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旧人之别(那彦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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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此一来,那彦成便也遭到了弹劾,很多官员素来不相信那彦成所谓平灭浩罕之言,这次浩罕唆使玉素甫东侵,又有那彦成驱逐商旅的名义,是以诸多官员也将那彦成驱逐商人之举视为公然挑衅,认为是他办事无方,才导致玉素甫之役。道光与乾隆对边境的认知也全然不同,原本就不认同那彦成用兵之念,眼看他驱逐商旅和这场战争多有关连,便即认定了那彦成误国肇衅之罪,再次削去那彦成一切官职。而那彦成经过这次罢官,也自知年事已高,再任要职已是全然无望,在家闲居不过两年便即染病,到了阮元见他之时,已是无力起身,性命只在数日之间。

  而这时看到阮元,那彦成也不禁回想起自己一生往事,少年时立志报国,中年时几经起落,到了临终之际,竟是一世功名,尽赴流水。也向阮元苦笑道:“伯元,这几日我回想当年旧事,想着咱们考中进士那个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后来和珅就擒,朝政一新,那时候我还想着,能够立功报国的机会终于到了。可是……不想三十四年,我竟是四起四落啊?到了如今这临终之时,还落得如此下场,哈哈,我名叫那彦成,可到了这定论之际,却是一事无成啊?伯元,我每次回想起来,都是惭愧不已啊,我……我九泉之下,可如何去见玛法他们呢?”

  “东甫兄,其实这三十多年,你所立功勋,也一点都不少啊?或许外人不知,可我都记得呢。”阮元眼看那彦成失落如此,也只好开导他道:“东甫兄,你川楚战场和滑县之役,俱有大功,这军功可是你舍身奋战换来的啊?在广州,你也招抚了不少海盗,在甘肃,最起码那年大灾,百姓都得到了放赈啊?这些年你平了青海野番,新疆定立章程,伯克补任再无冗滥之状,这不也是一大功吗?只是……或许东甫兄遇到的事,要比我遇到的困难得多,剩下的,也都是天数了。就算我平日回想旧时所办之事,尚不能尽善尽美,东甫兄又何必如此计较呢?”

  “是吗,我……其实我清楚,论抚境安民,理财治吏之能,我远不如伯元啊?伯元,你做督抚的才干,在我看来,乃是首屈一指,只可惜……可惜当年万柳堂之会,你我、煦斋,还有那几位督抚,咱们立誓再兴盛世,共扶朝政,可如今呢?当年的六个人,亡故者二人,命不久长者二人,煦斋他也……如此说来,也就剩下你……你一个人了啊?”那彦成无力地感叹道,阮元自知他所言确是事实,十四年前的万柳堂总督之会,其中蒋攸铦和黎世序已经去世,那彦成和孙玉庭寿数无多,英和虽听闻也要开释回京,但宝华峪之事一起,英和便彻底失去道光信任,再不能有所作为,只有自己尚是朝廷宰相,尚有为政之能了。

  而万柳堂之会前几个月,自己和其他五名总督一同与嘉庆会宴,当时嘉庆尚念着十年之后,可以和各人同聚,不想到了这时,不仅嘉庆已故,六总督中尚在任官之人竟也只剩下自己。回想当年己酉科会试,能称得上好友的同科进士,胡长龄、汪庭珍、刘凤诰、钱楷、伊秉绶等人也早已离自己而去,若是那彦成也离开人世,那己酉科相熟的同学,便即尽数凋落了。想到这里,阮元自也是悲从中来,一时无言。

  “伯元,如今我……我是不行了,但你这为官之路,却也……”那彦成看着阮元,似乎还有一件事想要交待,又对阮元叹道:“当年咱们都想着,若是你继续如高宗皇帝之时那般得受重用,少说能做二十年宰相,可你这补任协揆,也不过一年啊……谁知道,谁知道咱们都不行了,可首辅之位,却是曹振镛一连坐了十三年呢?伯元,曹振镛的事,你一定要小心,高家堰的时候、宝华峪的时候、黄玉林案的时候,你说那曹振镛何尝有宽恤大臣之念呢?可就是这一件件事下来,昔日敢于言事,有所作为的几位大臣,如今全都不在了……听说我罢官之事,那曹振镛也是一般言语,那若是你也有什么闪失,我想……他、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可务必要再谨慎些,绝不能……绝不能给他留下把柄啊?”

  “东甫兄,我……我知道的。”阮元也向他点头答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我生平文书折奏,都有底稿在家,我……我想着编成文集,可如今我这样子,也已经做不到了。伯元,我死之后,容安和容照会把底稿送给你,到时候,你……你帮我编定一下,如何?”那彦成又向阮元问道。

  “东甫兄,这件事我会办的。东甫兄的文集若能留下,想来后世之人,是会给你一个公允的评价的。”阮元清楚这已是那彦成最后的遗愿,便也毫不迟疑地答允了他。

  那彦成点了点头,便即无言,阮元也安慰了他几句,随即别去。此后不过五日,那彦成便即与世长辞,终年七十一岁。道光念及那彦成虽几经起落,可终究多有功勋,还是依例赐予祭葬,并加谥号文毅。此后阮元也将那彦成文章编定,成《那文毅公文集》一部,流传后世。

  次日阮元便来到圆明园,正式觐见。阮元入京之前,便已将孔璐华病故的消息告知了道光,但到了入觐之日,阮元却也想着与道光会面,还是公事为重,是以自己家事便即没有再提,只是向道光汇报了车里土司内乱一事,并言明自己已经率部平定,刀绳武只剩下余部尚在边境苟延残喘。道光听了阮元汇报,自也满意,只是对于车里善后之事,道光却还有一些忧虑之处,便又向阮元问道:

  “阮元啊,这车里的事,朕昨日接见南掌使臣的时候,他们正好也提起了。其实你说这刀绳武兴兵攻打其叔父,又多纳南掌、缅甸边民,就凭这两条,朕也觉得他不该再做这个土司了。可南掌使臣却有另一番说法,他们说刀绳武的父亲刀太和在世之时,在边境颇有威望,深得周边土司信任,所以很多土司明里不言,心中却支持那刀绳武,毕竟刀绳武也是刀太和嫡子,继承车里宣慰使本是理所应当。而他们也认为,土司之间的内斗,其实朝廷不该过多参与。这样说来,刀绳武虽然已经逃遁,可下一任车里宣慰使,咱们要是选任非人,只怕边境会留下隐患啊?”

  “回皇上,如果是这样的话,臣……有个办法。”阮元沉吟半晌,也向道光提议道:“如今刀绳武已然逃亡,车里暂无土司,刀太康算是离兄长刀太和关系最近的人,但刀太康年事已高,只怕即便让他接任土司,他也无力再将这土司做下去了。而刀绳武私自攻打其叔在先,聚集边外之人在后,有这两条大错,朝廷就不应该再让刀绳武做这个土司。边外之人只知道刀太和旧日声望,却不知若是继续让刀绳武留任车里,那等于说边境再出了类似的情况,朝廷都不该过问,长此以往,边境只会大乱,所以我们要理解其他土司所念所想,却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如今最好的办法,当是取一折中之法,刀太康另有长子刀正综,臣想着可以把刀正综过继给刀太和,承继刀太和一脉。这样在其他土司看来,车里依然是刀太和的子嗣在做土司,可见朝廷尚记得刀太和旧日恩德,他们就不会有二心了。而刀太康能看到其子继任宣慰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臣如此之法,或许尚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皇上圣断。”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这样,车里宣慰使继任一事,朕就继续交给你去办。让刀正综过继给刀太和,之后就任宣慰使吧。”道光也肯定了阮元的建议,想到边境之事,又对阮元说道:“这两年南方各地,情况都不好,赵金龙这一仗打了九个月,台湾那边,张丙、陈办二人聚众攻打嘉义县城,这也是正月里方才剿灭。你回了云南,边境各族百姓之事,都要继续妥善办好才是。”

  道光所言张丙、陈办之事,乃是道光十二年秋发生在台湾的一场民变,由于这一年福建歉收,加上台湾闽、粤移民素来不和,多有械斗,粤民陈办认为官府偏袒闽人,遂聚众与官府相抗。当地另一名颇具名望的粤民张丙则是因米商陷害其走私粮食,加入了陈办反清队伍之中,二人所部一度围攻嘉义县城并杀死知县,直到年初方才被官军平定,这场民变也持续了三个月。道光即位以来,民变原本不多,赵金龙之役与张丙、陈办之役算是十二年间规模最大的民变,是以道光对南方各省也颇为忧心。阮元见状,也只得向道光答道:“皇上所言不错,臣回到云南,自当竭力办事,定会保证边境安稳。”

  “你夫人的事,如今怎么样了?你前来之际,竟然遭遇如此丧事,想来也不好受吧?”说到这里,道光也开始问起阮元家事。

  “回皇上,内子与臣成婚近四十年,确是臣之良配。如今她不幸故去,臣……臣自然心中难过。”阮元自也不敢欺瞒道光,只好如实答道。m.

  “你夫人年纪也大了,剩下的……总是命数了。其实朕听闻你要在今年二三月间前来朝觐,还想着京中有一件要事,或许你可以办呢?如今之状,却不知……不知你可否还能去做啊?”看起来,道光并不知道孔璐华真实年纪,想着阮元已然白发苍苍,那孔璐华大概也已经是古稀之年了,便如此与阮元言道。而阮元自也听得出来,道光能让自己在入觐之时另外去办要事,那么这件事绝对不小,而且道光也应该是看重自己,方才如此相言。既然如此,这件事多半也推却不得。

  “请皇上示下。”阮元答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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