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很是担心孩子们的称呼。
他怕的是卫央听到了会不悦。
“都过来。”刘员外叫来小孙子们,蹲下叮嘱,“过去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该改口总须改口,该放下都要放下,爷爷放下了,你们也当要放下的,懂吗?”
小孙子摇头拒绝:“才不要,而且大娘囊也不喜欢。”
老员外心中叹息,人家如今是什么身份?该照顾人家的情绪才行。
以前的卫小郎,如今是名震天下的上将军。
让人家不快活,那就是咱们自己不敢快活。
这孩子怎地都不懂这点道理呢啊?!
他正待严厉教训之,忽听外头有人声说话,竟是几个孩子回来了。
“这几日刘敏转运工作太忙了,她们每晚加班到深夜,怎会晌午会回家?”老员外心里一紧,但又听说笑声很热闹,心中更好奇。
难道要提前休沐了?
老员外头大如斗,她们一闲着就会给他找老伴儿。
这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门一开,小妇人们说说笑笑进了门,衙门里做事的公服还在,工厂里的脸有墨色,学堂里的手里还拿着一根教鞭呢。
只其中三个,让老头既惊又疑心了。
怎么是他们?
“爹爹万福。”冯娘子忙先行礼。
老员外板着脸,点下头批评:“大事那么多,常回来干啥?老夫很自在,你们不要管了,该作甚作甚去。”
三个孩子们惊喜地冲过去,跑到三步之外赶紧行礼道:“大娘娘,卫大兄来啦。”
卫央原本心情很好的,可闻言脸色顿时一拉,不满道:“这什么破称呼?”
大孩子笑道:“各交各的呀。”
“不能这么办,要不这样吧,你们行行好,叫一声伯伯,有糖吃。”卫央先收买。
三孩子一起抗议:“糖吃多了不长牙,水喝多了不长个,我们又不傻。”
当年怯怯的担心别人欺负的小孩童如今也都长成一溜烟跑得老师撵不上的少年人了,卫央瞧着也觉着胸中快慰。
他回头叮嘱:“我给你们带来了三百斤作业本……”
三孩子当即撒腿就跑,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刘员外瞧得清楚,心中分外欢喜,就说道:“那可真是苍天有眼了,这几个坏小子,就得这么办他。”而后到,“你们做什么去?”
卫央神色郑重,拱手商量着说道:“我感觉到了应该有老婆的心态了,三两年内要……”
话没说完就听老员外拍着大腿赞叹道:“好家伙,你才想起来,好,很好,此事要与冯步青说,他若是不来,老夫到时候可就当仁不让地坐上头了。”
卫央道:“这是哪里话,江南人来与不来,老员外都该在上首。世间多有以一块冷冷的石头,禁锢万千女子的一生的泼才,少见员外这样的圣人。生冯芜之人在江南,活她们的既在江南,也在边地关西,不知感念老员外恩情者,岂非与禽兽无异乎?!”
刘员外大觉快慰,遂承诺:“到时老夫定会盛装而来,且当仁不让居首。”
而后又叹道:“只是很想这样的好事,再多那么三两场。”
妇人们齐声说道:“爹爹虽老有所依却孤苦凄冷,此事办妥之后,女儿们自会愿嫁则嫁愿守则守,爹爹有怜惜女儿之情,女儿岂有抛弃爹爹之意。这般做人,与禽兽何异之有乎?!”
老头十分无奈,只好求助卫央。
卫央笑而不语。
这种事他当然会帮忙,但人家妇人们有那么好的心意,他应当支持。
“我们叫他们回家,是要一起去看一下刘兄,他太过命苦,我们也不能忘记了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往后不管走到哪,他也是一个家人,为夫妻已不成,为兄妹自应当,他是逝者已逝了,我们这些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活得好才可以,他这人胆小,我找他聊过好几百次,竟也不敢找我摆一摆阵势,今日定了心意,这就去告知他一声,愿他能得以安慰,不必再行挂念了。”卫央心情很是复杂。
老员外默然许久,笑一笑说道:“你们都有心了。”
“孩子们不必去了,我们几个去就行,往后逢年过节,我们还当去寄托思念,”卫央见员外鬓角雪白,心中不忍道,“须有更多的精神寄托。”
他询问:“刘兄少年时期,便有文章著作问世,我听说,他在于句读方面很有一些研究,若是有论述,老员外还请费心收集,当刊本面世才行。一旦此事做好了,那也是为后人更通透的学成圣人文章,了解上下千年嘛,这些文章著作,不知员外可曾收集整理?”
老员外惊喜地道:“果真能刊本?”
“十分能刊本,我见学堂里多有教师在讲解句读,然谬误很多,这不利于少年学古人习经典从而更进一步创造新学识何学文,”卫央道,“此事我琢磨几年了,如今正要大规模推广,正当集思广益综合各家之所长,刘兄所留学问,自成一家正当其时,还望员外能成全这等好事。”
老员外二话不说,慨然承诺挂印:“前些天,王爷有意叫我管学堂,我自感年迈,既如此,老夫当老而弥坚。”
“那才叫老当益壮,老员外出山做事情,实乃西陲之幸,关西儒学有救了。”卫央十分高兴。
刘员外细看他的神色,只觉这人待儒学并不是那么反感,甚至他还有些仰慕其华灿烂、其传悠久。
卫央当然不讨厌国学,不但不讨厌反而十分看重。
理工当兴,兴在国学昌盛之处,如人之一双手脚,少一个都不行,厚此薄彼乃至是爱此恶彼者那才是真蠢驴!
一时收拾妥当,刘员外看着几个小孩子,那几个妇人一备了些家常菜,取一些蔬果,一行逶迤出东门,往城外走十来里,东山脚下向阳山坡上,有坟茔许多,刘公子之墓正在其中间。
墓前花圈枯萎纸钱早无唯有点痕迹。
妇人们打扫干净前头,摆开果蔬香烛化掉纸钱,冯芜绕着走了一圈,她心中已然平静了,便在墓碑上一拍,神色很平和,笑一笑说道:“你躺下,便什么也不肯管了,倒也显轻松。却教我们时时都念着你,如今梦里也梦不见你了,你该心安了对罢?”
妇人们也并未有哭泣,仿佛与刘公子对坐而论家务事,神色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