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北岸,匈人惩戒平叛部队驻扎的地方,士兵们和随军的平民们正在一同努力,从北方来的马车上卸下大袋的粮食,这是王廷组织北方民众在雨季的间歇时期抢收的一批粮食,大丞相瓦格萨已下令划作军粮,火速运往前线。
连绵不绝的大雨让各地的粮食都减了产,多瑙河岸边的王国领土因洪水等事件尤其几乎绝收,军队的军粮供应就成了头等大事。自然,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建议了暂缓渡河,整个兵团都在忙碌着。
用来烤面包的小麦是北方运输来的主要军粮,当然匈人日常饮食里少不了的榨油用的油菜籽和喜好喝的山茶叶就难以保障了,士兵们只能暂且忍受清淡的粗面包和面饼。
至于匈人的牛羊,按照常理行军的兵团会随军牧养一些牛羊,而雨季会促进牧草的生长,其实有利于牛羊的育肥。只是这次的平叛并不是有计划的军事行动,随军长老和祭司没有牧养牛羊,荒凉的河边给士兵们补充营养的只能是平民们捕捞的河里还算数量庞大的水产。
自那天被路曜撞破河边的罪恶后,尽管没有公开翻脸,但路曜还是派了执剑者在河边监督,让利欲熏心的长老们无法造次。今天负责监督捕捞的是一位年迈的执剑者执事,同时也是一位将官,去年刚从暗哨转为明哨。在执剑者体系里,这属于退役前的过渡闲职,只要严格遵循守秘和誓言,退役后回自己的部族出任长老是顺理成章的。
这位年迈的执事坐在河边,看着河水轻柔地拍打着河岸,河水浅处一些身材干瘦的女人和小孩在紧张忙碌着收网捕鱼,不觉有些困倦。这是十足的闲差,没有人会在执剑者眼皮子底下搞动作。
但下一刻,这位执事忽然发现,本来有规律地前进后退拍打河岸的河水忽然猛然后退,只是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已经迅速倒退十数步距离。兵团的人之前都经历过河水倒退后的那血红色滚烫的洪水,这执事一下子就警醒了起来,利索地站起身,就要招呼部下让渔民和士兵集体后撤。
可水中和淤泥中的那些干瘦的严肃女人忽然就开始尖叫、大笑,明显在互相展示收获,并啧啧称奇。河水迅速退去,露出半沉在淤泥里的渔网和里面的东西。这些女人们拉扯着渔网绳,仔细翻动着里面的东西,表情里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执事正要吩咐人把渔民叫过来询问,一个似乎是她们里最年长的女人连走带跑地踉踉跄跄从淤泥里往他的方向奔来。“老爷,这是海贝,是海贝!我姑奶奶去过大海边,她给我看过这些贝壳,还给我做过海贝干的汤,鲜美极了!赞美众神,这是众神的恩赐!”这女人跑过来把手里脏兮兮的几个张开的新鲜海贝往执事手里塞,一边连忙跪下行礼。
这年迈执事看着这些脏兮兮的贝壳,犹豫了一下,终于垫着自己的宽阔袖口接过那些水产。他母亲家是黑海边的,在加入执剑者前,他也只见过几次这东西,但这确乎是罗马贵族才能享受的奢侈鲜美享受。“这种东西有多少?是来自你们刚刚的捕获吗?”他熟练地执行着执剑者的盘查。
“回老爷,全都是,那网里全都是这种东西,像潮水一样,都是我们这一网网上来的。”这干瘦女人谦卑地回答。“我说了不要叫我老爷...算了,你们继续捕捞,注意河水变化,有异变立刻撤离,全部家当都不要,注意安全。我去向掌玺官阁下汇报。”
执剑者编制隐秘不示人,路曜对外仍是王子宠臣和随军掌玺官。这执事看到如此神奇的收获,难掩喜悦神色,快步走向河边不远处的石屋。
河边不远处相对地势高的一处石头垒的简易房屋里,路曜正在与手下的几个执剑者和随军长老们开会。近日路曜事务繁杂,仲夏节、解除禁酒活动、军粮供应和保障渡河安全等种种事情缠身,他几乎抽不出时间来去王子那里坐坐,前几天干脆住在了更靠近河边的粮库。
那年迈的执事刚刚进入房屋,只见司令正在与几位将军交谈。他刚要开口向司令汇报河边的事,忽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在房间内炸开,就好像这里被天神的雷霆击中了一样。伴随着强烈的闪光和瞬息间出现的浓烟,所有人都被这突变震慑住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瞬息而至又快速消散的浓烟消失后,房间内的人发现路曜司令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痛苦地闭着眼。紧接着,扭动着的路曜似乎失去了自我控制,颤抖着嘟囔着什么话。起初,大家都听不清那些话的内容,但很快他们发现,这是一种不知名但他们可以瞬间理解的离奇语言。
那声音说:“恐惧与鲜血是我所喜悦的。大地将被鲜血和死亡浸满。灾难是我所喜悦的。大地将要起刀兵。那我膏的被选者将从血里出来。污浊将被洗去。那钢翅和铁齿(1)的将从土里出来。什么都不会剩下。”
很显然,按照教会的经验、古籍的记载和他们之前的经历,这是一则来自未知存在的预言。而如果它来自神灵,无论是正统七神还是任何邪神,这都是不折不扣的神谕。众人不敢说话,安静听着这离奇的话,直到那未知语言的低沉呓语停止,路曜司令似乎恢复了正常。
但正当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准备上前扶起掌玺官时,路曜手撑着地面,浑身上下皮肤开始异常蠕动,紧接着大量的未知物体凭空从他的皮肤上涌出来,并越来越多,令人恐惧地黑压压一片。
惊恐的众人这时才发现,那凭空从司令皮肤中冒出来的,是一层又一层的水蛭和海贝,夹杂着浓重而强烈的海腥味和血腥味。那一层层密密麻麻的水蛭和一批批海贝开始掉落在地面上,并疯狂地向在场众人涌来,如潮水一般。人们本能地想要扭头逃跑,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紧接着,他们似乎窥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纷纷尖叫或大吼,抓挠自己的皮肤,努力遏制自己皮肤里同样出现的蠕动。
受影响的众人并没有像路曜一样浑身涌出那些离奇诡异的东西,但仍痛苦不堪。许多人开始发出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呓语,那声音模糊不清,但可辨识的内容有拉丁语、古希伯来语和一种古老的未知语言。
房间内并不是所有人都遭受了这种影响,包括刚进来的执事等几个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而老迈的执事几乎被这前后发生的河水出现海贝和路曜司令异变吓得昏过去。门口的卫兵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也被这恐怖的场景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此刻的场景与刚才相比似乎又有变化,旁边的冒着浓烈血腥味但没有血色的河水上涨了许多,淹没了众人的脚背,但也没有再上涨。路曜此刻皮肤已经不再蠕动和往外冒东西,但之前从路曜体内冒出的大量水蛭和海贝还在刚刚没进来的水中翻滚蠕动,令人作呕。
执勤的一个执剑者明哨见司令如此痛苦,虽然司令早就有命令,吩咐类似事件发生后即刻撤离,但凭借着执剑者的忠诚本能,仍然靠近了想要扶起路曜。可刚一碰到司令的身体,那种巨响和浓烟再次突兀出现。这声音惊醒了还陷在呓语里的其他人,使他们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双腿,逃出了这间房屋。
而浓烟散去后,路曜也恢复了神智。他从尚未退去的有浓重血腥味的河水里爬起来,一眼就看到眼前躺着自己手下的一个士兵,此刻正翻着白眼抽搐着挣扎扭动着。而这年轻士兵的四肢,已经变成了滑腻的蠕动着的触手,此时正凭着本能在那些水蛭和海贝里扑腾。而这士兵的身体上,还在不断绽开伤口,从里面似乎还要萌发一样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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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和众人身上的水蛭和海贝本身并不难缠,但也花了众人许多力气,终于一一清除。河水已经退去,那房间将被彻底焚烧,并将由随军祭司举行仪式驱邪。
那四肢变成触手、浑身还在萌发触手的士兵昏迷了过去,那种疼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士兵刚刚在身体异变后本能地去挣扎,无意间碰到了墙壁上的油灯,火焰灼烧了他的“触手”四肢,冒出了缕缕青烟,恢复意识的路曜闻到这种味道,发现这与火堆上炙烤的水产并无二致。
但路曜扶着他出来时,惊魂未定的众人看到这士兵并没有那些触手,只是浑身上下遍布着伤口,已经昏了过去。
经过反复核实,异常的来源就是路曜接受到的一份讯息,或者说,一份“神谕”。“我得到了一份神谕,它虽然来自邪神,但确乎保证准确。多瑙河和整个伊利里亚、色雷斯等地将遭遇严重的蝗灾和鼠灾,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报告阿提拉王子,严加防备,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路曜对门外等着的众人宣布。
其实无须多言,刚刚直视异常的路曜的人都被那种呓语袭击了,都几乎直面和理解了那份诡异的神谕。对于在潘诺尼亚神圣草原生活的众人来说,他们比罗马人更加懂得歉收之年的巨大蝗灾和鼠灾意味着什么。
而似乎刚刚的异变对众人除了产生对水蛭和海贝的恐惧和呕吐感之外,也并非毫无影响。路曜发现,有的缺少文化、不识几个字的将军竟然懂得了拉丁语,有两个学识渊博的祭司坚称从来没有认过任何一个字,而门口的一个士兵报告说他现在可以理解古希伯来文。而可以确定的唯一一件事是,在场的除路曜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记得曾听过那种未知来源的语言。
路曜知道这又是血之石背后的那个邪神在作祟,但至少祂给出的预言他直觉可信。血之石对他的力量和身体有显著增强,刚刚冒出来的水蛭和海贝似乎并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他还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原理,至少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被这件事影响。
唯一痛惜的是被无辜伤害的忠诚的执剑者卫兵。这卫兵凭借忠诚的本能来帮助自己,结果被异常和失控中的路曜本能地反击了,用强大的神力袭击了他,导致这士兵重伤,这让路曜十分内疚。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不会是他想要去竭尽全力保护和辅助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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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堡,此刻所有城门都紧紧关闭。这座城市的城墙天下闻名,坚固的城墙、厚重的城门和被金角湾环抱的绝佳的地形让这座城市固若金汤,自君士坦丁大帝建成以来,从未被攻陷乃至有威胁地进攻过。
金角湾与博斯普鲁斯海峡交汇的城市最东北角,圣巴巴拉门上,全副武装的罗马士兵正严阵以待。士兵们中间,站着没有穿戴铠甲、仍旧穿朴素长裙的普尔喀丽亚。此刻的她也不再戏谑和调笑,神情严肃地看着金角湾对岸的加拉塔要塞。
按照她和丈夫的安排,马尔西安将军率第七军团主力在对岸准备用滚石擂木和火焰硫磺应对巨型老鼠,而她在城内与部分军团士兵和守城卫队一起抵抗蝗灾。前日以奥古斯塔的身份,他们夫妻二人正式接管了这座城市,并逮捕了拒绝接受命令的近卫军留守司令克塞格努斯将军。掌控城市后,他们迅速组织防御,但前线的线报报告突然出现的巨大蝗虫群和巨型老鼠已经迅速逼近。
普尔喀丽亚只是勉强把防御的物资准备好,就发现北方的天空和地平线已经开始黑压压一片。为防止老鼠借助入城,拦海铁索已经撤去,圣罗曼努斯门一侧的狄奥多西城墙已经加固和防御完毕。而根据报告,蝗虫群的速度更快,已经逼近了城市。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严肃。在约定好的合适的时机,这位长公主一声令下,城内的布拉赫耐宫、君士坦丁城墙、圣罗曼努斯门、塞兰布里亚市场、铁门朱利安港、君士坦丁广场、她所在的圣巴巴拉门,以及对岸的加拉塔、克里索波利斯、查尔斯顿,都燃起烈火和浓烟,巨大的烟尘瞬间就笼罩了这座渴望之都。
只有上帝和她自己知道,为了防御这巨大的灾难,她动用了自己多年的商会积蓄,和几乎所有的城内的关系资源,所有的木材几乎都被点燃,全部的硫磺、硝石等资源均被征用,而这距离去年城内的大火才过去不久。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就是因为她知道,她早已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只有保全它,她才能有实力去争取那她一直渴望的权力和力量。
当浓烟燃起时,她又想到了那个与她纠缠不清多年、此刻正在多瑙河与罗马和她的皇帝弟弟敌对的那个家伙。闭了闭眼睛,她在心里默默向神祈祷,希望他和他的部族王国也能渡过这场灾难。
但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似乎有一只羊羔那么大的黑色的巨型老鼠从城墙下窜了上来,眼睛血红,皮毛似乎被火焰灼伤过,浑身冒着热气和难闻的焦臭味,直接窜了过来,直扑普尔喀丽亚的方向而来。
注1:神谕通常语焉不详,这种描述一般指蝗虫和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