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泽伫立良久,即使伊人芳踪已去,全副身心依旧都在甲板上,面色一会欣欣,一会沉沉,一会晏晏,一会黯黯。失魂落魄下了船,在人群中飘荡来去,心思总在画舫船头盈盈一拜的身姿上。
神思不属间,一人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兄台,又见面了。”李云泽回头,面前的人白衣玉冠,倜傥潇洒,竟然是当初在武梁城大闹燕归楼的楚天阔。说起来李云泽对他并不讨厌,觉得这人虽然胡闹,却非胡为。
李云泽正待寒暄,楚天阔朝他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势,大摇大摆拦在一架缓缓驶过的七香车前,彬彬有礼地道:“姑娘请了。在下欲行远方,苦于足力难任,可否请姑娘搭载一程。”
七香车前后护卫、仆妇、丫鬟二三十人。护卫迅速向前,仆妇、丫鬟等团团围在车周。一名仆妇斥道:“哪里的狂徒,还不快让开!”
李云泽见状,不等楚天阔开口,一边连连致歉:“对不住,在下这位朋友得了失心疯,诸位见谅。”一边去拉扯楚天阔。
楚天阔修为高他一个层次,有心抗拒之下根本拉之不动。楚天阔道:“在下绝非失心疯,实是仰慕姑娘已久,寻故结识而已。姑娘兰心蕙质……”越说越言语轻薄。李云泽看护卫有动手的迹象,赶紧退让到一边,任凭楚天阔风言流语。
那名仆妇一脸怒气,对着护卫道:“你们都是死人么?把这狂徒,打个半死,再送官。”护卫早就按捺不住,抓衣襟的抓衣襟,按手臂的按手臂,一顿拳打脚踢。
楚天阔也不还手,抱头护面,只是口中言语更加不堪。动静越闹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营卫赶到,扫了眼车驾上的标记,迟疑着不敢上前。反倒是那仆妇看到营卫到场,喝令护卫住手。
营卫队长这才上前,询问事情原委。那仆妇道:“这人无礼,当街拦路,惊了我家姑娘的车驾,请差官费心查办。”营卫队长听罢,当即拍胸膛会严惩狂徒。
目送车驾离去,营卫队长打量着楚天阔道:“胆子不小啊,敢调戏周真人的女儿。嘿嘿,跟我们走一趟吧。”楚天阔嘻嘻一笑道:“这位大哥,又不是什么大错,在下愿向那位姑娘致歉并缴罚金,可否通融通融。”
队长脸一冷,喝道:“少废话!”楚天阔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道:“在下若举告他人罪行,能不能减轻刑罚?”队长嘿嘿冷笑不语,一招手,身后的营卫拿出铁链等物,便要锁人。
楚天阔忙道:“慢来,在下最怕这个。跟你们走就是。另外,在下还有一个同伙,要向营卫大哥检举。”
一群营卫都露出鄙夷之色,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怎地这么没骨气。楚天阔一指李云泽,道:“那看热闹的便是在下的同伙。他跟我打赌,非说我不敢拦周姑娘的车驾。他是主犯,我是从犯。营卫大哥可要明察。”
李云泽瞬间凌乱一片,暗骂楚天阔发的什么疯,明明是他搞鬼,怎么我倒成主犯了。
队长也没将楚天阔的话当真,只是正想着怎么向那位周真人献殷勤,自然抓的人越多越好,惩处的越重越好。看了李云泽一眼,不像是大家子弟,一挥手,把李云泽一道拿了。也不审问,直接扔到了牢狱之中。
阴暗霉臭的味道刺激鼻腔,楚天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口中犹自阴阳怪气地道:“楚某人坐牢无数,就属江津派的牢房脏臭不堪。唉!牢房乃是悔过自新之处,这般阴暗,这般味道,如何让人静心反省,有违圣贤之道啊!”
旁边的犯人听了,哄笑附和:“是极是极!理应每天三顿酒肉,晚上再寻些娘们来大伙快活,养好精神,爷爷们才有力气改头换面。”
楚天阔布下屏音阵,将犯人们的吵闹隔绝在外。在黑暗中泡好了茶,递给李云泽一杯。过了一阵,老不见李云泽出言相询,忍不住道:“朋友,你怎么也不问问?”
李云泽想了想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恕不奉陪。”楚天阔嘻嘻笑道:“兄台,你这护花使者当真称职。这么久过去了,还在溪君姑娘身边护佑,佩服佩服!”
李云泽忙道:“她就要嫁人了,你莫胡乱编排。我自离开燕归楼后,再未闻知溪君姑娘的音讯,彼此间更无私交往来。”
“嫁人?”楚天阔莫名其妙,好一会才疑惑地道:“要出嫁的不是她的二姐么?”
李云泽将晨间所见说了,楚天阔笑道:“你这人忒没见识。此地风俗,女子出阁,由幼弟幼妹送嫁,代为应对外间礼仪,新娘子是不露面的。故而人家是替姐姐致谢乡亲。”
听楚天阔说了原委,李云泽没来由心头一松。楚天阔笑道:“你这人太不老实。溪君姑娘在这江蒙城中,你怎么也恰好在此?可莫要说巧合而已。”李云泽心道,真的是巧合而已。
楚天阔接着道:“说正事……”李云泽立即出声阻止:“打住,你莫说,我也不听。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参与。”楚天阔道:“别忙着拒绝。这事可跟溪君姑娘有关系。办好了,抱得美人归也未可知。”
李云泽才不信他的鬼话,起身要躲到一边。楚天阔一把拉住,趴在李云泽耳边,细声道:“新郎官已经死了,现在的新郎是替身。”李云泽大惊,半晌才道:“你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楚天阔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真!我这人最懒散,万事不愿问,独独一样,见不得女子受苦。若是见到了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云泽犹自不信,问道:“你可有凭据?”楚天阔手下不停:“正是因为没有凭据,才烦恼。要是有凭有据,直接往桑永寿面前一撂,事情便结了。”李云泽心里有七八分相信,口中却道:“无凭无据,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楚天阔道:“所以,我到此地找凭据来了。止我一人,难以成事,得有帮手才行。”李云泽看他直直望着自己,回想与他偶遇后种种,明白过来。从头到尾,这小子是故意找自己来的。盘算良久,方道:“你先说说看,若是可行,给你做个帮手也无妨。”
“那不成,你先答应,我再说办法。”看李云泽还要说,手一挥:“不讨价还价。”
李云泽闷闷地道:“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楚天阔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情关历来难过,想你也不例外。”
一壶茶刚喝完,李云泽忽然觉得身前地板轻微晃动了几下。立即施展五识唯一术,听到对面的楚天阔站起来,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走。随即听到衣襟带风的声音,竟然从身前跳了下去。李云泽向前迈了一步,探到前面出现了一个洞口。
跟随跃下,约有一丈深,像牢中一样阴暗无光。楚天阔细声道:“兄台,委屈一下。”说完,趴下身来,匍匐前行。李云泽听音辨位,摸到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钻进去跟着爬行了四十余步,豁然一宽,进入一座枯井之中。
井壁上有一个木盒,楚天阔打开,取出两套江蒙城营卫皂衣。两人换妥,听井外无人,一跃而出。外面是监牢的伙房,专司监牢狱吏与犯人的伙食,与监牢隔着高大的狱墙。为了安全方便,在墙上开了三尺宽的几个洞口,传递餐饭。也因此,伙房并不在警戒的范围之内。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从伙房后门走了出去。
李云泽暗暗心惊,无论在哪座城池,监牢必定是防卫最严密的地方之一。楚天阔就这么不知不觉把自己带了出来,可见九盟对江蒙城渗透之深。
江津派有一特异之处,山门坐落在两座山峰上。一名蒙悠山,一名江远山。一南一北,跨沌河并肩而立,在摩云处以索桥相连。江津派又称之为南山和北山。
李云泽和楚天阔赶到蒙悠山下。远远看见长长一队人马,足有百人,打着九盟旗号,挑着两百盒礼盒,浩浩荡荡,到了南山脚下。
李云泽还以为要扮作挑担的力夫,随着送礼的队伍混进江津派山门。哪知楚天阔却拉着他七转八转,走到草木深处。只见两个箩筐高六尺,径四尺,装满了枯叶,立在树林中。楚天阔取出两张灵符,两人身上各贴一张。
灵符激发后,李云泽虽然看到楚天阔活生生站在面前,竟然无法察觉到他,气息,热度,动静变化,一丝丝都感觉不到。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灵符?如此神奇。”
楚天阔避而不答,作出安静手势,将一个箩筐中的枯叶扒拉扒拉,钻了进去,又用枯叶盖住。李云泽只好有样学样,钻进另一只箩筐。
不久,箩筐被人搬起来,放在一辆驮车上,晃晃悠悠往前走去。半刻钟后,前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李云泽耳力非凡,听出是九盟送礼的队伍。驮车就这样吊在队伍后面前行了里许。送礼的队伍停下,有两个人大笑着寒暄。
一人道:“楚掌柜,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九盟带队送礼的是九福客栈的掌柜,也是九盟驻江津派驿馆主事,名为楚传光,筑基中期修为。
楚掌柜回道:“劳向真人亲迎,不敢当,不敢当。”江津派前来迎接的是金丹真人向春明,可谓给足了九盟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