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卡亚背靠海岸线。
但村庄里没有任何一艘船。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片海域到底冰封了多少年。
你如果在雪雾散尽的时候看向地平线,能看到由两座巨大阴影组成的入海口,但那不是悬崖或者陡坡,而是冰山,形状像是从海底腾跃而起的野牛的角。
村民得划着冰橇走上两天两夜,才能到达那对“牛角”下方,到达冰盖的尽头。
明明海岸线被冰盖占据,但山上的融雪却能正常流淌。
奎玛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疑惑,祭司和族内长辈们总是用旧神糊弄过去——传说冬母用冰盖隐藏海里的宝藏,神力使它终年不化。
“没人说这是假的。”
“也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帕洛图斯比的早晨,寒冷清冽。
肯恩旁听了一段聊天。
他穿着军靴,在冰面上跺跺脚,感觉比冻土还硬。
战旌原本是打算去监督围墙的重建工作,走到半路,被捕鱼人叫到这里,说是邀请他去看看。
等到准备完成,人群拖着雪橇向冰面外步行。
他们踩着冰碴走了许久,直到桑顿卡亚在身后变得模糊。
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几根刻满图腾的石柱,歪歪斜斜地插进冰面里,上面用锁链相互连出圆环,钢铁在朔风里冻得梆硬,根本发不出声响。
走近以后,一个直径足有十步的深坑出现在眼前。
它像是一处火山口,边沿全是开凿出来的痕迹,据说桑顿卡亚的先民耗费了数年时间,才挖开并且维持住这么点空间。
肯恩手扶石柱,往坑底下看去。
一眼看到底部,凹凸不平的冰碴像是被瞬间冻住的海浪,依稀还能分辨出波纹和层次。
“战旌,您先等等。”
捕鱼人递过暖炉,他吐气成霜,在胡须上结出白点,搓了搓手,和同伴把数十米深的渔网从雪橇上卸下来。
准备工作并不复杂。
日头又升高两指,突然听见有人高呼。
远方的地平线上划过一道紫光,灰蒙蒙的天空泛起涟漪,云层不断波动,朝这边缓缓地荡过来。
肯恩驻足仰望。
捕鱼人们倒是见怪不怪。
这种异象每月都会发生,数百年如此。
北境也有人去探索过异变的源头,没听到什么靠谱的传闻,只知道在的方向。
桑顿卡亚位置偏僻,因为背靠海岸线,所以能够看到这种景色的末尾。
波纹分为三次。
捕鱼人如果早起时看到第一次,就会拖着装有渔网的雪橇出发,眼前就是第二次荡开波纹。
肯恩没感觉到风。
但有冷气穿透冬衣,从自己踝骨里往上窜,脚底下那原本坚如磐石的冰盖开始颤抖。
里的碴子不断崩碎。
从上面看,像是有无形的巨掌捏碎了一块糕点,碎屑被洋流带走,咸湿的海风从黑黢黢的空洞里吹出,紧接着,汩汩的水流往上涌,渗到众人脚边。
浑浊的水面之下,似乎有黑影闪过。
桑顿卡亚人高呼冬母,同时感谢自然的馈赠。
他们心思单纯,面带微笑地放网架梁,在石柱上固定好粗绳和绞盘,开始胡乱下注,赌今天能够带回的鱼获。
肯恩深吸一口气。
他感觉后脊发凉,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揭开面纱,海水不断拍打边沿。
它像是一口深井,又像是世界的尽头,无数远古的传说和辛秘都藏在深渊之下。
……
等待十分漫长。
捕鱼人团团围坐,用干柴把篝火喂得饱饱的。
“鱼季刚开,往年还会搭建雪屋来遮风挡雨。”说话的人给战旌指明方向,顺势看去,只有几块看不出原型的冰坨坨。
肯恩接过食物,饮品,倾听着旧时的捕鱼趣闻。
他这才知道,第三次波纹可能要等到数周以后才会到来,到时候冰面眨眼间就会凝固,目前能够动用的工具是绝对凿不开的。
捕鱼人会轮流住在附近,每天收网,放网,利用雪橇把鱼获运回村子。
“严冬快结束了,等到山道解冻,商队就会频繁路过。”
吃不完的鱼卖给他们,换取生活所需和少量财物,攒下些家底可以翻山去享受“春祭盛典”。
肯恩眼前浮现出备注。
他心下松了口气,除了狩猎以外,也算多出一项稳定的食物来源,当前阶段还能做的,应该只剩下重建了。
至于规划中的,得等到部队数量足够多才能考虑。
捕鱼人开始敲碎海面上的冰柱,打磨出大块的冰砖,手法相当熟练,赶在第一网能够收获之前,就已经成型。
几位壮汉握紧绞盘。
他们埋头发力,呼喊着令人振奋的号子。
哗啦啦——
渔网被逐渐抬高,传来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
肯恩加入进去,和自己的臣民一起,用毛钩抓取重如冰砖的鱼,将它们丢在远处,只需要等待收网结束,寒风就会把鱼身上的积水吹成冰壳,既能保鲜又方便运输。
个顶个的肥美,就是长得比较随意。
皮肤发黑带紫的,或者露出半口尖牙的,腮部带有细绒的……
雪橇比来时要变得沉重不少,他们没有雪蜥蜴,所以只能用人力将其拉回,好在底板打磨得十分光滑,拉起来并不是很难受。
“不光是能吃,”捕鱼者憨笑着跟战旌解释。
“它们身上有很多宝贝,比如某些内脏和结晶,都算是魔法的基础耗材,每季都有人来村庄里收。”
肯恩点点头,他和众人又聊起其它村庄往事。
借助不同人的回忆,去丰富自己脑中那个桑顿卡亚。
沿着来路返回,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巡逻轮岗的狼骑兵发现了他们,街道上很快就有村民跑出来接收鱼获。
“战旌,您辛苦。”
众人纷纷向肯恩致意,围观的学者也对其尊重有加。
他回以一个群体性的点头,取下棉手套和耐磨的披肩,抬脚向村庄外围走去。
还没临近,此起彼伏的砰砰声就传进耳朵。
从今早开始,不论部队还是居民,都被分配了工作。
其中,也包括那群学者。
地位最高的伯克·巴特莱以身作则,须发皆白的他都会亲自参与改建工作,剩下的人也不好多言,权当是弥补学习期间缺失的锻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