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马与匈人的正式和约还是在匈人要塞签订的,罗马执政官、高卢总督埃提乌斯将军正式为塞格德匈人正统王廷背书,且愿意说服君士坦丁堡放弃对多瑙河匈人叛乱政权的支持。和约订立后,埃提乌斯将与长公主普尔喀丽亚率领的东罗马使团一道返回拉文纳,而埃提乌斯派出的部分军团卫队护卫将随同匈人兵团一起,帮助匈人平叛,并护卫匈人王子阿提拉的安全。
王子的旧伤复发,痛苦异常,但总算不再受到无法言喻的邪异因素的影响。兵团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和侍卫长屈达尔安排王子乘坐一直备用的封闭车厢式马车,而此时王子也没有特别坚持反对,是经历重病后的虚脱让他不想反对,也是不愿意驳了忠诚部下们的面子。
按照惯例,在王子和路曜司令亲自带队时,这样的马车随军会有两辆,由卫队掌管,一辆由王子或司令乘坐,样式完全一样的另一辆则作为备份吸引注意力。此刻王子和他的贴身卫兵以及一位随军祭司正在一辆车上,队伍交由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指挥,侍卫长屈达尔则乘坐另一辆车,作为掩护和暗中保护的暗哨。
上车之前,屈达尔从随军祭司那里要了一些纸张和蜡板,并要了配套的墨笔、铜刀和照明的油灯。从要塞出发返回东方的路很远,即使兵团在王国境内,走的是宽敞而保障设施与驿站齐备的官方邮路,使用的是优质的波斯和潘诺尼亚快马,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屈达尔打算利用这个时间仔细思考一些问题。
一些有些僭越,但作为执剑者核心之一,屈达尔不得不为王国考虑的问题。
拿起墨笔和纸张,思忖许久,他又轻轻放下,没有留下一字,而是拿起铜刀,在置于腿上的蜡板上写写画画。作为执剑者,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地明白,不留下任何痕迹的重要性。
作为王廷的侍卫长,同时作为执剑者的高级执事之一,屈达尔并没有被派遣承担王廷普通黑甲卫兵的职责,自考核通过后,他就直接接受阿提拉王子的指挥,与路曜司令一起奉命组建和管理秘密组织执剑者,并在东方兵团组建后奉命保护路曜司令。大王曾十分乐意见到他的侄子能有这样的成长,并为执剑者的成立提供了许多帮助,直到大王病重瘫痪,屈达尔就成了阿提拉王子的直接下属。
他的年龄略长于王子和路曜司令,多年侍奉或者说合作,让他比军中和王廷的许多人都更加了解王子和司令,也明白此刻王子的想法。匈人最强大的英雄阿提拉王子从不畏惧和忌惮任何威胁,也从不惧怕死亡。如果说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有这么一个例外的话,那么这一定是路曜司令。
路曜司令之于王子,就像希腊史诗里的帕特洛克罗斯之于阿喀琉斯,那是似兄长似导师更似灵魂慰藉的存在。相比较他的叔父大王鲁嘉的严厉、罗马城的囚徒生涯、君士坦丁堡的流落街头、艰苦且危险的一次次刀尖上舔血的战争,温柔和善的路曜总是能成为被烈焰灼烧得炽热通红的利刃阿提拉的磨刀石,成为王子寻求安宁和理性的“阿卡德米亚”(1)。
屈达尔并不知道在王廷的某些场合,阿提拉王子、布莱达王子和路曜司令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在塞格德的某天起,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奇怪,尤其是阿提拉王子与路曜司令之间,似乎开始有了一些隔阂,或者说,某种难以逾越的鸿沟。屈达尔当时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却同时预感这种隔阂不是他应该知道的,因此也一直没有劝告他们。
但很快地,连冬休都没有结束,就接连发生了数起突变,波斯的入侵,塞格德的封锁与戒严,未遂叛乱的出现,前方军队的失联,路曜司令的擅自出城援助与失踪,直至长老会的叛逃与王国建国以来的最大叛乱,一系列的事件让他疲于应付,事实上这严重动摇了立国不久的王国的根基。
作为东方兵团的创建者与副司令,作为路曜司令的侍卫长,同时也作为路曜司令的挚友,在司令失踪后,为坚持率兵去寻找和拯救司令,屈达尔曾与王子发生冲突,并被王子惩罚。但也正是在那时,他又敏锐地发现,王子的一些异常。
与其说是异常,不如说王子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他似乎预见到了某种路曜司令失踪的可能性,并刻意地去回避与司令有关的事情。以屈达尔对王子的了解和信任,他直接排除了王子故意试图害死司令的可能性。那么,结合去年一年之内匈人遭遇到的各种突变、邪异事件与战争冲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存在一个或数个幕后的势力,他们的阴谋使得王子、路曜司令等均不得不做出一些反应,以规避危险,或从中脱身。
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王子和司令的动机又是什么?在这个棋局里,被争抢的是什么?众人躲避的又是什么?关于这些疑问,屈达尔有很多困惑,但有一些他有了猜测。
自大王鲁嘉统一匈人各部族,建立王国以来,汹涌的暗流就一直在潘诺尼亚涌动着。而在王国刚刚建立,王权尚未稳固之时,大王就病重不能理政,位居欧洲中心、悬于罗马头顶的新兴而强大的匈人王国的王权,就成为了王国内外众人觊觎的巨大财富。而这种可怕的无序竞争,瞬间就激化了本就异常尖锐的各派间的矛盾。事实上,在这一乱局中维护秩序和法令,也是执剑者建立的初衷。
除去屈达尔乃至整个王国都没人能理解的邪异力量,就台面上和暗中的所有势力而言,围绕着王权的争夺者,只有大王病重前指定的阿提拉和布莱达两位王子,但由于王国初建,许多制度尚未形成,仍有为数众多的人认为王位应由部族最强大的人继承,像各部长老一样。但由于大王鲁嘉的强势和王廷力量的增强,这些年来,王廷依旧坚持奉行大王的指示。
两位王子的权力争夺一直在明处和暗处进行,阿提拉王子执掌西方兵团,一手创立欧洲最强大的秘密组织执剑者,势力最强;而布莱达王子执掌匈人最精锐的雇佣兵团,并担任塞格德部族大会的召集人,近年来势力快速上升。而大丞相瓦格萨的丞相府文官,以及临时首席大祭司格尔姆的七神教会,以及裴丽尔夫人的外城商会,名义上中立向王廷效忠,实际上早就各自暗中选了主子。
据执剑者调查,传统各派的站队已经基本结束,最终的结果其实与过去无二,仍是基本均衡,照此发展,未来很可能的结果是摄政会达成妥协,两位王子共同继位,这在欧洲是最常见的妥协。
可问题就出在非传统的变量上,出在了不在纸面上的势力里。首先,按照人员部落的组成,传统上塞格德和王廷直辖的部族和城镇,均可以分为相对纯血统的匈人左部,和人员组成复杂、信仰不同混血常见的右部。左部与右部事实上就组成了王国最常见最庞大的部分:民众。
相对于纯血统、固守祖制和传统畜牧手工等行业的左部民众,较少约束和限制的右部民众往往愿意从事热门而盈利颇多的商业等行业,生活富裕,且因各种技能和开阔的眼界而得到王廷的重用,出任各种高级官职。近年来,随着这种趋势的不断加强,右部甚至开始把控长老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压制了纯血统匈人的发声空间。
这些矛盾随着长老会内的少数派叛逃和南方政权的建立而达到顶峰。但作为王廷的高级官员,屈达尔知道,去南方的除了没有政治头脑的煽动家,就是只懂盲从的无能者。这也就是与塞格德交好的西罗马坚决支持王国、与王廷素有仇怨的东罗马只是借机谋利的根本原因。屈达尔知道长老会里的反叛者背后至少有一个台面上的大人物,但没有王子的命令,且没有足够的证据,执剑者并不能抓人。
变量依旧存在,这个或这些变量足以打破平衡,但屈达尔几乎可以确定,最重要的变量仍然在塞格德,在王廷。年前潜藏者网络的破获太过于容易,最近南方政权的独立又更像幼稚的闹剧,这让塞格德的玩家根本没法把视线从这座“天空之城”中移开。幕后的黑手的动机仍然不明,但这个推理其中似乎缺少了什么,缺少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屈达尔用铜刀在蜡板上写了又刮,刮完又写,最终还是一片空白。当然,他不是没有过离奇而荒诞的假想,也不是没有过将罗马乃至波斯的当政者算进局内的大胆猜想,但最终发现,任何人都缺乏足够的动机,或者说,所有人的动机里,都缺乏一种“必然性”,一种跨越塞格德、君士坦丁堡、拉文纳、泰西封、埃里温等各地,居于绝对的地位的“必然性”。
是什么让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合理”?是什么让各方势力纷纷下场,让潘诺尼亚乃至整个欧洲都陷入了这场戏剧或竞技中?屈达尔猛然低头,发现自己在那块蜡板上,刻下了歪歪斜斜的日耳曼字母,“路曜”。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像王子一样...对!就是它!像王子一样回避这个名字和它背后的事实,就是这个逻辑里唯一的问题。在所有的事件里,路曜司令是唯一共同的参与者,是所有势力全部有所染指的“工具”,是最不具有自己的主动性的参与者,但却是唯一消失不见的人。
屈达尔之前动用了执剑者在东境经营多年的网络,从多个渠道反复核实了路曜司令失踪前后东境各个势力的动作,证实了波斯王巴赫拉姆没有说谎,司令的失踪跟波斯人没有关系。如果幕后操纵者的手还没有完全伸到执剑者里,那么东境的调查就可以信赖,那么路曜司令极可能是借这个局脱身,从而摆脱一切操纵。
但这就更加离奇和不可思议了。东境在去年之前一直是东方兵团和执剑者重点经营的疆域,各派都有势力牵涉其中,其中的混乱和复杂是众所周知的。司令在这里消失,是想将自己隐藏在这片混乱中?那么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这样的假设和推理只能让屈达尔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路曜司令本身就成为了承载某种力量的载体,或他成为了各方势力的共同目标,这让他不得不放弃一切,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尽管这很荒谬,但这是唯一可能的结论。
那会是什么?那会是传说中的权柄的象征,神话照进现实的血王座吗?路曜司令究竟知道多少?他得到的究竟是血王座的效忠,还是通往它的钥匙?让拥有这样邪异而强大力量的司令都如此忌惮的势力究竟是什么?掌握信息有限的屈达尔难以再想象,摇了摇头,按了按额角,把铜刀扔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马车还在轻轻摇晃,邮路很平整,行路速度很快且很稳当,这样的邮路和这样的军队是匈人称霸欧洲的重要支撑。很有些疲惫的屈达尔没有立刻下车去确保王子的安全,也忽略了一些事情。
距离他的马车不远处,阿提拉王子所在的马车里,随军祭司刚刚给王子绷开的旧伤伤口重新上完药,贴身卫兵正在协助这位随军祭司,稍稍用力按住王子,防止王子本能地乱动。但很显然,强大的王子阿提拉并没有太让祭司和卫兵费什么力气。
正在忙碌着的祭司和卫兵都没有注意到,此刻躺着的王子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明亮血红色的光芒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微微的光,闪烁几次后径自熄灭,似乎那只是一个错觉。
躺着闭着双眼,但意识清醒的阿提拉王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嘴角,活动了一下手指。
注1: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设立的学园,他在此教授学生们哲学、逻辑等课程,被后世尊奉为学院和学院教育的创立者。
(实在抱歉各位,昨天没能更新,原因很令人头秃。。。写作软件出了bug,直接吞了接近半章存稿,还是思路随时可能会断掉那种。。。搞得我就很意外很头秃,正好昨天我还有点私事,就干脆没更新,专门写个单章请假又觉得没必要,于是就干脆还是今天中午更了,为表示歉意和补偿,我多写了一点,望各位看得开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