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莫打得酣畅,却也大汗淋漓,回到“龙宫”卸下双翼,前往“戏水塘”浸浴,因莫玄炎内力特殊,未有教众于塘下焚火烧热,至于晋无咎身负盘龙“无极”,体表阴阳寒热但由一人而决,暑暖蒸腾固然不惧,清凉透肤亦教舒适。
二人既已成婚,前一日便同入同出,连同众多外人在内,无一以为不妥,可关乎终身大事,终须告知父母,莫玄炎坐于内侧,见晋无咎只遥遥相对,回想起连日同室同榻,他始终恪守承诺,最多搂抱亲吻,也是暗暗欢喜。
晋无咎道:“玄炎,你是何时发现莫家剑法的秘密?”
莫玄炎道:“你还记不记得陪我同闯少林寺‘枢械塔’?”
晋无咎道:“怎么可能忘记?那时我修为尚浅,竟然妄想接下九大神僧一十八掌,如今想来,可真够大言不惭。”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均自无限温馨。
莫玄炎道:“那你记不记得你第二个面对的是谁的掌法?”晋无咎道:“是鉴藏大师的‘般若禅掌’,鉴藏大师内力惊人,非但‘般若禅掌’势大力沉,在‘九乘瑜伽阵’中,双杵更是惊天动地,若非我对战中恰好悟出‘无极’内功,怕是一杵也接不下来。”
莫玄炎听他说得淡然,心中涌上一股柔情,暗道:“以后朝夕相对,总有一日,要磨着他将‘枢械塔’一至九层的所有细节,一字不漏说于我听。”
嘴上却道:“鉴藏大师两掌使完,鉴心大师责备他动了胜负生杀之念,当时这句话便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直到我回入盘龙峡谷,陪在爹爹身旁,入五十‘内阴魔’那几日,才想起确实有人对我说过。”
晋无咎道:“是岳父大人么?”
莫玄炎道:“不,是爷爷。”
晋无咎道:“爷爷?”
莫玄炎道:
“按照时间推算,爷爷被夏家兄弟暗算那年,我应该只有四岁,所以记忆才会那般模糊,可我向爹爹确认过,爷爷向来喜欢爹爹远胜喜欢沈师叔,爱屋及乌,对我自也比对碧辰碧痕多几分疼爱,见我读书读经,常对我提到‘心魔’二字,如生杀之心、胜负之心,皆属心魔,我虽似懂非懂,却留下一些若有似无的印象,而这些话,爹爹是不会对我说的。”
晋无咎奇道:“为何不说?”
莫玄炎道:“爹爹了解沈师叔,虽然爹爹武功始终稍占上风,可我毕竟比碧辰碧痕都小,沈家还有一个碧仁,天赋绝不亚于碧辰,而我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表姐,爹爹知道过不了多少年,魔神二界平衡便会打破,授我家传武学,不知下了多大决心,又怎会对我说起这些拖缓进境的佛理?”
晋无咎道:“也对,莫师伯若能懂得这些,也该悟出这二十招中隐藏的秘密。”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沉重的家族压力,心下疼惜,游至身旁坐下,与她手臂相贴,将一只左手握入掌心。
莫玄炎也不推开,道:“汪前辈第一次出现在卓府,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晋无咎道:“‘我不想杀他们,也不想赢他们’。”
莫玄炎道:“这句话给我莫大提示,我盘龙武学源于佛道,不想杀人再好理解不过,可不想取胜岂非太过荒唐?”
晋无咎道:“正因为汪前辈心思单纯,说出的每一句话才不会拐弯抹角,他定是在长期运功过程中,无意发现每每收敛生杀之心,则阳力可于头部畅行无阻,收敛胜负之心,则阴力入脑又能不受其害,做不到任何一条,便会痛入骨髓。”
莫玄炎嗯得一声,道:“当日我在‘长乐门’外遭遇碧辰,最后绝望之下使出‘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竟然大破沈家‘直符九天剑’,那天夜里等你入睡,我又如法炮制,却在真气入颈一瞬受了内伤。”
晋无咎惊道:“你说甚么?”
莫玄炎左手被他抓紧,道:
“我深知其中凶险,自会每一步小心翼翼,我为保莫家不被沈家吞并,从小苦练,只为有朝一日胜过碧辰,但莫沈两家武学各有千秋,我比他小了七岁,又是女儿之身,多年下来,始终输他一招半式,那日情形,我只道必败,最后使那‘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两招,只求自保不求得胜,反而歪打正着收获奇效。”
晋无咎道:“是啊,‘岫岩有崖’中有龙祖师自述生平,其中便提到‘禁其杀念,不执伯仲’,我教武学也真是与众不同。”
莫玄炎道:“所以不论爷爷还是你,都不愿对我明言,心魔此物,惟有凭借自身克服,旁人言语点拨,非但于事无补,更教修练者萌生新的杂念。”
晋无咎道:“你既能有此突破,证明一直以来,你并非一味争勇斗狠,想来也是因为看不惯沈碧辰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如今沈碧辰已死,沈家再无侵吞莫家的可能,你的心魔不药而除。”
莫玄炎白他一眼,道:“我自知差你太远,舍弃与你一争高下之心,不行么?”
晋无咎笑道:“你我之间,谁强谁弱又有甚么打紧?我武功再高,也只拿来保护你。”
莫玄炎伸展右臂滑过塘面,捧起一抔清水,自香肩缓缓倒下,晋无咎见她久久不言,又道:
“说来也是幸运,我在西安府蒙小哥哥小姐姐收留,修练‘降龙十八掌’,在沈碧辰算计下来到魔界,向你学习‘两仪’和‘凤涅璎珞剑’,是为让自己变得更强,从未想过要去胜过何人,后来小姐姐危在旦夕,爷爷为了救人,不得不假我之手施展‘五气太极’和无招索刃,我强上‘九转太极’,起因是为救任大哥和纤纤,入‘寿山不系’练成‘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是为驱除小姐姐体内寒气,入‘岫岩有崖’补充招式,是为尽快将你忘记,在少林寺突破‘六道无极’,虽说图的是那‘祝融’,究其根源,却为弥补对你的愧欠,我教内功何等凶险?我这一路毫无防备的走来,竟不费吹灰之力避过所有麻烦。”
莫玄炎听他说得云淡风轻,悄悄扭头看他一眼,心道:“你有晋家血脉,方能这般平步青云,说之幸运未尝不可,但换作另一个人代你前行,定能走到如你今日之远么?战胜自己远远难过战胜他人,这句话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够?”
道:“我只听见你说将我忘记。”
晋无咎知她说笑,道:
“自欺欺人而已,得不到你的陪伴,我惟有咬牙坚持,阻止周子鱼的野心,誓死护卫我教,有人想伤害你,我会用身体挡在你的面前,每日一得空便潜心修武,将自己活成仙界‘琢玉宫’那些机关蜡像,直到某日郁郁而终,武功境界前无古人,可回头想想,我活这一辈子的意义又在哪里?”
莫玄炎听他说得动情,将头倚靠在他肩上,一脸幸福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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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数日,晋莫除与护法洞主商议教务,便上“青龙殿”北翼切磋,盘龙峡谷虽教众众多,却难得有这一片无人问津之地,二人心无旁骛,短短数日,对各自武功又增加几分认知,莫玄炎手中“衔烛剑”更趋得心应手。
第五日卯时,天还只蒙蒙亮,晋莫在睡梦中被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吵醒,大觉意外,“青龙殿”二层原该没有旁人,推门来到廊上,南侧“梧桐居”亮着灯火,琴棋书画四女立于门口,外间另有一人,竟是夏语冰,晋无咎又惊又喜,道:“小姐姐,当真是你。”
莫玄炎跟在身后,亦道:“姐姐。”
夏语冰正想开口,见莫玄炎也在,嫣然一笑,道:“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晋无咎奇道:“连小姐姐都知道这个规矩?”
夏语冰也是一奇,道:“甚么规矩?”
莫玄炎道:“我卯时出现在‘青龙殿’中,姐姐自然一眼看出。”
晋无咎自觉无理,笑道:“正是,是我傻了。”
转而收住笑脸,道:“小姐姐,我和玄炎一直都在等你,现下终于等到了,我们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小哥哥在哪里?老帮主又是怎么去世的?”
夏语冰道:“无咎,妹妹,你们先别多问,西安卓府我们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接下来我想在仙界住上一阵,你们只要信得过我,便将谷外一切交给我们。”
晋无咎道:“我怎会怀疑小姐姐?小姐姐肯回到这里,我实在求之不得,但小哥哥和弛儿呢?小哥哥的处境想必更加危险,他为甚么不来?”
夏语冰道:“我上一次前来借人,已将弛儿托付给堂妹照顾,至于凌寒哥哥,便是我来找你的缘由了,今日五月廿七,四日后六月初一,我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此事虽有危险,但以你武功,当有九成把握,换作其他任何一人,胜算不足一成。”
晋无咎道:“请小姐姐尽管吩咐。”
一番商谈过后,晋无咎道:“小姐姐,无咎本将你视作这‘梧桐居’的主人,你便住在‘青龙殿’不好么?为何要去仙界?弛儿既然已在仙界,我命人抱他上来便是,费不了甚么事。”
夏语冰笑道:“你与玄炎妹妹比翼双飞,自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对我们凡人而言,‘青龙殿’实是高了些,上下来回多有不便。”
轻叹一气,道:“况且堂妹丧母之痛未过,又是身孕期间,我若得空,偶尔也能开导她一下。”
晋无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丧一喜弄得手足无措,惊道:“纤纤怀宝宝了?黄洞主她……”
夏语冰道:“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两件事,婶婶得知盘龙峡谷由你接掌,叔叔堂妹从此平安,当日便于房中自刎,据说身旁还有一个老奴。”
晋无咎喃喃道:“黄洞主,秦婆婆,为甚么……”
心道:“此事有何难解?自古女子失节事大,黄洞主始终隐忍,只为保全丈夫女儿,如此说来,我遣出教众,岂不间接害死她们主仆?”
夏语冰看出他的心思,道:“无咎,此事与你无关,你切莫自扰,婶婶死去自非你我所愿,可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晋无咎点点头,道:“多谢小姐姐宽慰。”
晋莫离开“梧桐居”,回到“龙宫”,晋无咎道:“玄炎你困么?要不要再歇会儿?”
莫玄炎摇摇头,见他满面愁容,不加过问,免得他更陷其中,岔开话题道:“四日后我也要去。”
晋无咎立时回神,道:“不可。”
莫玄炎道:“你担心我武功低微,非但帮不上忙,反要你分心救我?”
晋无咎道:“小姐姐所托之事并不很难,我一人足矣,此番出手不可恋战,行动务求一个‘快’字,多一个人反生变数。”莫玄炎道:“既知要快,你觉得你能快得过我?”
晋无咎语塞。
莫玄炎道:“诚如姐姐所言,你此行能有九成把握,有我替你分担,让你‘复归龙螭’得以尽情释放,岂不更能万无一失?”
晋无咎道:“要我点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只答允带你同行,至于到时你能不能露面,须得由我决定。”
莫玄炎薄唇轻噘,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