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做完手术,回到科里。
急诊科的医生,给余水莲徒手止血的医生徐志良,在办公室等杨平,看到杨平回来,他立刻起身。
“杨---博--士,很-荣幸,能够---跟您上手术,我的名字叫做---徐志良。”
这家伙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断断续续,拖很长才能说完,说完后,他的脸红红的,纯粹憋的。
徐志良三十出头,外号徐结巴,天生结巴,但是这人奇怪,一遇上抢救,说话十分顺溜,抢救完了,他也恢复结巴。
他是南都医大博士毕业,论成绩本来可以留附二,因为说话结巴,面相又木讷,人家根本不要他,那么多人才,谁没事留个结巴。
徐志良没办法,到处找工作,哪知道连人事部门面试这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说见科主任,见到人事部门面试的,那样子跟木头无二,结巴半天说不出话,人家直接就拒绝,根本不给见科主任的机会。
兜兜转转,徐志良看三博医院急诊科缺人,去面试急诊科,这次运气好,见到熊四海了,熊四海反正缺人,只要能干活的,还是博士,什么歪瓜裂枣他都要,把他留下来。
徐结巴干活还是一把好手,而且越是大抢救,他越利索,说话都不结巴,杀伐果断,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愿意干,像一头牛,只干活,不提条件。
关键时候胆子还特大,就说这个病人,他敢伸手进去握住主动脉。这种事情,搞了好几次,把熊四海吓得够呛,找他谈话---保守点,别这么激进。
杨平正好想找他,因为做手术时发现,余水莲腹部的伤口,有一段不是自然形成的,边缘整齐,完全是手术刀切开延长的,想找他证实一下。
当时在手术台上,徐志良也在观摩,杨平专注手术,没有当场问他。
“兄弟,能不能把话说利索点。”张林拍拍他。
徐志良脸红道:“不---能---”
难怪没人要,这哥们说话能急死人,要是急性子,非被他气得吐血。
杨平示意张林别强人所难:“徐志良,你在现场急救的时候,延长了腹部伤口,然后伸手进去徒手止血?”
“是-的!”徐志良尽量说利索,但是办不到。
杨平给他一个大拇指,这人有魄力,换做其他人,想不到这样做,也不敢这么做,他不仅敢伸手去捏住主动脉,而且还是现场延长腹部伤口。
“我是---,微信聊?”结巴影响沟通效率,徐志良感觉不好意思,干脆微信聊。
他加了杨平的微信,微信打字聊,顺畅很多。
“我是阻断一会,放开一会,间断阻断。”徐志良微信打字非常快,或许因为结巴,他更喜欢这种沟通方式。
“你对腹部的解剖很熟悉,也非常勇敢。”杨平夸奖他。
“拿---一张纸---给我。”徐志良跟张林要了一张纸。
张林拿一张A4纸给他,他在纸上画了腹部的解剖图,非常精细漂亮:“杨博士---我不想在急诊科---我想来骨科,我本来就是骨科专业的博士,别人都嫌弃我,才去急诊科,我想跟着你,我会很努力的,我比很多人强,一定会让你满意,除了说话结巴----”
这句话还算流畅,可能偷偷训练很多遍。
这个家伙,虽然结巴,又木讷,但是这个病人的现场急救,要不是他突破常规,根本没机会来医院抢救,这不仅需要过人的勇气,还需要扎实的知识。
“你想来我们综合骨科?”杨平问他,综合骨科正好缺人,韩主任让他去挑人,面试的那一批人,他没看上,都平平无奇。
“是的,我比很多人强,不信,你考我。”徐志良毫不谦虚。
杨平笑道:“那好,我给你三个月试用期,你先回急诊科,我去跟你们主任要人,三个月试用期通过,就留在综合骨科,没通过就回急诊科。”
“谢--谢,我说话不行,不喜欢说话,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徐志良感谢杨平。
他来找杨平的目的,就是希望加入综合骨科,现在杨平答应,他开心得傻笑起来,说话都利索很多。
“师兄,他可是又结巴又木头,谁都不要的人,他裤子屁股上能够破洞的,你要他?”待徐志良走后,张林提醒杨平。
杨平倒觉得徐志良虽然有缺陷,但是个少见的人才,很奇怪,他怎么没入韩主任的法眼,杨平问张林:“徐志良来过骨科上班没,他不是骨科博士吗?”
“没有,很多医院不要他,他找不到工作,太小的医院又不愿意去,正好急诊科缺人,他从急诊招聘进来的,韩主任都不知道这个人。”张林对医院里的事很熟悉。
平时,徐志良也跟隐形人一样,只干活不说话,所以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唯一让人记住的就是,据说他的早餐可以吃六七个大馒头。
杨平略微思考,这样就可以解释,要是来过骨科,遇上韩主任,估计至少会给他一个机会。
“杨博士,这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智勇双全,他的图也画得很棒。”高桥插一句。
杨平心里有数,这么快能够把胸腹的解剖图画出来,危机时刻能够冷静分析,果断行动,勇于担责,胆大心细,的确是个人才,综合骨科正是缺人之际,让他过来试试。
杨平立刻打电话给韩主任说了徐志良的事情,韩主任还真不知道这个人,只听说急诊科有个结巴,干活不错,不知道他原来是骨科专业的。
“这事我去跟熊四海说,人一定帮你要过来。”
韩主任知道杨平看中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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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墨一直守候在创伤ICU。
第二天,余水莲的气管插管才拔出的,脱离呼吸机,还好,肝肾的功能没有出现明显障碍。
余水莲终于慢慢醒来,她本能地想活动身体,可是身上插满管子,他的手乱抓,嘴里叫着:亮亮,亮亮---
两个护士怕他扯掉引流管,一人按住一只手。
亮亮是余水莲儿子的小名,听到没有人回答,她噩梦般惊醒:“亮亮---”
“你受伤了,现在躺在病房里,你的孩子没事,放心吧。”护士安慰她,让她冷静下来,不要躁动。
可余水莲不听,使劲要挣脱护士的控制。
“宋医生,宋医生---”
宋子墨正在医护站,查看最新的抽血检验结果,听到护士的叫声,立刻跑过去。
“亮亮!”女人什么都不听,只是反复叫儿子的名字。
“你儿子很好,他没事,你受伤了,现在住在医院里。”宋子墨按住她,拿出手机拨打她丈夫的电话,交代他丈夫几句。
然后把手机开免提,放到余水莲面前,里面传来孩子的声音:“妈妈,妈妈,你醒了吗?”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眼珠转动,看着医生护士,然后停止了躁动:“亮亮---”
然后不再挣扎,安静下来,宋子墨挂断电话:“他们在等着你回去,好好养病。”
女人大口地喘气,似乎累了,又睡过去,宋子墨看血压血氧正常,也就放心,吩咐护士看紧点,自己又出去看化验单。
“宋医生,跟你抬病人的哪个是日本人?”蒙医生有事没事地找宋子墨聊天。
宋子墨平时对人比较冷淡,爱理不理的样子:“是呀!”
蒙医生也知道,这是他的脾气,不是真不理人。
“还是国际知名的创伤外科教授高桥文哉?”蒙医生很疑惑,一个大教授帮忙抬病人,骨科实力强大到这种地步。
宋公子也是医院头号天才人物,年纪轻轻,可以主刀很多手术,医院的传奇人物,哪知道突然冒出一个杨平,比宋子墨还厉害,骨科这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牛。
想想杨平刚来时,蒙医生认识他时,还是一个小医生,带着大家做一个艾滋病人的手术,现在已经是一个科室的带头大哥,手底下不仅有宋子墨,还有国际知名教授跟着进修。
人比人,气死人!蒙医生摇摇头,忙自己的去。
“宋医生!”
余水莲的病房里又出现护士的叫声,隔着玻璃,杨平看到两个护士按住她。
ICU病人都是单独病房,护士也是一对一二十四小时看护,宋子墨和蒙医生立刻赶过去,余水莲正疯狂扭头,企图拔除自己身上的管子。
“让我去死,你们不要拦着,让我去死---”她嚎啕大哭。
刚刚余水莲再次醒来,迷迷糊糊,待调整情绪后,发现下半身没有感觉,刚开始以为半身不遂,自己趁护士不注意,伸手去摸,摸到髋部居然发现什么都没有,心里一阵猛烈颤抖,双手立刻摸索着掀开被子,撑起身体,看到下半身没有了,整个人犹如坠入冰水。
又如五雷轰顶,余水莲全身冰凉,看着自己失去的半截身体,绝望之极,自己这种状态,治疗费肯定是天文数字,以后生活不能自理,成为家里的累赘。
活着将会给丈夫,给家里带来巨大的痛苦,她一时接受不了,想不开,顿时一股强烈的轻生念头产生,拒绝治疗,要拔出各种管道。两个护士见状,大惊失色,立刻按住她左右两只胳膊,
“够了,你儿子在外面等着你回去,没有了一半身体,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你看看有些人,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你想想你儿子,如果没有妈妈,每天上学连早餐也吃不上,在学校受人欺负,衣服穿几天没人洗---”
宋子墨帮助一起按住她,大声对她说,余水莲绝望地大哭,然后不再挣扎,只是以泪洗脸。
任何人面对这种情况都难以接受,必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宋子墨见过太多这种情况,尤其是肿瘤科,有病人确诊肿瘤晚期之后,直接选择轻生,有的甚至从医院窗户爬出去跳楼。
有时候,活着也需要一种勇气。
余水莲术后本来体质虚弱,脱离呼吸机不久,挣扎几下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宋子墨跟她提起孩子老公,她暗自流泪,悲苦万分,活着是家里的累赘,死了又舍不得孩子老公。
尤其孩子,要是真没有妈,孤苦伶仃,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想着就心里难受,翻江倒海,肝肠寸断,又无可奈何,难以面对事实。
“好了,先活下来,为了你的孩子,其它事情以后再慢慢想。”
人总会有个牵挂,抓住这个牵挂开导,效果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