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罗马边境,紧邻多瑙河与匈人的边界的一座小村庄,滚滚浓烟正源源不断地从燃烧着的房屋间冒出,时不时传来屋顶被烧塌轰然坠落的声音。火光渐渐熄灭,但仍然照亮了尚未完全明亮的清晨。
罗马近卫军第二军团全副武装包围了这里,但对里面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村庄本身不大,又因为是毗邻边境和多瑙河的边远小村,距离最近的镇子骑马都要许久,因此许多房屋十分简陋,都是泥土和茅草编织的单薄围墙,用一些细树枝搭建了屋顶,因此几乎是那些火球和火箭矢落到这里的瞬间,它们就迅速燃烧了起来。
但村庄的大门是个例外。似乎是格外重视门面与信仰,村子里除了唯一一栋砖石搭建的矮小会堂之外,不是泥土砖搭建的算得上高大的建筑物就是村庄的大门。这座门高耸而立,是村民们平日里的骄傲,也是这种被罗马遗忘的村庄自卫的唯一办法。但很显然,村民的岗哨没有发现昨晚的袭击者,此刻挂在高大的大门上的,是两个被吊死示众的男人。
这村庄是近些年来这里的外乡人陆续自行修建的,事实上,这个村子是陆续四散逃离故土的犹太人避居的地方。
几百年前罗马皇帝摧毁了圣殿和耶路撒冷,自那时起犹太人就背井离乡在罗马各个偏远的地方躲藏。尽管数百年来罗马已经历了改信基督教、东西分裂等重大事件,但迫害和歧视犹太人的官方和民间举措从未停止。不止是这座村庄,事实上在多瑙河一带有许多这种隐蔽的村庄,它们是犹太人最后的庇护地。再往北,就是寒冷荒蛮的匈人王国、达契亚和哥特人部落。
砖石垒起的大门外侧,此时悬吊着的两个男人已死去多时,毫无生气的眼神浑浊而空洞,呆呆望着大门下的罗马近卫军士兵,就像看着一场可笑的闹剧。就在这里,在处死这两名村民前,克利萨菲斯召集了大火中幸存的村民来到了这里,宣读了皇帝陛下的两道命令诏书。
当然,近卫军士兵怎么可能是纵火屠杀皇帝治下罗马公民的凶手呢?近卫军司令率军剿灭匈人潜藏者时,意外发现了正在燃烧的的村庄,于是连忙冲进去“救火”,才让束手无策的犹太人侥幸活下来一部分。一栋房屋还没有被大火点燃,但房屋的主人坚持阻拦士兵进屋搜查匈人潜藏者,因此被捕并处死。但离奇的是,据这两人说,这里本身有一位客人寄宿,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消失。
这一天恰好是犹太人信奉的“安息日”,一贯随和谨慎的犹太人极其看重这个节日,也认为在这一天来到家里请求避难的客人是神给予的考验,要格外保护。但罗马近卫军不会关心这些理由或借口,任何试图阻挠搜查潜藏者的行为都是直接针对罗马的敌对行为。
近卫军司令克利萨菲斯代表皇帝宣布,是匈人为了掩藏潜藏痕迹而制造了这次袭击和纵火,这是针对伟大罗马的公然挑衅,也是对神的选民的公然冒犯,即刻起罗马将对塞格德正式宣战,以告慰被匈人“杀害”的公民的英灵。理所当然地,没有人质疑这个结论,如果可以忽略接受诏书的几十个幸存的村民和数千人的威严近卫军之间夸张的力量对比的话。
紧接着,这位年轻的司令宣布了另一条命令。罗马认为作为罗马公民,犹太人信奉异教,且勾结串通蛮族匈人危害罗马,已经证据确凿,即日起将被剥夺公民权,不被允许再居住在罗马境内,将被统一驱逐到东境以外的萨珊波斯人领土。对于这样的结果,这些村民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对于之前罗马士兵几乎等同于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屠杀和栽赃行为,他们也没有辩驳,只是近乎麻木地遵命准备离开。
在准备返回村庄收拾一下尚未被大火烧毁的物品时,他们都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悬吊着的两个同胞,略带着些悲哀地向神祈求,希望“搜查潜藏者”的士兵们能高抬贵手,给自己留下一点东西,以免他们没有再找到新的安身之所,就饿死在路上。
而克利萨菲斯则没有管这些村民的眼神和状态,骑着马径直走到了那两个人要保护的那栋房屋。那屋子虽说没有被大火波及摧毁,但本身破旧腐朽,被风吹日晒,几乎在坍塌边缘,还有一半埋在地下,全靠土地的支撑才没有坍塌。这年轻司令没有下马,就在马上看向打开大门的简陋房屋里面,并没有进去。
房间里,还算坚硬的房间地面,泥土下一个本不存在的空间里,路曜正小心地躲藏着。当从天而降的火球和火箭矢像雨一样落到这个他刚刚才临时安顿的小村时,他猛然发现自己被某种熟悉的力量操纵了,他的选择很可能害了这个村庄的居民。
但仅仅是刚发现了这个事实,大火就已经开始在村子里四处蔓延,惨叫声和惊叫声此起彼伏,村民们都认为这是他们的神的审判,都跪在地上祷告,也就在大火蔓延许久后,罗马人近卫军士兵就冲进了村庄开始“救灾”,并开始搜查他的下落。
按理说犹太人,尤其是失去故土流亡他乡的犹太人,是十分随和圆滑的,他们通常会在安顿下来后凭着自己聪明的头脑和灵活的态度很快获得数目可观的财富和显赫的地位。但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路曜在犹太人最重视的安息日来到村庄请求暂避,他们本可以拒绝,但似乎他们认为这是神给予自己的试炼,应当守安息日,在这日庇护落难者,也因为如此,收留他的两个男人与罗马士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彼时路曜正在房间的里面,在充当地窖的一处凹陷处躲藏,准备随时趁乱逃走,但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手腕处忽然发热,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果然,紧接着一阵暗红色的光芒从手腕处发出,随即扩散至全身,下一秒他就似乎穿透了还算坚硬的地面,直接来到了地表以下,而地面似乎什么异常都没有,就像他忽然从房间里消失了一样。
颇为诡异的是,路曜发现自己在那种暗红色光芒的笼罩下,尽管身处较为狭窄的一处地下空腔处,但似乎呼吸并不受影响。地面在震颤,杂乱中透着整齐的声音随泥土直接传到了路曜耳中,似乎比在地面上时听得更清楚。这应该是近卫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正在逼近这座房屋。
马蹄声在门口停止了。似乎人不多,应该只有几匹马,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停留?路曜刚要小心地听动静,忽然感觉头和心脏同时剧痛,那来自血之石的暗红光芒和强大力量似乎更加明显,几乎完全笼罩了他,若不是在地下的泥土中,这些光芒将足以引起远处的人的注意。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似乎与在多罗斯托尔要塞城堡时他和王子共同直视了那种邪异恐怖力量后的反应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对血之石的掌控加深了,疼痛和晕眩感都相对轻微,可以克制。此时路曜确定,外面地面上的一定是克利萨菲斯,他用那个金属瓶引动了那个力量,但此刻血之石的力量似乎更强,抑制了外面人的努力,让对方没有发现路曜。
当马蹄声和震动再次响起和出现,那种极度痛苦的感觉也随即消失,路曜知道,暂时脱离了克利萨菲斯的追杀,也可以返回地面,让刚刚使用了血之石力量而对自己造成了严重伤害的路曜暂时休息片刻。
躺倒在简陋房间的木床上,路曜喘着粗气,缓慢地恢复着状态。在这个过程中,他努力让自己思考一些事情,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更快恢复。
等等,安息日?他猛然想到。昨晚他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是罗马历的周六,这一天恰逢犹太人的安息日。他曾听阿格里帕老师讲过,但并没有与四散流落的犹太人有过像昨天那样的深入接触,也就不很了解他们的习俗。昨晚大火来临之前,他曾与收留自己的两位长者聊起过他们的习俗,而他们的话和行为都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路曜似乎对阿格里帕老师的来历有了一些猜测。这老者每个月都会向他请假四次,路曜一概准假,也没有留意过他请假具体的日期。这老者休息的日子里也没有闲着,一般是在教会向七神祈祷,或在外面时为下一次祭祀寻找合适的木材。也许这老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习惯性地在罗马历的周六休息,正是因为他犹太人的身份和血肉记忆。
愿他的离开能够成为他寻回故乡的开始。愿众神庇佑他。
房屋不远处,克利萨菲斯不再停留,快马加鞭离开这座村庄,让身后的卫兵跟得有些吃力。“没机会了。”他笑了笑,自嘲般地嘟囔着。刚刚卫兵来报,说多罗斯托尔到这里沿路的暗哨报告了异常,很可能是要塞本身出了问题。他自然要即刻返回要塞,但他似乎毫不担心,似乎是对要塞里的一切都十分有把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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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畔,罗马城堡多罗斯托尔,此刻已经天亮多时,阳光完全登上了暗红色的岩石墙壁,照耀着许久没有见到阳光、似乎已经有些发霉而长出暗绿色苔藓的墙壁,把本就斑驳的古老城堡映照得更加沧桑。
城堡除了是东罗马最重要的北方军事要塞,还是控制几条邮路的核心和管理水上市场的重要税收重镇,因此在城堡周围聚居了许多商人、平民和外乡人。平时他们依靠缴税获得城堡士兵的庇护,也获得了修建房屋、搭建护卫墙、壕沟等私人防御设施的权利,而战争来临时,交足税款的富商和名流们可以躲进城堡,没能进入多罗斯托尔的人通常就会去西边提前挖好的山洞避难。
这段时间一直不太平,水上市场关闭已经许久了,但又不像是要真的打仗,因此除了部分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城堡里的富商名流,其他大多数平民都没有去西边的山里,而是忐忑着继续生活,时刻祈祷着北边不会真的打仗,不会波及这里。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平民们就特别渴望观看血腥而刺激的场面,不像在南方的城市里,可以有盛大的戏剧和残忍的角斗可以观看,在这里,只有死刑才是最好的娱乐。
这里地处北方边境,驻扎着许多士兵,时不时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乃至于恶性事件,老爷们时常就会处死一些人,钉死在十字架上,或者吊死在城门口,这样的场面是平民们最喜爱观看的。毕竟血腥而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才最能激起侥幸的快乐。
这天天气晴朗,难得的晴天似乎让整个城堡和周边都开始热闹起来。传言的战争没有到来,留在城堡外的平民都在庆幸自己的明智让自己多赚到的钱,同时嘲笑提早躲进山里的胆小邻居。听说城堡里马上又要处决人了,平民们听了都有些兴奋,加紧干自己手中的活,准备等惯常行刑的午后去观赏。
听说城堡里来了许多匈人客人,大家其实都不很理解,毕竟是北方强大的蛮族,战争期间气氛剑拔弩张的,又忽然像座上宾一样请过来做客,这不能不说是十分诡异的。可是来做客的匈人也是他们的贵族名流,自来到多罗斯托尔之后他们就从未见过,城堡隔开的,是跨越王国和种族、但无法跨越贫富的两个世界,平民们从来懒得关心。
午后,布告里宣布的死刑如期执行,但由于没几个人识字,因此大家只是口耳相传,知道今天会处死几个大人物,大家都觉得肯定是贪腐的税务官老爷得罪了谁,被总督大人处死了,都兴奋极了,仿佛这次的旁观十分值得一样。正议论间,几个士兵站在城堡高处,面向外面的人群掷出一样东西。
仔细看,那是一个肥硕的男人身影,脖子上套着一根绳索,扔出来的瞬间绳索就收紧,扼死了这个男人,头颅与身体之间的脖颈已经断折,只是勉强还连着,被这男人的体重拽着,随着摆动的幅度摇曳。紧接着,又有几个男人被如法炮制,全部吊死,有一个脖子断了,半截身子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
民众们其实为没有看到更加血腥的斩首和更加残忍的钉十字架而失望,但当有人从绳索上摔下来血溅了一地时,人群中发出惊诧的声音和隐隐的兴奋。当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时,尖叫声很快就盖过了本来的好奇。大家冲上去看,发现那是原本多罗斯托尔的高级税务官马格努斯。
大家本能地抬头看,发现那最早被吊在外面的肥硕身影有些熟悉,此刻离得近才看到,那是罗马多罗斯托尔司令、达契亚副总督多尔蒙大人。
人群中鸦雀无声。没有人理解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紧接着又扔出来吊死的新的尸体迅速吸引了民众的注意力,他们很快就忽略了自己朴素的常识里这件事的不合理,为旁观了又一次处决而胆颤地兴奋着。
(很显然昨天又鸽了。。。抱歉抱歉,今天继续4000+补偿,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