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早,军士来报:有人求见!
文呈马马虎虎洗漱一番,迎出帐外,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祖茂。
夏日晨露湿重,那祖茂袖手,站在霞光之中,两肩已是濡糯。
“祖将军早早来访,呈未及营门迎讶,还望恕罪恕罪!”文呈赶紧致歉。
祖茂微微一笑,抽出手来,对文呈行了一礼:“无妨,无妨。倒是茂不告而来,扰了文功曹清梦,冒昧了,冒昧了。”
寒暄几句,请祖茂入帐内,自有早起的胡女,过来奉茶。
祖茂眼见曲发褐眼、通体蜿蜒曲折、浑身洪湖水浪打浪的胡女进来,两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旋即恢复平静,保持一副危襟正坐的儒雅模样;
随即,又窥见胡女,举起手中铜壶,将滚烫的开水,徐徐冲入茶盏。
旦见那盏中绿叶翻滚,恰似劲风吹麦苗、又如嫩柳抚清溪,一股异香,瞬间扑鼻而来…
咽口唾沫,祖茂眼角余光偷瞥,见文呈一手举起茶盏、一手拿着盖子轻轻撇开茶沫,“滋溜”一声,喝将起来。
“祖将军,请饮茶。”文呈一面说着,一面放下茶盏,嘴角微笑,看着祖茂。
祖茂有样学样,也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然后长长的舒口气:“好茶!入口微苦,回味愈甘,轻啜一口,通体舒泰!”
停顿数息,祖茂拱手道:“敢问文功曹,此茶可是西域传来?不曾想,那蛮族之地,竟有如此雅致茶道!”
文呈笑道:“非也。此乃汉安「文举香茗」,无需醒器皿、筛茶,煎水调水,更不需制茶饮、制配香。汉安乃瘴蛮之地,都是俗不可耐的粗鄙汉子,哪有苦等一壶水「三沸」的耐性!直接一洗了之…不不,一冲就喝,撇脱倒是撇脱,就是有些许莽了;让祖将军见笑了,还望祖将军原谅则个。”
祖茂脸上红光一闪而逝,堪堪笑道:“文功曹客气了,此等好茶汤,为茂生平之仅见,清香怡人、清澈见底,一如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卓尔不群,好茶,好茶!”
“既然祖将军不弃,待到将军归去之时,奉赠将军一罐便是了。”文呈意味深长的看着祖茂:“只是,将军未及日上一竿,便来探访,当不是来饮茶品茗罢?”
“哈哈,文功曹果然快人快语。”
祖茂举盏,享受了一口香茗,方才开口道:“汉安军,千里迢迢来助凉州平叛;我江东子弟,更是不惜万水千山来此土,想必,文君与茂,还是有共同抱负的,理当多亲近亲近。”
文呈笑道:“汉安多山,我好比那山中猎户,辛苦狩猎,不过是求果腹而已,哪有甚抱负!”
祖茂放下茶盏,胡女上前续茶,祖茂也是渴的久了,暗自咬牙,这才将目光,从富安娜的耳垂上,生生拉扯回来…
对文呈堪笑道:“文功曹太过自谦了。君若是山间猎户,那茂岂不是富春江畔一钓叟?少年英雄,岂能沾染半点暮气!我家主公有言:男儿大丈夫,生当作人杰。若是生不能立言,便尽心利济,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哪怕甚么铜床铁柱、剑树刀山,也是要拼一拼的。方才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文呈鼓掌称善:“孙将军果然好志气!奈何,我本矩视尺步之辈,益州多为守株待兔之流,尽皆不束缚而自甘井蛙者。宇宙寥寥,孙将军乃当世豪杰,何以与夏虫语冰哉?”
见此路不通,祖茂自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对文呈道:“我家主公,见文功曹高雅,特搜罗上等白玉一枚,又重金请来雒阳工匠,精雕细琢成白玉龙佩,请文功曹鉴赏把玩。”
言罢,起身递上玉佩,富安娜接过,转身奉上。
文呈道一声谢,看了几眼,便随手将玉佩放在案桌上,开口道:“孙将军送来如此贵重厚礼,呈受之有愧啊!烧香拜佛,最是怕跑错了庙门。吕司马、王营长那边?”
祖茂讪笑:“吕司马、王将军处,自有我家主公,遣孙香与孙勋前去拜谒。还望文功曹,在二位上官面前,多多替我家主公美言几句。”
说完,祖茂起身,对文呈深深一礼:“拜托文功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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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霸帐中
孙勋面带难堪,对王霸道:“王将军领兵,远道而来,当是想建功立业,解救民众于倒悬、替自己博个大好前程、图个封妻荫子罢?我家主公,允文允武,能征善战;多年来,善待属下、赏罚分明,绝无半点贪功之举,孙将军之美名,那是有口皆碑的,还望王将军三思。”
“孙将军本领高强、品行高洁,与我何干?”
王霸把玩着案桌上的一堆金饼、东珠,漫不经心地说道:“手中有钱、有粮,哪愁招不到兵马?此地民生艰难,满地的青壮无所事事。只要孙将军振臂一呼,数千兵马,三日可得,何必揪着某家这仨瓜俩枣不放呢?”
孙勋暗骂:我家主公哪有什么钱粮?
若是我主公,手中真有养活数千兵马的本钱,何须低三下四的来求你!
“这样罢,”王霸放下手中浑圆贼亮的东珠,开口道:“都是替朝廷分忧、都是为解救生民于水火,某家将这些财物,退还与你,再奉上粮草三十车,助孙将军招兵买马,可好?”
区区三十车粮草,不过三万斤罢了,据说汉安军的马车,一辆可以拉两千多斤,也不过区区六、七万斤,哪养得起数千兵马?
摊到人头上,一人不过二三十斤罢了,顶多撑半个月而已。
“勋,先谢过王将军美意。”孙勋叹口气:“吾也不说皇埔将军的军令了。且问王将军,你真的忍心,看着蛮夷肆虐我汉家沃土、屠戮我汉家儿郎?”
王霸闻言,乜孙勋一眼:“休要扣我一顶「拥兵自重、坐视不理」的帽冠!羌人作乱,我汉安军自会与其厮杀,何须听从你家主公支使?”
孙勋无奈,只好闷头饮茶,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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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凯大帐宽阔,礼品也是堆的最多,案桌上堆不下,连地上都是锦缎。
吕凯恋恋不舍的放下一本蔡邕用他独创的“飞白书”抄写的《论衡》八十五篇之《逢遇》,用手掌轻轻摩挲书皮,叹口气,“孙将军此礼,太重了。当年王充、王公著成《论衡》,是何等的文坛盛事!万人空巷,车马绝道十里,一时间雒阳纸贵啊!加之有蔡公这位旷世逸才,亲笔抄写,此书,换十座田庄,那天下士子们,也是会抢破头的。”
孙香闻言,心中一喜,脸上依旧平淡,拱手道:“红粉送佳人,名剑配英雄,如此般珍本,自然是吕司马此等益州学士,方能鉴赏,一本闲谈人生际遇的抄本而已,我族叔将此书,赠予吕司马,甚妥,甚妥。”
吕凯苦笑一声,“有汉安令孔君当面,我哪敢提经史!不过是,识的一些字罢了。此般礼物,孙将军还是退回你家叔父罢,季平消受不起。”
孙香心中咯噔一下,试探着问:“不知吕司马心中,对奉命借出一支兵马,有何担忧?”
见吕凯不言,孙香拱手接着道:“此番平息羌乱,我家族叔放言:给我一支兵马,坚独自领兵,耗时三个月,足矣!莫非,吕司马信不过我家族叔的本事?”
吕凯摇摇头,“我汉安军将领研判,两、三月间,羌乱可平;与孙将军所见略同。”
“那吕司马,可是担忧我家族叔,会独自吞了汉安军的功劳?”孙香直起身,朗声说道:“若是吕司马担忧此关节,尽管放心!我家…”
“非也!”吕凯摆摆手,直接将孙香家的族叔,给扇回喉咙里,卡了个半死,“汉安军,出身于蛮夷之地,并不稀罕那军功……有军功又如何?中原士民,依旧不会高看我等一眼!”
叹口气,吕凯指指大帐外面:“和尚在外面,大殿里,不过是一尊泥塑菩萨而已,摆着供人看的。你跑到我这里来,使劲敲什么木鱼?任你磕破了头皮,也是无益…”
孙香顺着手指,看向帐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