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蒂萨尼斯，人们常常用这样的中性词语来描述这个曾属于匈人王国的多瑙河北岸省份，正在经历它事实上独立以来最严重的动荡。准确来说，下蒂萨尼斯的朴实农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难民、小偷和蓬头垢面的据说是达官贵人的匈人老爷们。

　　这里是一处直辖于匈人王廷的领地，但人员组成混杂，有罗马来的基督徒，有泰西封来的拜火者，有流浪至此的据说是犹太人的迦南部落，更多的是本身就组成复杂的匈人东方兵团及其附属平民。

　　这里是匈人摄政阿提拉推行“屯田改革”的某种试点地区。在这样的地区，匈人把他们传统中作为后勤和“人质”的部族平民和长老们安置在相对稳定的后方，得到大量平民生产力的后方负责为兵团士兵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以换取兵团优先的保护和王廷对本地商人特许状的配额增加。

　　在这些试点的地区之中，下蒂萨尼斯直辖领地是为数不多的成功者之一。这样的成功来自于这里的保护者东方兵团的严明军纪，以及它直接的负责人，可敬的路曜将军的个人威望。因此，路曜将军的意外离世让这里朴实的民众悲痛不已，主动要求将这位将军安葬于此，并较为顺利地接纳了离开北方的东方兵团成为这里最新的主导者。

　　勉强可被称为省城的蒂里斯城的居民并不比河边的渔民知道得更多，毕竟王廷距此尚有数百里之遥。匈人王国崩溃垮台、北方陷入灾难和混乱的消息被一股股逃到这里的难民不断带来，让最迟钝的木匠和农民等人也明白了王廷和北方出现了什么异常。

　　几个灰头土脸的商人悲痛而迷茫地不断对众人讲述，说塞格德遭到了各国联军的入侵，王子们正在抵抗，又遭遇了众神降下的天灾，整个城市和大半个潘诺尼亚都化为了一片废墟和污泥，幸存者寥寥。

　　有同样从北方逃出来的人反驳，说不至于那么夸张，还说在洪水中见到了阿提拉王子和他手下的士兵，说匈人王国这样强大的帝国断不至于就这样一夜间崩溃。争论还在继续，人们都心烦意乱，因为不断有这样的逃难者逃到这里，这充分说明了北方的秩序正在崩溃，他们之中的老者叹息，说从王国统一至今的几十年安稳和平时光就要结束了，整个欧洲和文明世界都要陷入动荡和纷争了。

　　作为人们担忧中的崩溃与混乱的佐证，来自北方的远不止四散奔逃的狼狈难民，附近的蒂萨河及它汇入的多瑙河前几天经历了一场这个季节反常的巨大洪水，如山如墙的巨大洪水彻底摧毁了河边的部分田地，但好在领地整体地势高，因此未造成什么太严重的损失。

　　随着大量逃过来的难民和久久不退的洪水的，是一场规模不算小的瘟疫，这引发了省城和交通要道附近的几座城镇人员的大量死亡，而在东方兵团尚未完全掌控这个省份的王国崩溃早期，这场瘟疫导致的死亡甚至引发了一定程度的二次传播，正如塞格德发生的大洪水之后的惨状一样。

　　今夜是东方兵团掌控下蒂萨尼斯之后，和平的第一夜。上午新任兵团司令向民众们颁布了安民告示，士兵们已经开始主导洪水后的救灾和防疫，不断涌来的难民也得到了隔离安置和分化控制。

　　就在这个和平安宁的第一夜，一场梦境降临了。它完全笼罩了这个省份的每个角落，让所有的智慧生灵都得以窥见完全一样，仅是视角不同的近乎真实的梦境。

　　如水一样流泻而下的浓郁阴霾和雾气编织成了这个荒诞不经梦境的网和巢，人们在梦中直接显现在了一座虚幻的城市之中。有人认为自己到达了诸神允诺的天堂，但旋即，雾气里如地狱般恐怖的场面开始轮番上演，就像希腊乡间上演的那种拙劣粗暴的“蛮族戏剧”。被称为“傲慢”、“暴怒”和“色欲”等“原罪”的虚幻人物被以令人畏惧的方式重复着处决和复活，而那无形的“执法者”和被不断处决的可怜家伙均顶礼膜拜一位同样虚幻的骑士，祂的大名被称作“瘟疫”，是这座炼狱的四位执掌者之一。

　　这血腥而惨绝人寰的画面强烈地冲刷着梦境中的朴实民众的心智，让下蒂萨尼斯居住的为数不少的基督徒毫无怀疑地确信自己见证了天启和末日审判（1）。但很快，“瘟疫”骑士察觉了这梦境的闯入者们，下令让无辜的居民也加入这场恐怖的处刑。毫无疑问地，每一个进入了这无比真实的虚幻梦境的居民同时感受到了瘟疫，以及濒死却不能死去的极致痛苦。

　　清醒在绝望已经来临之时突然降临，蒂里斯城和周围的民众在漆黑无光的黑夜醒来。

　　在难以置信地确认了自己仍然存活之后，惊恐的民众七嘴八舌地交流，很快就把意见统一为对“瘟疫”的恐惧，以及已经为他们带来了“瘟疫”灾难的难民，尽管这些难民曾是塞格德的贵族或他们曾熟知的官员及商人，的强烈愤怒与敌意。

　　这其中最温和的意见是让塞格德和他的瘟神们滚他妈的，然后驱逐所有难民，有民众提议把这些北方来的混蛋全部烧死，这样他们就不会把天杀的什么瘟疫带到这里来。但毕竟民众们只是被恐惧和愤怒驱使，太多分歧矛盾无法弥合。有人提议找屈达尔将军裁决，又有人说这样的事情不应该被拿出来摆在尊贵的大人的桌子上，去找“公正者”们调停咨询就足够了。

　　——人们提到的“公正者”是居住在多瑙河沿岸山谷里的一群封闭而淳朴的居民，他们自称是失去故乡的流浪者，乐于帮助周围居民调停各种分歧，并以令人信服的公正和权威而著称。他们只保持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索要一些干面包。乡间的长老们赞叹地将这些人称为司掌善良人性的自我之神的眷族。

　　人们嘈杂的议论和争执声中，夜渐渐结束，一抹抹光亮刺破了夜幕，让原本处在角落里的人影显露了出来。那人影穿着陈旧而不甚贴身的粗布衣服，身材中等不甚起眼，沉默地注视着附近因梦境而陷入混乱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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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而凉爽的房间里，巨大的岩石柱梁恰到好处地分割着挑高的房顶和空间，让这里的温度不像外面的河边谷地一样尚没有褪去暑热，显得很宜居。

　　照罗马人装潢此类房屋的习惯，这宽敞房间的中央照例存在着一个不算大的浴池，与城堡其他地方的同类不同，它并没有过于奢华的绿松石或琉璃马赛克砖镶嵌，也没有这里最常见的一等或二等佣人侍候，只有一张藤条编织的躺椅放在水池边，一个没有蓄胡须的、面容英俊的青年裹着一条浴袍，正安静躺在上面，在尚未苏醒的朦胧黑夜里沉睡着，没有察觉走进房间里来的高挑女子。

　　当然，在女子进入房间向他走来以后，青年也已经醒来，但似乎与那女子无关，只是单纯的梦境破碎，自我苏醒。

　　“你总算是醒了，刚刚我跟贝里乌斯打赌，说你大概是直接睡死过去了，或者是喝了太多那该死的河水，被溺死在最初者（2）的精华里了。“女人声音轻快随意，完全没有在意刚刚醒来的青年的地位身份。

　　”你和那该被驴和努比亚人一起干屁股的贝里乌斯一样，在泰西封，在君士坦丁堡任何一个皇帝面前，都会被直接赐死。“”显然你不是那样的皇帝，甚至连某些宦官的权势都比不上。哈哈，你现在的表情就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说说吧，你看到了什么？“女人毫不畏惧，盯着青年冷漠的表情。

　　神情平静的青年微微颔首，并未起身，仍旧靠着躺椅，“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究竟这里跟那边哪里才是真实。那座城市是那里的核心，虽然那里是众神的居所，但即使是反面时期的神灵，也需要祂们眷族的供养和定位，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和冒险窥测神意的可能性之所在。”

　　他没有等待回答，接着自顾自说：“密斯卡是如同欧洲一样广阔的土地，阴霾迷雾之中包裹着它的核心，也就是‘炼狱’，它是‘乐园’的反面，是‘牢笼’眷顾之地，有阿卡姆河的支流流经，我这次的探索就发生在阿卡姆河里。”

　　马斯切拉诺和女子都没有提及的是二人，以及门口的贝乌里斯都了解的情况。共和匈人执政官得到了据说是犹太利未人遗民制作的银瓶，并成功窃取了罗马宦官克利萨菲斯手中银瓶里液体的一部分，借此这位执政官才能够借用那众神之地的力量，进入那虚幻与真实交织的梦境，获得某些启示。

　　银瓶之中盛装的，据传是那众神之地的河流，阿卡姆河中的河水。这河流据说来自最初者的精华，甚至古老于七神的诞生。直接饮用这河水，会出现严重的精神和人格分裂，沾染暴躁易怒、残忍嗜血等不良情绪和性格，但可以无视定位和信仰，直接进入那隐藏在七神信徒梦境世界中的众神之地。

　　“我听到了阿卡姆河——在密斯卡城，它被叫作绝望溪——里面亵渎污秽的呓语，看到了如同沙子一样多的天神眷族，它们自称是纤絮虫和七鳃鳗。在那些污秽的呓语中，它们见证了匈人王国的崩溃，但也提到了新的更恐怖的怪物在孕育，甚至它们都不敢直视。但这其中蕴含着机遇，匈人旧的秩序的崩溃将为新王的诞生奠基。”

　　女人嗤笑，“所以你觉得你会是那个新王？”“我再说一次，你迟早得死在你这张嘴上。”马斯切拉诺语气冷硬，却也没计较这种不敬。“我不是克利萨菲斯那种蠢货。但这意味着机会。难民里有大量的贵族和成熟的官僚，还有携款南逃的商人。塞格德能签发特许状，多罗斯托尔一样可以，特别是我们还直接背靠新罗马，金索里都斯可不关心谁是它的主人。”

　　女人正准备回答，却被窗外的城堡大门空地上传来的嘈杂声打断。那是来自于一支逃难的商队的。商队头领的声音尖锐而带着疯狂绝望。

　　“死...死了！！全都死了！匈人完了！塞格德完了！地..地狱，死亡之海降临了！我们都得死！所有人！！”

　　多罗斯托尔城堡外正在加固防御的士兵被这疯疯癫癫的老者的疯话吓了一跳，但无人在意。

　　阿提拉的狠辣，塞格德的坚固，匈人王国的强大，都是他们每一个叛逃者非常清楚的。他们可能不喜欢，甚至痛恨北方祖国的一切，但他们还没有疯到以为那个他们所有人的梦魇就这么自己消失崩溃。

　　刚刚的房间里，马斯切拉诺眉头紧锁，褪去了刚刚的所有冷漠平静。

　　............

　　层叠阴暗的阴霾迷雾之中，一点微光刺破了黑暗，名为密斯卡的诸神诅咒之地即将被第二天清晨的晨曦翻转，变为诸神赐福与居留的永恒之地——托尼克。

　　随着第一夜的结束，密斯卡已经不再适宜凡人存在，这藉由某种特殊仪式打开的“通道”正在飞速崩塌。这样的崩塌之中，一抹不够明显的阴影被很好地遮掩，让已经在逐渐醒来的凡人没有人注意到。

　　那是一张普通尺寸的纸牌，它上面用油彩描绘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身影被一块石头遮蔽，正在渐行渐远，笼罩在橘黄油彩表示的夕阳中。

　　阿提拉从梦境中醒来了，最后的来自那张普通纸牌的画面如泡沫一样完全消失了。

　　第一夜，晨曦正明。

　　注1：基督教圣经记载的最后一章《启示录》中，由神派出的四位天启骑士带来了灾难，毁灭了世界，紧接着开启了最后的审判。

　　注2：在匈人七神教会部分已经遗失的典籍里，曾记载过一位早于七神，甚至早于有“创造者”之称的天神的最初创造之神，创造万物后化为世界。据说，“众神之地”里的阿卡姆河和人世间最宽阔的河流多瑙河，都是这位最初之神的遗留。

　　（很高兴第二卷开始了，希望能继续给大家带来这个精彩的故事。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