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像后世的高档餐厅都会备有麻将一般,船家自然也备有樗蒲。
白色的毛毡棋盘上,画有行马(棋)路线,中间又有关、坑、堑等标志。
每人五木,六马。
六马,即六个棋子。
五木,即五根木条,一面黑一面白,其中3根无字,2根有字,有字的白色的一面写“雉”,黑色的一面写“犊”。
投出黑黑黑犊犊为“卢采”,可行16步,即五根木条全部是黑色面朝上,是贵彩里最好的一种;黑黑白雉雉为“退六”,是最差的结果,要倒退6步。
大概是天下赌徒一个德行。就像后世的麻友一般,没上麻将桌前,昏昏欲睡,愁云惨雾,一旦上了桌,便是神采飞扬,大抵有麻将在手,天下我有一般的气势。
谢安也是一样,棋盘一铺开,六马五木一拿在手,整个人的气场都浑然不同,如同出征的大将军一般,气定神闲,踌躇满志,对着司马珂一拱手道:“弟让兄先,请贤兄先来!”
司马珂微微一笑,轻轻掷出一根无字木,那木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叮的一声,然后当的落在瓷盘里,赫然是黑色。
第二根,还是叮的一声,再当的掉落在木盏里,黑色。
第三根,无字木,黑色。
第四根,有字木,黑色朝上,椟。
第五根,椟。
黑黑黑椟椟。
卢采!
相当于掷骰子出了个豹子!
谢安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竖起了个大拇指,却又似乎隐约感觉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司马珂在棋盘上走了16步之后,对谢安哈哈一笑道:“侥幸,侥幸,贤弟,请!”
谢安神色恢复肃然,抖擞精神,抓起一根无字木,掷了出去。
叮~
当~
无字木掉到瓷盘里。
黑!
谢安脸上微有得色,眼中信心陡增,再掷!
黑!
谢安微微一笑,继续掷出一根无字木。
叮当两声,瓷盘内出现一根白。
谢安脸色瞬间变了一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有字木掷了出去。
雉!
谢安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抬头望了司马珂一眼,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掷了一根有字木。
还是雉!
黑黑白雉雉。
退六!
只是谢安的六个马尚在原点,无地可退。
谢安缓缓的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司马珂,缓声道:“贤兄耍赖!”
司马珂脸上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惜乎贤弟苦无证据。”
谢安苦笑道:“寻常时掷木,只听得当地一声,掉落于瓷盘之中。但今日掷木,却多了叮地一声,必是贤兄作弊。不过贤兄所言甚是,愚弟既无证据,便算不得作弊。只是不知贤兄用了何种手段,可否告知愚弟。”
“想学啊,我教你啊!”司马珂大笑道。
谢安顿时双眼放光:“近日支道林、许玄度、孙兴公等人屡屡赢我钱物,愚弟输的一败涂地,若能学得妙招,一雪前恨,必当为贤兄效犬马之劳。”
司马珂顿时一阵无语,合着这千古名相居然想去做赌圣。搞不好他四十岁时东山再起,可能是欠了太多的赌债还不起,不得不出山创业赚钱还赌债。就像汉宣帝刘洵,没当皇帝之前好赌,结果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当上皇帝之后,债主陈遂来要债,便封陈遂做了太守,以还赌债。
司马珂顿时有种破了千古迷案的感觉。
司马珂笑了笑,右手握着一根木,左手拿一根木轻轻的掷了出去,然后依旧是叮当两声,那木便黑面朝上,躺在瓷盘里。
“只要贤弟眼够快,便可在那木即将落地之前判断其黑白面,若为黑面则可不理,若为白面,则右手持木迅速出击,将其击翻,便是黑面。”
谢安惊愕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忍不住叹道:“贤兄好快的身手,此般妙招,愚弟学不来,算愚弟输了。”
司马珂大笑。
……
棋盘上,谢安放了五根木,两黑三白,还有六个马。
谢安指着那两根黑木说道:“如今王导中枢执政,掌控朝廷和中军,又有司空郗鉴为盟,郗鉴屯兵驻京口,督扬州军事,两者相辅,以王导为首,可谓势大……想必贤兄也听闻‘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然后又指着那三根白木道:“庾亮掌控潘镇,拜征西将军,都督荆、江、豫、雍、梁、益六州军事、领三州刺史,其弟庾冰、庾翼、庾译、庾条各镇一方,大晋兵力,颍川庾氏得了六成,与王导互不相让。”
“王导与庾亮两人,一内一外,把控了整个大晋,各世家豪族,尤其是南下的侨姓高门,或附琅琊王氏,或附颍川庾氏,互相联姻,尾大难掉。”
然后谢安又排出了六个马,道:“江东士族豪强,原本不服北方士族,然则近年来对抗北方侨族屡屡受挫,如今不是归顺之,便是韬光养晦,亦有消亡者……”
谢安顿了一下,苦笑道:“昔日有道‘江左之豪,莫强周沈’,然则王敦两次叛乱,一次灭了周氏,一次灭了沈氏,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司马珂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苦笑,
说来说去,江东士族和豪强这些地头蛇内部不团结,各自为政,明争暗斗。倒是北方的侨姓士族刚刚过来时,在王导的率领下同仇敌忾,又互相联姻,政治捆绑,形成铁板一块,即便是在现在,也只是分成两大集团而已。
而江东这帮士族和豪强,却是一盘散沙。
就拿义兴周家和吴兴沈家为例。
先是义兴周家欲发动政变,诛杀北方士族,改由江南士族执政。周家在江东可是赫赫有名的豪强,其祖上有断发赚曹休的周舫,还有除三害的周处,而且这次反叛的首领是三定江南的功臣周玘,也算是赫赫名将。结果叛乱并没得到江东士族的响应,反而消息被泄露,导致功败垂成,周玘也忧愤而死。
到了吴兴沈家,就更为搞笑。
琅琊王氏代表人物之一的王敦叛乱,原本是北方侨族的事,结果江东豪强沈家却要跟着做小弟。第一次叛乱虽然成功,沈氏却灭了同为江东豪强的周氏满门。第二次叛乱失败,王敦虽然被杀,但是丝毫没影响其王导中枢执政,琅琊王氏虽然实力受损,却依旧是把控朝政的主力,而沈家却因此次叛乱失败几乎被灭了满门。
江东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谢安望着司马珂,继续说道:“江东士族及豪强,虽然暂时不敌北方侨族,但并非就此甘心。虽是一盘散沙,若能整合,其实力不可小觑。只是……”
谢安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想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绝非易事。前路漫长,贤兄须小心谨慎才是。”
司马珂听得谢安这一番分析,心中豁然雪亮起来。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两家各占据朝政的半壁江山,虽然互相制衡,但是哪方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维护皇权,皇权在他们手里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要想加强皇权,必须削弱甚至打掉这两家,别无选择。
但是司马珂也好,甚至司马衍也好,根本没有实力跟这两家抗衡,必须借助第三方力量。
江东士族豪强,目前一盘散沙的状态,又对两家北方侨姓高门暗中不满,若是能整合在一起,便是一股可借助的力量。
但是,要想获得江东士族豪强的支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自身要强大起来。
谢安又道:“陛下欲建羽林骑,的确是个积蓄皇权力量的际遇,只是……此事若是贤兄来牵头,绝无可能成功。”
司马珂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当然明白,组建羽林骑不是提刀砍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以他目前一穷二白的状态,连个门都还没摸着。
“依贤弟之计?”
“昔日汉武帝设羽林骑,归光禄勋直管。本朝光禄勋,亦总领宫内事物。贤兄要想组建羽林骑,必得光禄勋之鼎力相助。当今之光禄勋颜含,出自琅琊颜氏,与王导过从甚密,且年事已高,屡屡请以年老致仕,不若奏请陛下恩准其致仕,换一得力可信之人,则羽林骑可成也。”
“何人可当之?”
“丹阳尹何充,刚直不阿,忠心耿耿。且其既是陛下之姨夫,亦为王导之甥,庾亮之妹婿,可平衡各方,减少阻力。若请其筹建羽林骑必成,且其素来崇文厌武,不喜带兵,亦不会阻碍贤兄行掌控羽林骑之实。故何充实乃光禄勋职不二之选!”
这一刻,司马珂对谢安可谓心悦诚服。
十五岁的年纪,又不在朝堂为官,却把朝堂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怪不得后来东山再起时,便光芒四射,成为千古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