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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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看您身后。”

  东罗马近卫军司令克利萨菲斯坐在轻微摇晃的马车里,像是被自己手里的这封信烫到了一样,猛地将它扔了出去,让这几张纸无力掉在马车车厢的地面上。

  这年轻的司令谨慎而小心地左右打量,最终缓慢地转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或存在突兀地出现在车厢里。

  但此刻车厢里的温度骤然降了许多,宛若实质的阴冷几乎主宰了这里,而这很显然并不是克利萨菲斯的臆想。他双手微微颤抖,但并不很慌乱地摸向腰间,似乎是按照提前的设想本能地行动。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精致、式样古朴、似乎铭刻铭文的、配有一枚软木瓶塞的银色小瓶。

  手指终于碰到那冰凉的银色小瓶的刹那,这位司令紧皱的眉头终于略有舒展,半闭的眼睛也彻底睁开,额头的细密汗珠终于凝结成一颗轻轻滑落,车厢里刚刚宛如实质的阴冷似乎已经散去。

  又用手指摩挲了几次那个银色小瓶,沉默地又坐了片刻的克利萨菲斯没有去管刚刚被自己扔在车厢地上的纸张,吩咐让部下停车,让属下军队士兵们就地驻扎。

  天灾发生后,他的近卫军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军粮被庞大的蝗虫群袭击所剩无几,一些士兵也被冲出来的巨型老鼠袭击撕咬,患上了诡异的疾病,浑身长出肿块,剧烈咳嗽,吐出鲜血,然后在几天内痛苦死去。

  好在他们遭遇的蝗虫和巨型老鼠并不算很多,且克利萨菲斯曾与萨珊波斯的几位祭司相熟,了解了一些关于天灾的预兆和应对措施,提前做了一些应对,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后果。

  最重要的是,他说服了陛下亲率两个军团和主要辎重撤到深山里的一处堡垒,而由他率领近卫军执行监视匈人异动任务。这参考了那个波斯祭司曾经的建议:不要让你的两匹好马都参与同一场战斗。这位睿智的祭司更加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当危险来临时,比起抵抗未知的施加者,更重要的是分隔和保护你能够保护的。

  队伍此刻已经停止前进。车厢里,面孔年轻、表情时常不够严肃的克利萨菲斯此刻全然不像往常那样轻松。他轻轻吐了口气,吩咐站在马车车厢门口等待命令的部下,让他们去队伍后面的囚车里,释放关押在那里的两名男子。

  他们来自多罗斯托尔,那座已被匈人叛乱政权占据的罗马城堡。这两名胆大的背叛者携带书信和礼物,刚遇到正在撤退的近卫军队伍就险些被愤怒的士兵拔出剑砍死,而克利萨菲斯没有与他们对话,收下书信,而把礼物和使者一起扔进了囚车一起带走。

  部下很快把这两个使者带到马车前,这两人有些瑟缩畏惧的神情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就是震动欧洲、让罗马人夜不能寐的匈人。这近卫军司令对他们说,误会已经解开,礼物和书信他都收下,请使者回城堡去复命。

  半天后,他们出发前往返回多罗斯托尔。随同他们一起送往城堡的,除了克利萨菲斯的回信之外,还有两束各式新鲜花卉扎成的花束。这个季节的多瑙河沿岸并不缺少花卉,他们得到的也不是罕见的名贵品种。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接过这两束花之后,萦绕在他们周围的、似有似无的某种阴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

  多瑙河北岸,匈人的临时营地堡垒,一处样式简陋粗糙的木质房屋里,一个青年男人忽然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某种熟悉的环境。

  路曜似乎用了些力气才恢复清醒和理智,下意识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也没有即刻站起来。

  似乎是尚未从被死亡之海吞没和侵蚀的巨大恐惧和绝望中恢复过来,路曜的双眼发红充血,眼神里仍然充斥着恐慌和濒死的绝望,本能地蜷缩在一起,速度很快地观察四周。他的后背被迅速渗出的冰冷的汗浸透,就像刚刚从旁边的多瑙河里被人捞出来一样。

  在这间简陋房屋的地面上,除了他所在的这块圆形柔软毛毯外,周围的地方,从毛毯的边缘到房间的门口,整个地面上,都被各种各样的新鲜的、有的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所铺满,除了必要的通道外,路曜几乎被这些鲜花所包围。

  这些花很显然不是从房间这里的地面生长出来的,而是被人很小心谨慎地按照一定次序摆放在了他旁边。花都很新鲜,有的就像还在枝上绽放着一样,像是有人在随时更新替换它们。看着这些新鲜的花朵明亮或柔和的层叠颜色,路曜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动作不再急促慌张,围绕在他四周的那种阴冷湿黏也开始逐渐褪去。

  这时,他终于想起来察看自身的情况,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抱着一个样式古朴的、似乎历时已久的、做了一定加固的人头骨,才终于回想起自己曾举行了祭祀先神的仪式,被突然发生的异变拉进了死亡之海,然后以一种未知的方式从绝对的死亡中幸存,回到了举行仪式的房间里。

  而身周围的鲜花也说明,他也许已昏迷许久了,也许已经被众人认定为已坠入了那无尽的死亡之海。在匈人王国,尤其是在塞格德,人们对待死亡十分谨慎,特别是因意外或急病突然死去的人,往往会被家人守护一段时间,并尝试从死亡里唤醒,事实上也确实有一定比例的人被如此唤醒。

  多年来,匈人形成了对待此类状况的惯例,他们会挑选附近最新鲜的鲜花,往往是诸如雏菊、丁香、紫罗兰等,放置在“逝者”周围,用淡淡的、幽暗的香气环绕他们。匈人相信,这样的鲜花与花香,是暂时迷失在死亡之海里的未亡者回归的道标与灯塔。

  路曜回想起了自己在死亡之海里的完整画面,立时就一阵头疼,刚刚平息的汗水又一层层渗出,让他心烦意乱,随手揉碎了手边的两朵雏菊。

  他强迫自己不再回想死亡之海里那巨大的黄色的浑浊眼球和那足以让人疯狂的外貌,让花香缓缓进入鼻腔,帮助自己平复心情。在这种重新获得的平静中,他发现了一点点不协调不和谐的因素。

  按照匈人习俗,召唤未亡者、安抚亡灵的鲜花习俗,其本质是与掌管死亡的鬼神和先神的交流沟通,是借助和撬动这两位神祗的神力,但鲜花是夜神掌管的领域,祂同时还掌管除粮食和牲畜之外的一切自然之力,可这其中唯独没有死亡。

  这就产生了一些微妙而暗含深意的不协调,这本身扭曲了七神的本质,是一种权柄的错位。路曜想到此处,忽然站起,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手中还拿着那个头骨,站在那块毛毯上,若有所思。

  “你说,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按照教会规范祭祀先神会坠入死亡之海?为什么属于夜神的鲜花能够将我从死里救出?”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什么人念叨着。

  一阵似有似无的低语微不可闻,但又确实响起了,“这涉及最深层次的隐秘,我劝你最好不要深究。还记得森林里的隐修士胡斯楚吗?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知识,拯救了自己想救的人,而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除此之外,凡人本不可直视神。”

  路曜顿时感到了蒙在心头的一层迷雾已经散去,海量的知识和启示如洪流般从无穷远的高处直接灌注进他的头里,又像泛着绿光的火焰一样从体内灼烧着他。他本能地张嘴,试图说出这些知识和启示,但发现自己只是徒劳地开合嘴巴,并没有一个有关这些隐秘的单词从嘴巴里说出。

  这也许就是他为获得的一切付出的第一份代价吧。

  ...........

  房间外不远处的匈人临时营垒外,兵团士兵们刚刚中止了演练,正在按照两位王子的命令,配合随军祭司们,分隔、救治河边和营地外围的平民们。

  天灾降临后,因与擅长预言的波斯人同样信仰七神,对预言和预测都有一定了解,加之路曜司令对预言的核实,匈人主力所在的这个营地受到的影响不算严重,只有河边负责为将官们和长老们捕鱼的平民们和部分在营地外居住、依赖士兵们生活的人遭到了零星的巨型老鼠的袭击,有一些人当时就痛苦死去,更多的被袭击着挣扎在濒死的痛苦中,全部希望都依赖王子们的慷慨帮助和救治。

  一片混乱和嘈杂的营地里,士兵们帮着抬担架、运送整车的草药和负责维持秩序,随军祭司们匆忙地穿梭在人群中煎煮草药和进行治疗,惊慌失措的尚未染病的患者亲属尖叫着、痛哭着,河边的这片空地挤满了人,仿佛比旁边湍急的河水还要嘈杂混乱。

  河边沙滩稍远处,阿提拉王子安静站在那里,身旁是几名卫兵。天灾突然来袭,尽管祭司们和路曜对这件事本身有了一定预警,但这仍旧打乱了阿提拉的计划和安排,让兵团蒙受了不小的损失。特别是几天前约书亚在祭祀先神时出现了意外、忽然昏厥时,整个兵团都陷入了混乱。

  天气很热,几天时间,与逝者在观感上已经无异的路曜身体已开始发白和僵硬,但阿提拉坚持拒绝承认这儿时玩伴出了意外为此不惜与布莱达和几个长老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当然,他做了一定的妥协,按照部族习俗为失去意识、近乎死人的路曜布置了鲜花,以“安抚亡灵”。

  但只有阿提拉自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这馨香的鲜花是他从亡者之狱里归来的道标和灯塔。

  王子的脸正对着路曜的房间。那扇木门缓缓打开,一个面色苍白、如同逝者的青年从里面走出,往阿提拉这边看了一眼。

  大多数时候,特别是涉及整个部族和王国的大事里,阿提拉的情绪很淡漠,此时也是如此。他对这儿时玩伴的“死而复生”没有表示过多的惊讶和喜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离他很近的亲近卫兵就可以发现,这铁一样坚强的男人挺拔的肩膀慢慢低了一点,像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面无血色的青年的状态很不好,走路步伐虚浮,似乎还很虚弱,只是因不得不出来的理由出来走动。他的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个头骨,让这幅画面平添了一些惊悚。但如果考虑到河滩上时刻都在上演的病痛与死亡和混乱,又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路曜走出房间,就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河滩边不算严重的混乱和痛苦。当然,这里的灾难绝对不容忽视,但结合来自血之石和直视那未知邪神得到的预言和启示,似乎这令人恐惧和绝望的天灾主要袭击的对象是东罗马。

  他走到房间不远处,那里距离病患们集中居住治疗的几座帐篷还有一段距离,被几个身材魁梧的士兵隔开,是那些被老鼠撕咬后的患病者的亲属,为防止传染,由祭司们安排在这里等候,与普通民众也区分开来。

  在这些衣衫褴褛或打满补丁的穷苦平民里,充斥着埋怨、恐惧、焦急、绝望和愤怒等情绪,这些情绪也各自有它们的主人。而引起路曜注意的,是一个个子明显不高、瘦弱的皮肤黑黑的小女孩。

  这女孩其实看起来更像个瘦弱的男孩子,因她的家庭条件早已不允许她把自己与在河边一同捕鱼的其他男孩子们区分开来。若非他曾在长老们的阴谋时曾远远见过这女孩和她勤快而疲惫的母亲,他可能也会认错。

  这小女孩此时手足无措,并非她对直面部族的大人物而感到恐慌,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会有这样势利的见识,而是她单纯地不知道离开母亲后该做什么。

  路曜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按着这干瘦女孩的肩膀。“你的母亲呢?她的病治好了吗?”他柔声问。那女孩的茫然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但还是回答这陌生的大哥哥:“我也不知道,那些奇怪的戴着帽子(1)的叔叔说她死了,还说让我不要看,大哥哥,什么是‘死了’啊?那是她被他们接走了的意思吗?”

  看着这瘦弱却眼神灵动的小女孩,路曜突然想起在那片幽深恐怖的“水”里,曾见过与这张脸极为相似的面孔,而那女人奋力挣扎,最终还是沉入其中,被那无尽的“死亡”所吞没,随即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眼眶微红,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嘴巴只是徒劳地张合。试了几次后,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摸了摸这女孩的头,把自己腰带上别着的、自己刚刚制作的一串鲜花制成的小花环取下来,戴在了这女孩的头顶。“是的,你的妈妈被那些叔叔接走了,我见到她了,她,她很好,让我告诉你,好好活着,有难处就来找这个大哥哥。”

  那女孩被那些美丽的鲜花和浓郁的芬芳所吸引,没有回答对面陌生的好心大哥哥,只顾着把玩那些可爱美丽的鲜花。路曜不忍心再看这女孩,站起身来,眼神正好对上远处的阿提拉王子。

  互相点了一下头,路曜没去管发现他“死而复生”后惊诧恐慌的普通卫兵和士兵,径直走到士兵和将官们中间,用似乎夹杂了什么什么的浑厚声音沉稳地宣布:

  “我带来了诸神的意志,天灾即将结束,诸神赐福坚强勇敢的匈人,我们必将战胜它,在诸神的庇佑下,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雄鹰和最璀璨的星辰。”

  注1:匈人随军祭司和军医在执行治疗时的标准配置,是一个带面罩的大帽子,宗教学的意义是谨慎直面人类的灾厄和痛苦,以中立的态度去代替神救治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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