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半月,晋无咎足不出户,闭门苦修,只傍晚与沈碧痕闲聊几句。
后者仅来回于卧室、餐房二院,每日除却吃饭睡觉便是打坐练剑,此外院中尚有夏语冰一些书籍,她闲时也会拿来翻看,虽时常独处无人相陪,却比之前两年谷中生活快乐百倍,她严守卓凌寒号令,对北院敬而远之,晋无咎武功怎样,她自是半点不知。
十五日内,晋无咎准心过关,于无招索刃中新增八脉气流,自二索、三索直至九索,再过两日,第十索终于完成,虽就变幻莫测而言,尚远不能与晋太极相提并论,可毕竟十条索刃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已颇显威力。
晋太极道:“到今日是第二十日,无招索刃你已深明大要,盘龙武学不论内外,我已尽数传了给你。”
晋无咎双膝跪地,道:“多谢老爷爷授业之恩,无咎铭记于心。”
晋太极温言道:“你起来。”
待他起身,又道:“剩下十日,便是不断重复增强火候,这无招索刃,你每纯熟一分,你小姐姐的生望便大一分,我和你小哥哥到时自会在凸镜上尽力而为,但最终能撑多久,可说悬于你一人之手。”
晋无咎道:“无咎明白。”
晋太极思索片刻,又道:
“这些日子你试练下来,想必已能体会我早先所言,以你眼下修为,最多算是‘双生太极’,但你悟性过人,这‘三花太极’你五日内必能突破,‘三花’既破,‘四象’、‘五气’水到渠成,可这‘六道’绝非旦夕之功,所以你‘五气太极’练成之时,便是我们动身之日。”
晋无咎道:“好,我一定加紧修练,不让老爷爷小哥哥失望,也一定不让小姐姐多受一天苦。”
晋太极微微一笑,转而眉色深沉,道:
“无咎你记住,‘五气’已足以应付十大护法,到时以双索力敌一切智,各以单索缠住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三人,以你内力修为,其余六人根本无法近身,外加无招索刃,对十人可说稳操胜券,绝不可冒险催劲强上‘六道’,否则你周身剧痛,必会影响指尖出招,到最后真气入脑压迫穴位,更有万箭穿心之痛,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活着,我们才有生望,你倒下,我们死路一条。”
晋无咎日前听闻讲解,确萌生过铤而走险之念,到这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道:“老爷爷所言句句属实,我不明就里,却在胡思乱想甚么?”
又道:“六大护法无法近身,万一转上‘三花盘龙’袭击你们,那便如何是好?”
晋太极道:“你的顾虑并非全无可能,却也不必太过担心。”晋无咎道:“无咎不懂。”晋太极道:“你一交手便会发觉,四大护法进招路数各不相同,一切智扑朔迷离,离众恶势大力沉,不退轮排山倒海,一切主刁凌狠辣,看似各自为战,实则彼此契合,相互补短。”
晋无咎道:“听老爷爷的意思,是甚么阵法么?”晋太极道:“说它阵法亦无不可,却非四大护法刻意为之,他们十余年如一日枯守‘十方盘龙镜’,彼此间心意相通,加之起居习武寸步不离,久而久之,战阵不布自成。”
见晋无咎眉头微锁,又道:
“我一早便对你说过,所谓强弱皆是相对,在常人看来,四大护法无一不是顶尖高手,可在无招索刃面前,再细微的缝隙也难瞒过你的双眼,这些缝隙,全由六道护法弥补,到时双方均无破绽,比的便是内力,你身负‘五气太极’,假己之外力,熬彼之内力,自能立于不败之地。”
顿过一顿,晋太极又似回想起甚么,眼望天边,缓道:“说起阵法,还属‘九乘瑜伽阵’最为难缠,单凭老头子一人,那是万万破解不了……”
晋无咎不知“九乘瑜伽阵”又是甚么,听他说得恍神,静静不去惊扰。
晚间来到厨房,正见鲁阿胜向卓凌寒禀报甚么,见晋无咎到来,立时支支吾吾,后者道:“鲁大哥,你但说无妨,是不是和玄炎有关?”
鲁阿胜瞧向卓凌寒,得他微一点头,方道:“盘龙峡谷昭告江湖,正月十二,沈家沈碧辰和莫家莫玄炎成亲大典,欢迎各门各派于外围山口道贺,届时一对新人会出谷回礼。”
沈碧痕心头一喜,她与莫玄炎从小情意笃深,实将这个师妹当作最满意的大嫂人选,却不敢流露出来,悄悄留意晋无咎神情变化,后者强作欢颜,端碗便朝口中硬塞白饭,明明味同嚼蜡,却举筷送个不停,一口菜也不吃,顷刻间袖口桌上全是泪水。
晋太极掐指一算,道:“正月十二,恰为四十九日到期、‘十方盘龙镜’正式施刑之日,这两家在搞些甚么?竟想喜事丧事同一天办完。”
卓凌寒朝沈碧痕看得一眼,道:“无咎,我们腊月廿五途经终南山,最多一日便能入谷,腊月廿六沈碧辰必死无疑,你又何需担心妹妹会嫁给他?”
沈碧痕忍不住道:“你们当真要杀哥哥?”
卓凌寒冷冷道:“沈姑娘,卓某向来一言九鼎,你想回家通风报信,卓某不会强留,但沈碧辰想要见到腊月廿七的太阳,卓某敢以项上人头向你承诺,绝无可能。”
沈碧痕正欲发作,见晋无咎恍若不闻,费劲将一粒粒米吞咽入腹,转怒为忧,道:“我是不想到时谷内尸积如山,卓帮主,请恕小妹直言,单凭一个丐帮,难以闯入盘龙峡谷,更别说想杀哥哥,小妹绝非虚言恫吓,说这些话是不想丐帮弟子有事。”
卓凌寒道:“这便不劳沈姑娘费心,卓某出发之前,自会将‘打狗棒’交出,卸任帮主之位,到时入谷的,便只你眼前三人。”
沈碧痕更是失笑,道:“只你们三人,与送死有甚么分别?”
说话间晋无咎已将一碗白饭吃空,起身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沈碧痕见他不由分说转身便走,放下碗筷,道:“晋大哥,你等等我。”
跟到房间,晋无咎正于火盆前呆呆出神,沈碧痕来到面前坐下,想着如何劝慰几句,听他先道:“碧痕。”
语气出离平淡。
沈碧痕道:“我在,晋大哥,你还好罢?”
晋无咎走到柜子前,取出一柄佩剑,一对羽翼,沈碧痕惊道:“这,这是师妹的‘帝喾剑’与‘鸿鹄之翼’,哥哥梦寐以求的两件物事,却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晋无咎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沈碧痕道:“师妹这两件乃是魔界圣物,非以身相许绝不赠出,你们,你们当真……”
晋无咎凄然笑道:“我和玄炎早有婚约,你道老爷爷是在骗你么?又或以为我在一厢情愿?”
沈碧痕颤声道:“所以师妹答允嫁给哥哥,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一早便与你们商量好了里应外合,难怪卓帮主那么肯定,原来早在哥哥身边安插棋子。”
晋无咎见她生出这许多误解,一时间疲于分辩,眼眶湿润,面带微笑,沉下嗓音道:“碧痕,此去盘龙峡谷,我没想过活着出来,等我死后,你可否代我将这两样东西还给玄炎?让她转赠未来丈夫,再帮我转告她好好活下去,切勿以我为念。”
两颊各挂一道断线珍珠,若无其事伸袖擦去。
沈碧痕道:“你既恨哥哥入骨,又何必成全哥哥?”
晋无咎道:“我只说未来丈夫,关沈碧辰何事?我之所以哭,是伤心自己此生不能再保护玄炎,又不是在嫉妒沈碧辰,小哥哥何许人也?没有十成把握,你觉得他会说出那样的话么?”
沈碧痕道:“你疯了……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教的实力……”
晋无咎拭净眼角,道:“我便当你是答允了,你现在是想回去报讯,还是想到时和我们同行?”
沈碧痕道:“双方强弱悬殊,我自是跟着你,到时你杀不了哥哥,我至少可以陪在你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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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日,晋无咎朝夕苦练,一句话不想多说,晋太极知他伤怀,只在“仁礼堂”前高台上屈膝打坐。
晋无咎排空杂念,“三花”、“四象”、“五气”接踵而成,却始终不出一声,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楚,眼中再无它物,好似茫茫天地之间,除却皑皑白雪,剩下便只一人十索。
最后一日傍晚,晋太极于餐桌上定睛细看,晋无咎鬓边竟已出现缕缕华发,叹惜他未老头白,却连一句安慰言语也说不出。
沈碧痕与他同室而居,见他对莫玄炎刻骨相思,犹胜当日对纤纤之不舍,默默伤感陪在身旁,为他心疼,亦为自己心酸,不发一言惊扰,却又悄悄注视一举一动,日间独处屋内,更暗暗抹了数不尽的眼泪。
腊月廿四,四人整好行装,晋太极将爱孙叫到北院,道:“无咎,这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我也没来烦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二十日内便让你到达汪沐阳的功力?”
晋无咎道:“无咎记得,可无咎二十日内只练就‘双生太极’,比汪前辈差得太远。”
晋太极道:“不然,你有‘易筋经’内功,可令索刃威力于无形中增强数倍,‘双生太极’在你手中,已和汪沐阳的‘七星太极’并驾齐驱,而你此刻练成‘五气太极’,可说俯瞰江湖,普天之下若非数人联手,再无一人胜得过你。”
晋无咎道:“多谢老爷爷传授盘龙绝学,无咎终生不忘。”
心道:“终生……再有三日,我便能过完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