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两人研究出破阵的方法,这幻阵自然而然解开了。篮色,两人前脚还在深山里被鬼打墙折腾得团团转,后脚突然一脚踏空,跌入了京城。浓雾散去,清晨的曙光跃出地平线,晃得刺眼。头顶上不停地传来木制窗户的推拉声,街上店铺依次开门,报晓者摇着铜铃在街上行走,口中高喝:“卯时三刻,天色晴明”
韩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左右四顾,仍不见杜氏的身影。贺一九知道他在找什么,哼笑一声道:“怕是早溜了。”
两人雇了顶轿子折回太傅府,路上全是下了早朝的官员,轿夫走得慢,他俩轮流枕着对方的肩膀小憩了一会儿。太傅府门口围了不少人,听说是圣上关心太傅病情,派人送了药品,于是朝中大臣纷纷效仿,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韩琅他们只能绕到偏门进去,本来直奔杜氏的住所,没想到路上进了回廊,竟然迷路了。
韩琅再次断定,还是那女人搞的鬼。
这次时间并不长,等他们绕出来,日头也已升上半空。于左书在外面都等急了,听到他们的解释,露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真的”
韩琅再三强调确有此事,于左书才差人把杜氏带来审问。杜氏听完事情原委,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大人可有证据”
韩琅和贺一九面面相觑。
杜氏笑得愈发淡然,隐隐带了一丝讽刺:“天候入秋,两位大人莫非是受了寒气,做噩梦了吧”
送走杜氏,于左书无奈地拍了拍韩琅的肩膀,他对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拿不定主意,只能劝道:“韩老弟,你没证据,我也帮不了你啊。”
案子的进程再一次停滞不前,往后几次都是如此,韩琅和贺一九一旦想要接近杜氏,必定会受幻境牵连,错失时机。然而杜氏只是用幻境阻拦他们的脚步,并不伤及性命。眼看着案子没有结果,太傅也迟迟不醒,韩琅已有些急了。贺一九看见他在家里取了笔墨写信,寥寥草草写了一页纸,晾干之后直接塞进信封里。
“给谁”贺一九好奇道。
“沈明归。”
贺一九一听这名字拔高了音量:“给他作甚”
“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妖女露陷。”韩琅说完,直接将那信封折成很小一叠,右手一扬,一只黑鸟凭空浮现,衔住信封如同利箭一般飞出窗去,转眼看不到了。
贺一九咋了咋舌,他看到韩琅施法的时候眼神里有一股邪光隐现,同样转瞬即逝。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韩琅一脸莫名。
贺一九狐疑地打量着他,韩琅急于掩饰,也戒备地退了一步。两人极少出现这种情况,自他们坦白心迹以后,更是头一回。
“为何不联系驿站”贺一九问。
“这样更快。”
“你以前没用过这种法术。”
贺一九蹙起眉道,他摸不准韩琅刚才的语气,也不喜欢。对方保持沉默,说话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亲近,总觉得带了一丝微妙的疏离感,这种感觉令他开始有火气往上冒,索性大步向前,一把抓过韩琅的手:“你不想告诉我”
然而韩琅咬着嘴唇,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幅模样令贺一九的心瞬间柔软了,他是这么不争气,见不得韩琅受半点委屈,哪怕是自己施加的委屈。这下也顾不得问话了,把人拉过来安抚一下:“算了算了,先不说,等你能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
韩琅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感情本是在相互理解和相互退让中维持的,可贺一九这种退,反倒让他更加犹豫。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那些话,是不是真的能带进坟墓里去
沈明归的答复来得很快,第二天傍晚他们看见那只花花绿绿的怪鸟停在窗口,引得茶楼里的客人议论纷纷。韩琅上去把怪鸟抓回屋中,取下了他脚上信件。沈明归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在信里叽里呱啦写了一堆有的没的,大半是在嘲讽韩琅连这都不懂。最后才在末尾备注了符篆的画法和解法,还附加了几个小字,说这是他改良的斗神燹风阵,用来照各类魑魅魍魉的原型,再好不过。
韩琅恍然大悟。
翌日清晨,两人把计划转告于左书,得到对方拍手赞成。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怕人多口杂,他们并未通知太傅府中的人,只是暗中布置。韩琅回想起当初离开荒山流时,沈明归送了好些护身的法器,赶紧找出来用。虽然贺一九老不放心地说:“假牛鼻子的给的东西,靠得住么”但它们还真的奏效,两人再碰到五姨太时,再没有被幻境所扰了。
韩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早点想起来好了。”
贺一九哼了一声,心里不爽,坐到一边暗骂沈明归去了。
这时,于左书快步走来,附在韩琅耳边道:“听闻五姨太傍晚会支开下人去池畔散步,这是个好机会。”
韩琅点头,叫上贺一九一同布置起来。转眼大半天过去,太阳西陲,湖面平静无波,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湖畔的水榭亭台错落雅致,最适合观赏湖景。韩琅和贺一九坐在一处八角亭内,叫人熄灭了灯笼,静待其变。
两人各坐一边,心思被这几天的事情一扰,都有些沉闷。这种时候是最难挨的,要是其中一人终于沉不住气,直接把事情挑明了,会好得多。但这样各怀心事,相互揣摩,往往适得其反,还把相互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己也没有开口的打算。直到某一刻,回廊深处有灯光由远及近缓缓过来,步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果然是杜氏。亭内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暗自沉下气息,伺机而动。
杜氏似乎并没有发觉他们,仍一步步向这边靠近。她望着平静的湖面,头顶驳杂的枝条将夕阳投下来的影子洒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根根缠绕的树藤,将她的表情衬得十分忧郁。她身上依然没有半点妖气,臂弯里挂着一个花篮,眼尖的韩琅看见里头都是院里种植的茉莉、桂花一类植物,杜氏走走停停,偶尔弯腰再摘一朵,放进花篮里。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将杜氏身上的花香吹至两人身旁。杜氏越走越近了,韩琅攥着符篆的手渗出了细汗,贺一九紧紧贴着他,好似一有危险,会抢先一步冲出。这时杜氏已站在亭前的小道上,突然顿住了脚步,冲着两人的方向道:“二位大人,有何贵干”
是此刻
韩琅刷刷刷扔出去三枚符篆,半空中飘起黑雾,全扎在杜氏身上。杜氏发出一声惊叫,贺一九立刻飞身而出,手里拿着沈明归送的法器,镜面直接对着杜氏。杜氏愈发痛苦,先前的温婉和恬静完全消失不见,她身上泛起一层光,花香更是如同浪潮一般暴涨开来,接着光芒暗淡,一朵一朵的花蕾散落满地,杜氏被符篆所缚,跪在他们跟前。
韩琅喃喃道:“原来是杜鹃花化作的妖物”
“你们你们何必如此,”杜氏还想挣扎起身,被贺一九按住,“我不过是一介三百年修为的小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你们何必”
说着,她低头一看束缚她的符篆,一张清秀的脸露出愤怒的神色:“这法术你们是荒山流的人”
韩琅不知该如何作答,贺一九也不吭声,她便以为是默认了。荒山流在民间声望不差,但到了妖怪之间,成了一群邪修的疯子,众妖恨之入骨。
“也罢,既然是栽在你们手里,我也认了。”
韩琅才叹了一口气:“我们和荒山流的人不一样,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之前你始终躲着我们,我们才出此下策。”
话音刚落,他解开了杜氏身上的束缚。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觉得杜氏看上去虽然柔弱,但性格里有刚烈和倔强的成分,应当不会逃走。果然杜氏只是收敛了妖力,挺起脊背站起来,傲然地与他们对视:“你们问吧,只要不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贺一九哼笑一声:“还顾得上和我们谈条件算是妖怪,你也太天真了点。”
“行了,”韩琅扯了扯贺一九的袖子,让他别吓着人家,接着转朝杜氏道,“如果夫人的解释合理,我们自当保密。”
杜氏点点头,跟着他们走到八角亭里,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修出人形,力量很弱,经常被人欺负。我所生活的那座山,有个占山为王的大妖怪,天天把我当奴隶一样呼来喝去,还经常威胁我说要把我的内丹挖出来吃掉。我很害怕,想逃跑,被他抓回去毒打了一顿。”
“当时我遍体鳞伤倒在山下,刚好他外出巡查,救了我。”
说着,杜氏微微叹了口气,眼底却难言温情:“他对我很好,知道我并非人类也没有害怕。我与他互生慕,可他当时已是五品要员,家里已有妻室。当时他想娶我,但我害怕他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有答应。”
“可往后这么多年,他每年都来见我。他把我的原身移栽在京城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别院里,他一有空来陪我。嫁娶一事,他年年都提,眼看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他说他怕娶不到我他寿数将近,所以我犹豫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然而,我这样身份不明的人,一进门受到不少阻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只不过我与他的约定,那两位夫人再闹,我都不去理会。没想到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
韩琅试探到:“那些药”
“药是我配的,我与佛甲木是朋友,她答应分一些叶片给我。夫人嫌弃我的药,这几日我只能夜晚出来采摘,然后偷偷用法术让他服下。他会没事的,我已经能感觉到,他呼吸平稳,应当快醒来了。”
“这个案子你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杜氏摇了摇头:“真的不知。”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杜氏长叹一口气,眼中隐隐泛起泪花:“人妖殊途,我本不该与他结下这孽缘。这次回来,看似与我无关,其实也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感觉到我的威胁,又怎么会让这个家族人心动荡,最后变成如此局面”
韩琅本想说两句安慰话,可杜氏这一番话,却令他哑口无言。贺一九同样沉默下来,“人妖殊途”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们的内心,他们都下意识地望向对方,但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又慌张地收回。三人静默无语,好长时间没有人开口,天空将凄清的月光落在众人身上,更平添了一丝怅惘。
贺一九起身四顾,本为了打破沉闷,眼角却突然瞥到了一抹一晃即逝的身影。他瞬间一声暴喝:“谁”
另外两人都被惊动,韩琅一个箭步跃上前去,立马从树丛里抓出来一个人。对方吓得抖如筛糠,连连告饶,拖到亮堂的地方一看,原来不是仆役,是太傅家的大少爷
“少爷,你怎么”
杜氏一脸惊疑,刚伸出手想扶住对方,那少爷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这副反应被贺一九和韩琅完全看在眼里,前者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上去扳住了少爷肩膀,厉声道:“你都听见了”
“我没、没有”少爷连连摇头,但看他那躲避杜氏的惊慌模样,肯定是知道了真相。
“这下坏了,”韩琅喃喃道,这位大少爷,无论是立场还是个性,都没有帮他们忙的可能。他如此胆小,好好说话是不会管用了,还不如吓他一下。他抬起头来,与贺一九交换过一个眼色,对方似乎也是同样的打算。于是韩琅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篆递给贺一九,后者三下两下撕成了碎片,扳起少爷的下巴,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不准吐出来”
杜氏惊得捂住了嘴:“你们这是做什么”
少爷被呛得咳嗽,但对上贺一九凶神恶煞的表情,他只能一脸痛苦地往下咽。好不容易吃下去,他直接挤出了眼泪,要不是韩琅搀着他,他恐怕能直接跌坐到地上。
“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贺一九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不知道”
“是是密言咒”贺一九临时编了个名字,“今天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半个字,保管你立马肠穿肚烂”
大少爷明明快二十的人,竟然被这几句话吓哭了。韩琅站在背后想笑又笑不出来,杜氏此时也明白了大概,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虽然是个馊主意,但的确奏效。大少爷显然是不敢再说了,被他们放走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贺一九在背后喝了他一声,他顿时双膝一软,差点爬着回去。
“真是个窝囊废。”韩琅哭笑不得道。~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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