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书元与李云泽来到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末了,何云同道:“师伯临走时,一再嘱咐要将师伯行踪保密。弟子等人无能,不知如何被漠北人摸清了虚实,致有此患。全是弟子等人的过失,还请师伯降罪。另外,弟子鲁莽,对敌之时曾许下三个内门弟子、三十个外门弟子的奖励,还请师伯明察厚赏。”
余书元听罢经过,大手一挥,道:“过错在我,为了其他事,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你们身为东华弟子,临阵勇往直前,应对进退有方,没有辜负师门和你们师傅这么多年的教养,看到你们如此,师伯十分欣慰,我东华后继有人。你所许下的奖赏翻倍,剩余诸人,若是自愿,可入东华为杂役。另外,我会开坛讲道三日,只要参与战事的修士,修行之中的疑难不解可以尽情提问。”
何云同听了“东华后继有人”的评语,心中不胜之喜。这位师伯人虽亲和,且诲人不倦,但眼界甚高,门中师兄弟若得其一句嘉评,足可以傲视同侪。
在何云同向余书元禀报事情经过之时,李云泽跑过去找到张承歌,劈头问道:“小叶呢?在哪里?”张承歌一指茅厕的方向。李云泽撇下张承歌,跑到茅厕里。
茅厕是北方的旱厕,以条石或块木架起悬高,下方是便池。李云泽伸头向下方看去,一个小小的脑袋藏在阴影中,颈部以下都淹在便溺里。
看到一个人探头下来,眼神里都是恐惧,待看清是李云泽后,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李云泽伸手进去,一把把柳叶拉出来。柳叶死死抱住李云泽,脑袋恨不得挤进李云泽心口里,再不出来。便溺沾染了李云泽一身。
李云泽也顾不得,轻拍安慰。不知柳叶在这脏池之中泡了多久,想想真恨不得把张承歌抽死。又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好的藏身之地。
张承歌直到看见李云泽将柳叶抱出来,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虽然从交战到现在,不过半日,但一面要算计战事,耗费心力,一面要忧心战局,承担压力,还有一面要时时担心柳叶出事,毕竟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成人犹自嫌恶难以承受,何况那么小的女孩子。
何云同过来,道:“小兄弟,余真人要见你,快来。”态度很是亲热。见张承歌软躺如泥,呵呵一笑,抓起扛在肩上,带到余书元面前。
到了余书元面前,何云同将张承歌放下。哪知张承歌依旧是好死不死的模样,懒洋洋地上一躺,两手对天抱拳,有气无力地道:“拜见真人。”
何云同急道:“臭小子,起来好好跟真人行礼。”张承歌道:“我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操过这样的心,让我歇会,歇会。”
何云同还待再说,余书元一摆手,道:“去做你的事。”何云同只好拱手告退,临走不忘向张承歌使眼色。
张承歌对何云同的暗示视而不见,就这么躺着,抬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书元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
张承歌道:“能活着,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现在回过头想想,虽然赢了,我们也死了好多人。其实有很多好办法,能让更多人活,当时脑子乱,没想起来。比如说,不该在镇子里傻傻的死磕,把这些漠北蛮子勾引到山包包里面,兜兜转转,借用地形地势;比如说,一开始胆子小,生怕敌人杀不死,非得多砍几刀,多放上几个术法,好多攻击都是重复的,把灵元、灵符都浪费了,要是能省下来,后面不至于这么紧巴;比如说,最后那招浑水里面摸金鱼要是能早一点想起来,根本就不会给漠北人结成一伙的机会。唉,那会怎么就想不出来呢?我这死脑筋。”
余书元听了这番话,忽然想到,以前还奇怪为什么李云泽和他性子完全不一样,两人却一直交好,道理原来在这。怕张承歌想太多,走过去,衣袖拂过张承歌脑门,施术令他沉沉睡去。
此战虽胜,小镇修士也死了一小半人,更是人人带伤。张承歌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除在祭奠、安葬战殁修士时少有的严肃镇定,其余时间都躲在房子了不出来,多数时候呆头细想,偶尔写写画画。连余书元讲法也懒得出来听。
众人最关注的一件事,便是授赏。这次奖励的名额虽多,也只能覆盖到十分之一的人。名额的归属可以说关系到一生的命运,得之,也许从此就飞黄腾达,失之,可能终身沉迹下潦。
除了几个曲侯、屯长、队率笃定自己能占上一个名额外,其他人心中皆有期盼,又惶惶不定。觉得有希望的,便找队率套交情、求关照。队率却情不过,便找屯长,屯长又找曲侯,几个曲侯一碰面,商量来商量去,便去找张承歌。
张承歌毫不客气地说了三个字:“都滚蛋。”打发走几人,张承歌晃晃悠悠来找余书元。
余书元道:“奖赏的事你自行决定,无需问我,也不必问何云同他们。”张承歌道:“当然我说了算。你们要插手,我还不认呢。这次找真人是别的事。”余书元心知他必为授赏事而来,也不说破,示意他说下去。
张承歌道:“真人,内门弟子比外门弟子要强不少吧,不知道一个能换几个?”他算来算去,总差着几个,才能做到分配公平。
余书元闻音知意,笑道:“你当这是做买卖么?”张承歌挺着脖子道:“真人,这些人总归是为了东华派打生打死,总不能这点情面都不讲吧!”
余书元道:“那好,一个换五个。”张承歌听了,趁机又道:“能不能转让?”余书元听了只是冷笑。
张承歌有备而来,道:“当初可是说好的,以功绩换玉碟、玉令、玉佩,可没有说只能本人使。”这是实情,余书元捏着鼻子“哼”了一声。
张承歌知道自己打的鬼主意瞒不过余书元,连做几个长揖,走出老远,还高喊着“谢真人”。
这日一早,张承歌集齐所有修士。虽无号令,一众修士仍自觉按曲、屯、队、伍排展成列。
张承歌卓立队前,道:“大家伙说,咱们打生打死,为的啥?不就是为了个好前程吗?但是东华派不是杂货铺子,谁想进就进。想入门派,靠什么?靠功绩,其他全是屁。”
“我张承歌只讲公道,有认为不公平的,到前面唾我的脸来。先说第一个,张承歌,外门弟子名额一个,有没有人觉得不成?”
众人本以为内门弟子必然有他一个,谁知他只领了一个外门弟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无人应答。
张承歌脸一冷,道:“怎么,老子不够格吗?”底下轰然应是,想想不对。纷纷嚷嚷的说“够”“够格”。
张承歌依次高唱受赏人姓名,每呼一人,必详述其前前后后所立的功绩,然后高声问是否该赏。他所唱到姓名授赏之人,或者是南门拼杀,充当尖刀的;或者是进出火海,冲进敌营,袭杀漠北人首领的;或者是易装潜入漠北人阵营中,制造混乱,破坏敌人阵脚的。处处拼杀在前,战功有目共睹,从头至尾未有一人反对。
唱过第十九个人的名字,张承歌道:“前会子奖赏的,都是在全局上立功的。剩余四十五个名额每曲十五人,打仗的时候,你们三曲各有各的功劳。捡拼命狠、杀敌多的兄弟赏,曲侯、屯长自己商量,完了报我核准。”
底下人一听,犯了糊涂。刚才加上张承歌,已经奖出去二十个名额了,余真人开恩,将何云同许下的奖励翻倍,共六十个。算下来,只有四十个了。怎么张大统领说还有四十五个名额,难不成张大统领算数差到这个地步了?
何云同在一旁道:“张兄弟用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换了五个外门弟子的名额。”众人这才晓得,张承歌因何不领内门弟子的奖励。原来如此,不少获得名额的修士都想,也许自己的名额就是张承歌用内门弟子的奖励换来的,心中大为感激。
能被张承歌任成曲侯、屯长,自不是傻子。心道回去后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人讲情求情,即便最后是秉公行赏的,不服的人必然也以为其中有猫腻。
直接当场议论起来,很快各曲侯轮流向张承歌呈报名单,一如张承歌一般,唱一人姓名,详述其功绩。张承歌全部准了,无一核驳。
随后,张承歌突然来了一句:“当日装扮成漠北人去做奸细的,几人受赏,站出来我看。”张承歌一数,二十一人,点了点头,令其归队。
众人记起当日张承歌曾对易装潜伏的修士许下二十个名额的奖励。清点人数,是为了不背信于人。剩下的人心中失望,但又说不出话来,行赏过程彻头彻尾、公平公正呈现在眼前,怨只怨自己不够勇猛。
张承歌道:“还有一件事,不能不说。咱们能赢,最要紧的,是靠东华派几位真人缠住了那两个筑基修士,否则咱们只有一起完蛋的份。我虽拿不出对几位真人的奖赏,但几位的功劳在这里不能不说,兄弟们都要心里有个数。”众人都点头称是。
何云同等人虽然不在乎奖励,听了也觉得心中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