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北岸,匈人前进营地,混乱和嘈杂终于稍稍平息。在几个没能得到及时诊治的伤者又失去了生命后,一片混乱的河滩终慢慢恢复了秩序。
掌玺官路曜司令刚刚“宣布”了天灾的结束,而这似乎得到了某种未知而可以确信的力量的佐证和保障。营地里的随军祭司们和一位有波斯血统的士兵一起通过观测和演算证实了肆虐的天灾结果与路曜预言的一致性,而紧接着王子们派出的几个哨兵和刚刚抵达的一支商队则证实了附近的蝗虫和老鼠都在显著减少乃至消失。
天灾终于结束了。
刚刚抵达的商队来自塞格德,在按照惯例验看了王廷颁发的特许状后,他们得到了热烈的欢迎。毕竟,没有人在活着渡过了如此恐怖的天灾后不想来一杯北方的酒,吃点商队运来的肉干和稀奇水果。
营地外的河滩边,一位刚抵达不久的女士款款走近几个士兵守卫的一个简陋的帐篷。她衣着朴素,但面孔美丽柔和,让人直观看到就有一种舒适和安宁的感觉。她几步就走到了这帐篷前,对几位士兵温柔微笑。那几个满头大汗的士兵仿佛被这微笑安抚和慰藉了一样,瞬间就褪去了因帮助抬担架和设置分隔措施而积累的烦躁和焦虑,也回以微笑,并示意她可以进入。
这女士微微点头示意,就径直走入帐篷。此时这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显得很是茫然,手足无措地坐在里面唯一的“家具”,一只大木箱上。这女孩看起来不满十岁,身子瘦弱,皮肤发黑,身上肮脏不堪,衣服破旧,但头上却戴着一个新鲜的鲜花编织的精巧花环,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协调。
女人脚步轻盈地走到女孩面前,坐在了她旁边,手掌轻轻抚摸女孩的头顶,手指划过那些鲜花。“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商队带来了很多好吃的,其他孩子们都去那里了。”
这女孩忽然就想到了母亲,眼眶有些微红,但她的年纪还不足以让她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我妈妈死了,那个帅帅的大哥哥说见到她了,他们把她接走了。大哥哥说让我以后可以找他帮忙。我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女孩的眼神不再注意那华丽的花环,而是多了些惊惶无措。
女人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妈妈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让你有饭吃,住好房子,可以让你不会再被别人欺负,我想你母亲见到你生活得很快乐也会开心的。”
小女孩想了想,“我不知道。你看起来是个好人,跟刚刚的大哥哥一样。我叫安妮,你呢?”女人笑了笑,“我叫郁金香。你跟我走,我们等会儿一起去跟大哥哥告别,好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从今天起,你不再叫安妮了,你叫雏菊。”
“雏菊?好好听呀。”女孩看着这和善的女人,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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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格德,内城教会城堡里,一场七神教会组织的大祈祷弥撒刚刚结束。天灾降临,蝗虫夺走了匈人最好田地的大量小麦,让今年的减产乃至绝收结局注定。加之巨型老鼠的袭击造成的死伤惨重,让城里的民众人心惶惶。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祭司协助格尔姆摄政阁下完成了繁琐而复杂的正式祭祀七神的仪式。一般而言,匈人更倾向于使用简化的仪式,但在人心惶惶的此刻,正式而繁杂的仪式本身就是安抚民众焦躁绝望心情的一种方式。
这位大祭司换下了代表鬼神的黑红色长袍,正准备前往内城的公共马车站点乘车回外城妻儿的家里,却被一阵喧闹的嘈杂声音吸引。
“你们这些肮脏的恶心的该被神诅咒的外乡人、异族人,滚出塞格德去!”“垃圾!渣滓!卑鄙的混血佬和外族人!”发生争吵的是参加完弥撒准备回外城去的左部纯血统匈人,他们正因哀悼和引渡天灾中遇难的亡者而悲痛愤恨不已,结果在内城埃兰尼亚门正遇到了几个右部的官员和长老,他们正要返回自己在内城的宅邸。
这些皮肤肤色白皙、鼻梁高挺、身材挺拔、一看就与匈人一般长相大相径庭的人有的是依附匈人的部落贵族,有的是效力于兵团的波斯士兵,还有几个因经商暂居塞格德的罗马商人,愤怒的左部匈人们一下子就把远少于他们数量的这几个人包围起来,谩骂和怒吼不绝于耳。这几人也不示弱,“傲慢、自大又可悲的家伙!”“目光短浅的可笑小丑!”但很快声音就被淹没在人数众多的左部民众的喊声里。
距罗埃兰尼亚门不远处的外城穆列什河河边,一个醉酒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穆列什河河边,隐约能听到远处埃兰尼亚门处的争吵嘈杂声,但并未留意。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他几次想要走进河边的妓馆,痛快地释放一下原始的欲望,以忘记痛苦的过去,可最终也没有进去。
他曾经妻儿俱全,自己在内城一位老爷那里打工,收入勉强可以养活一家,虽不富裕但也够温饱。但突然而至的天灾摧毁了这一切,老鼠咬死了他出门买菜的婆娘,他唯一的儿子死于紧接着到来的一场奇怪瘟疫,雇主搬到罗马去了,他连工作也丢了。
他刚才用为数不多的遣散金买了点劣质酒,让自己酩酊大醉后,他忽然觉得被愤怒和绝望占据了头脑。他没有念过书,对七神也就是习惯性地浅信,因此没有去内城参加那该死的弥撒。该诅咒的七神,如果你们真的存在,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婆娘和我唯一的儿子?还是你们更愿意庇佑南方那些罗马人?
罗马人...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不大的建筑旁。那是一座基督教堂,罗马人在这座天空之城的唯一据点,他曾伺候当时的雇主老爷来这里礼拜。呸!该下地狱的罗马人,就是你们不停地打仗,还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抢走,等到降下天灾了比谁跑得都快!
他越想越生气,那小教堂敞着门,他随手就把手里的半瓶劣质高度酒泼洒在了木质的门厅里,然后取出身上装着的火石,任由摩擦的火星瞬间点燃地面和门厅。
哈哈哈哈哈...他看着燃烧的火焰,觉得它与龙神复仇的火焰是那么相似。他举起酒瓶,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酒喝进嘴里,大声笑着,仿佛一个开心的小丑,笑得有些癫狂。门厅里,教堂内部黑漆漆的,没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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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堡,位于君士坦丁城墙内侧的公牛广场,是众多道路交汇的中心,它可以很便捷地通往城内的任何一个地方,因此它广泛被接受为众人交易或会面的不二地点。
这天上午,太阳已经升起很久了,公牛广场附近因邻近海湾和河流,加之天气的温度,已经十分闷热了。那尊标志性的公牛雕像旁边,铺满碎石的小广场上,一个中年男人把上衣解下,扇动着企图寻找一丝微风,满头大汗地左右踱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等到太阳似乎又高了一些,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着眼睛的男人似乎看到了一些闪烁的光芒,照在了自己面前的地面上,有节奏地闪动几下就消失不见。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他立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闪身进了旁边的一条窄巷里。在巷子里的一处僻静无人处,他忽然感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猛然回头,发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解开了面纱,正对着自己微笑。
他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盯着那个女子,“女士又发布任务了?之前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的上线都没动静,还得您亲自来?”他谨慎地问。那女子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愿主保守女士。你的上线那位先生不幸离开了,以后你的上线就是我。”
他点了点头,表示服从女士这位部下的安排。“新的任务是,利用你在黑市的关系,结合金索里都斯近一年来的币值波动,调查其中的异常之处。明天上午还是广场见面,你跟我去塞兰布里亚市场,查阅近一年的币值。记住,不可以抄录,只能用头脑记住。这是女士预付你的赏金,她知道你家的情况。”这女人没有废话,交代完任务,就把一袋钱币交给这男人,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窄巷里。
中年男人十分欣喜,掂量着这颇为沉重的麻布钱袋,又打开来查看了一下,怕在巷子里怀揣金币不安全,又赶快将它塞进衣服里,眼含笑意地返回家中。
那处简陋的三层楼房中的一间里,他的妻子正坐在破旧的床边,看着病着却没钱医治的孩子,暗自抹着眼泪,又不敢让孩子听到,压抑着抽噎。男人快步走进家门,喜悦几乎藏不住。“亲爱的,约什卡有救了!女士又发布任务了,尊贵而仁慈的她了解我们的情况,提前预付了赏金!你看...”他的妻子眼看他拿出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怕他的喊叫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但表情已是生动了不少。
他顺势把妻子拥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指轻轻为他的女人拭去泪痕,“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有救了...我等会儿就去医生那里,付清欠款,再请他过来给约什卡看看,孩子就有救了...”两人温柔地拥抱着,缓缓地在地上来回走动,像是在跳上流贵族才喜欢的那种舞蹈。一会儿,把头埋在丈夫肩膀上的女人发出轻微的、隐忍的抽噎,声音渐渐变大,而这一次,男人没有阻拦,只是更紧地抱住妻子。
待两人的情绪都平复后,妻子到床头小小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被布条层层包裹的一样东西,将它端到了木桌上,然后更加小心谨慎地打开,露出里面的暗红色古朴手镯。“你走之后,约什卡又犯了一次病,昏厥了一次。我学着医生的样子抢救他,总算是救过来了,刚刚又睡着了。我害怕极了,我怕失去他,我们唯一的孩子...我考虑过卖掉这个你祖先留下的手镯救孩子,但又觉得应该跟你商量,正在犹豫你就回来了。”
男人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亲爱的,我的就是你的,你当然有权处理,更何况是为了拯救我们唯一的孩子,他是由什么珍宝都换不回来的。不过既然现在有钱了,那我们就可以再把我祖先留下的这个手镯收藏起来了。”他轻轻拿起这手镯,“不过亲爱的,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吗?它似乎是一些铭文,我的祖父和父亲都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他指的是那古朴的暗红色手镯上用阳刻法篆刻的几个奇怪字符。它夹在几排规整的装饰性符号之间,显得十分突兀,不像是任何文字,但直观看上去就充满了神秘感,似乎通向什么未知的国度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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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城,沉默寡言的虔诚教士利奥刚刚因保护公主霍诺莉娅往返匈人王廷塞格德有功劳而被太后保荐提升品秩,成为了地方教区主教。
太阳很毒,利奥本来就不喜欢出门,此时更是待在自己的府邸里,潜心研究一份古老的文献。房屋中庭里,一方不大的水池的水被偶尔吹过的微风搅动,一点点拍击着大理石的地面,发出轻柔的响声。
在塞格德的旅途中,他的见闻和他的灵感与启示,都告诉他,他的教女霍诺莉娅公主极可能倾慕并心许那个匈人的王子阿提拉,而这将为西罗马带来巨大的危机和机遇。但作为她的教父,如兄如父般的感情让他无法坐视这天真美好的女孩远赴蛮族之地,嫁给那凶狠野蛮的蛮族之王。因此,这几天他一直在查阅王太后和几大贵族世家的族谱,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让公主不必再思念那蛮人,不必远嫁。
但越仔细查阅他越发现,不但皇室和大贵族家目前并无合适联姻对象,此事只得再议,而且他似乎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王太后似乎与已故的东帝国王太后尤多西娅出自同一家族,而这一家族除了毫无背景突然出现外,似乎还带有部分犹太血统。
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在涉及这些部分的文献记载中,大量出现了人为撕毁和损坏记载的痕迹,有的典籍甚至半本都消失不见。而在某一页被撕去的书页后,是一页空白的书页。
在那书页上,无意间拓印上了上一页的部分文字。那上面有利奥熟悉的拉丁文,也有他偶然间了解过一些的古希伯来文,还有部分他从未见过的字符,突兀地夹在那些古希伯来文之间,似乎拥有独立的属于自己的某种邪异的力量,似乎通往另一个未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