
火把的光芒透过皮革制成的帐篷外壁,在上面形成了几个由远及近的光斑,紧接着,火把的主人与门外的卫兵打了招呼,挑开门帘走进了这座小小的临时帐篷。
看到走进来的高大男人和两个随从,阿提拉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坚毅严肃,强忍着又复发的旧伤疼痛,打了招呼:“总督阁下,让您见笑了,这里是临时驻扎,我们两国的正式会谈可以到附近的匈人要塞去,我们两国的军队都可以...”“好了亚诺什,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虚的了,我相信就在这个帐篷里你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和两国的共同利益。”进来的埃提乌斯将军微微弯腰,低头对床上的阿提拉说。
“今天你们的动静不小,我刚好碰到了你们的队伍,也听说了你发生的事情,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忍着了,如此恐怖的异变所造成的疼痛和折磨不会减损欧洲最英勇的战士的光辉的。”这将军脸上带着一点和善的微笑,宽大粗糙的手掌按在床边,对这多年旧友说。
听到这与自己命运和经历极其相似的老友、罗马将领的劝说,阿提拉不再强忍着,但仍咬着牙,把身子微微往下挪动,让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埃提乌斯收敛了表情,重新严肃起来,对阿提拉说:“你了解我,我不喜欢他们贵族的繁文缛节和礼仪规矩,也从不对朋友隐瞒和欺骗,所以我把太后定的会见地点改在了两国边境,也让你们早早放心。以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瓦伦丁尼安的名义,我在此正式向匈人王子阿提拉保证,拉文纳将支持塞格德,并对塞格德进攻南方政权表示支持。”
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点放松,他接着说:“接下来,作为朋友,亚诺什,这是我给你的建议。我听了使臣的汇报和探子的简报,近一年发生在塞格德乃至整个匈人王国的事情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你必须回去,去查清楚,否则塞格德必将大乱。我认为我们终将有一战,但我不希望我这个可敬的对手就这么不堪地毁在自己人的手里。”
“自己人的手里?你是说...”阿提拉若有所思,但旋即有了猜测。“是的,亚诺什。我们相识多年,很多塞格德的事情我比你可能都了解。同样,作为合作伙伴,我真诚地建议你去仔细调查一下你的弟弟布莱达。他的复杂我都看不透。”
埃提乌斯在床头的一个小木桩上坐下来,盯着门口跳动的火把,“联姻的事先放一放,女公爵那边我用我的荣誉和职位为你担保,你现在需要即刻返回东方,为了平叛,也是为了路曜。我知道那个东方的男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相识多年,我进来时候就能看出他不在你身边时你的孤独和自我封闭的挣扎。去找他吧,最锋利的刀也需要最坚韧最名贵的磨刀石。”
阿提拉没有正面回应他,而是调侃了一句:“你既然早知道我们会有一战,难道没想过就在这里把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杀死,不就一劳永逸了?”埃提乌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愿我们还能再见,愿那时不是在战场上。”他最后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