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冷。
流浪者在毛绒被褥上蜷缩得更紧。
他左臂缠绕着绷带,上面被殷红浸润。
壁炉里的炭焰发暗,照出他那张南方都城骑士般的脸。
棱角分明,俊朗坚毅。
但上面布满冷汗,他似乎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他做了场梦。
黑暗森林,篝火架起月色。
赤目霏狼群嘴角流涎地向他扑来。
“嗬呀!”
流浪者猛然睁开眼睛。
炉火在他视线里形成一圈光晕。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木屋阻挡,强风在缝隙缺口处发出哀鸣,荒原的夜晚似乎从未平静。
“琼,他醒了。”
“旧神保佑,你还活着。”
流浪者微微愣神,他听见了交谈声,有人快步走向床沿,哭腔中带着惊喜,像是糟糕的生活里终于有了件好事。
他茫然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文字注解。
苏醒的流浪者猛甩了一下头,确认那注解并非幻觉。
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纤弱的手掌贴在了自己额角上。
“你还在吗?”
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吟,透着难掩的焦虑。
她听村庄祭祀说过,灵魂会早于肉体先死,萨满和咒术师喜欢窃取重伤者的灵魂。
荒原里苏醒的,不一定是人。
“我没事。”
面对那张脸,他想不出其它回答。
名叫琼的女孩瘫坐下去,微笑着揩掉眼泪,她面容很憔悴,身上的旧袄并不合身。
流浪者头脑发胀。
冻雨在墙壁间渗流,一柄骨矛捅进壁炉里,昏暗的房屋顿时星火飞舞,暖意更甚。
他顺势转头看过去。
嘎吱作响的木椅里躺着位伤者。
他穿着厚重的织物,用暗色戒环把胡须束在下巴,散发出混着血腥的药味,甚至在床上都能闻到。
“醒了,好极啦。”
猎户笑容牵强,声音有气无力。
“罕姆辛。”他自我介绍道,“两天前,我在森林里把你救了回来。”
流浪者微微愣神,旋即点头表示感谢。
老猎人笑容慈祥地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我……”
此时,屋外闪过惊芒。
水幕汇聚滴落在铁火笼上,发出滋滋声,盛接雨水的破陶罐顷刻间哗啦作响。
流浪者额角胀痛。
雷声持续连绵,让他头皮发麻,木质床铺砍伐得不够精细,手指不断用力,嵌进了缝里。
备注浮现,痛感渐弱。
“肯恩·布维尔。”
他反复呻吟着这个名字,像是抓住理智的稻草,竭力不让精神崩溃。
琼上前搀扶。
她在肯恩肌肉虬结的臂弯里摸到一层冷汗。
也许是错觉……
似乎,屋外咆哮的风声也逐渐消停了。
“好啦,没事的。”罕姆辛出声安慰。“经历这种事,想不起来也正常。”
因为他的苏醒,屋子里原本那股压抑被冲淡了。
夜幕深沉。
几个人围着壁炉取暖,分食鱼粥。
琼缩抱在床沿,轻轻闭上了眼睛。
睡眠充足才能干活,早点日出就不会感到太饿。
肯恩低着头。
脚下是片草地,湿润的泥土间夹杂碎石,带有明显的颗粒感。
他陷入沉思。
虽然想起不来经历,却依稀记得些常识。
奥苏亚大陆。
旧神开始活跃,剑与魔法已经成为最后的依仗。
王国争霸,城邦林立。
海浪里隐去黑影,古卷上箴言蒙尘,铁铠森森的骑兵沾染鲜血,魔兽鼓动着巨翅冲破浓烟。
矮人最辉煌的时代,曾经留下七座烘炉遗产,其中之一便是永冻高墙。
它的北面,也就是自己足下这片广袤的冻土,叫做帕洛图斯比。
亦称,北境。
广袤的土地流传着旧神传说,部落战争不断,兵戈起源无外乎食物和贸易。
但就算是山口酒馆的醉鬼,都不敢讲统一北境这种蠢话。
“荒原么?”
肯恩想到这,不由抖起冷战,空气中的凉意使周围环境变得真实。
噼啪!
碳火跳动,像是梦语呢喃。
肯恩从发呆中回过神。
他把床铺还给辛大叔,再轻轻把琼抱到躺椅上,只是拿个毯子的功夫,这姑娘又环住肩膀蜷缩起来。
“她很害怕。”
罕姆辛伤口疼得睡不着,由肯恩陪着,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
从年轻时在货马里捡到一个弃婴,并取名为琼,再到村庄是如何被野兽,魔物以及亡灵限制了发展。
罕姆辛是地道的桑顿卡亚人。
他们部落的先祖建立了这座村庄,它位于帕洛图斯比中部,背靠着常年冰封的海岸线。
位置偏远,农业和畜牧业很难发展,人口较为稳定。
战乱常常擦肩而过,却不会被波及得太惨。
没有红枫高地的残暴,也不似尖霊冰湾般柔情,这个部落本着朴素且踏实的品性为人称道。
“冬天格外难熬。”
他深深叹了口气。
村子前段时间被盗匪洗劫过,对方来势汹汹,奋起反抗和躲避不及的人被杀得七零八碎。
粮食被席卷一空,幸存者面黄肌瘦。
冰面冻得太厚,捕鱼人没法放网,浆果地也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村里现在饿急啦,只能顶着风雪出猎。”
罕姆辛闭上了眼,感慨每天拥别家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从森林回来的绝望。
肯恩默认不语。
他脑中闪过高大赤目的霏狼,这些变种狼群经历了漫长严冬的饥饿,春天临近,正是最渴望血肉的阶段。
肯恩在壁炉边惊醒,身上盖着被毯。
闷燃的红炭覆着灰,琼不见了踪影,罕姆辛呼吸沉重地睡着了。
他踉跄起身,看向门帘上厚实的图腾,沉默片刻,慢慢地伸手去掀开……
他在寻求某种验证,以期能够平复心底的不安。
世界被放大的白色笼罩。
雪地上反射出的光芒十分刺眼,等眼部的瘙痒缓解,就只剩劲风剐蹭单衣,兽粪味和人声充斥着感官。
他望见鳞次栉比的木屋,雪地上遍布凹痕。
琼从身前走过。
她把宽大的袖子卷上胳膊,双手拎着木桶,清洗残渣废墟里干涸的血迹。
侧耳聆听。
有翻动木头的动静,以及若有若无地叹息声。
肯恩有片刻失神。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空气,冰冷刺鼻,炭火混着木香,再睁开时,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
他捂住心脏,感受到血液在胸腔内鼓动。
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反而像是场更为真实且庞大的梦境。
“伤口还痛的话,就先休息吧。”在他身后,琼对着冻紫的手掌呼出一串霜雾,她小声问道。
“能再告诉我一遍您的名字吗?”
年轻人侧过头,眼帘低垂,琥珀色瞳孔里闪过迟疑。
“肯恩。”他说,“我叫肯恩·布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