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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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大明的皇帝与朝臣,还在为帝国的未来这种小事儿争论不休的时候。

  雄踞西北的刘大元帅·承宗,已经在思考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事情了:

  吃啥?

  曹文诏是久负盛名的野战大将,智勇兼备,在陕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取得陕西叛乱以来斩及第一的功勋。

  可他在大兵团作战方面,稚嫩得像个孩子,把针对刘承宗本部大营的夜战打得一塌糊涂。

  刘承宗甚至都没还手,曹文诏四面合围的万众之师就三面崩溃,仅剩其本部人马在西面尚能结阵。

  不过只剩下这一个营的兵力,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势已去,为挽回颓势,率军向刘承宗的军阵西面冲了一阵,军阵巍然不动,无奈赶在合围前向西退去,一直撤过了千河,这才虚晃一枪向南逃去。

  至于其另外三营,参将神光显见势不妙就率军朝乾州方向奔去,跑得飞快,王文秀撵都撵不上;游击曹文耀则被张天琳的火箭炸得七荤八素,两千选锋精锐自相崩溃,蜂拥冲过石窟关,向灵台、泾州逃散。

  倒是整场战役被打迷糊了的宁夏参将卜应第,带兵逃到渭河岸边,被元帅军追上,搏战至不支,带兵向元帅军高应登部千总李八两投降。

  随后是追亡逐北。

  而跟这场夜战同步进行的,是渭河南岸张献忠收到刘承宗的命令,率临洮军对龙在田、左良玉、艾万年等部发起猛攻。

  其实这边才是重头戏,明军被折腾了一天一夜,身体和精神都已是强弩之末;张献忠率领的临洮军则经过长途跋涉,仅得到短暂休息,军队状态同样也不怎么样。

  可他们一个兵多将广,一个士气如虹,反倒都有极高的耐性。

  双方列阵苦战,张献忠部一次次冲垮滇兵阵线,却又一次次被艾万年的延绥军顶住缺口,甚至多次被佛朗机压得撤出射程,两军在夜幕下足足打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能分出胜负。

  但也只能到这儿了,随着天光放明,在凤翔塬上轻易取胜的刘承宗兵临渭河北岸,以重炮排布岸边,越河轰击延绥军阵与云南军侧翼。

  轰鸣的火炮和飞射的炮弹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兵宝鸡塬上的庞大兵势在三面被围之下,军阵顷刻崩溃,数以万计的军队蜂拥逃入褒斜道。

  刘承宗对此追悔莫及。

  他早在战斗开始前就划出巨大的包围圈,却惟独漏了明军会往南跑,以至于褒斜道没有陈布伏兵,让明军仓皇逃窜。

  张献忠是指望不上了,战斗结束后的宝鸡塬上到处是蠕动的伤兵,散落满地的器械需要整理,同时南部山麓更有逃亡明军为迟滞追击引燃的大火,烟熏火燎,一派地狱之景。

  而野战的必要程序,就是追击。

  在一场并非以抢占地形为目的的战斗中,击溃并非胜利。

  只有追击,才能尽可能杀伤敌军、收缴俘虏、取得战果。

  没有追击的战斗是不完整的。

  刘承宗把追击的任务交给了从宝鸡城里出来的罗汝才。

  其实刘狮子对罗汝才的表现不满意,因为罗汝才让他觉得,自己作为明军出身的将领,托梦式指挥继承的不够完善。

  双方的心有灵犀水平没跟上。

  按照他的计划,宝鸡城里的罗汝才,应该在明军溃散的第一时间,就从城里杀出来。

  万万没想到,撑了一天一夜的罗汝才,在城上看了俩时辰对打,给自己看困了,在即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打了个盹儿。

  以至于被叔叔罗戴恩叫醒的时候,错失良机,带兵出城,战斗已经结束,溃散的明军早在一刻之前就逃进了褒斜道。

  一脸胆战心惊的罗汝才见着黑着脸的刘承宗,出乎意料的没迎来批评,只是轻描淡写的把追击任务交给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喜悦里,闷头迎着山火就冲了过去。

  罗汝才不知道的是,这全是因为刘承宗在心里给他记了一功。

  就是他那个看不上眼的妹夫王国才,率骑兵践踏卜应第的军阵,得了破阵首功。

  不过在罗汝才带兵追击之后,刘承宗又从收拢的降军那得知,虽然罗汝才这一宿一直在宝鸡城里蹲着,但功勋比起在城外战斗的众将,只多不少。

  他的妹夫王国才率骑兵践踏军阵就不说了,更有其部下李汝珪夜间出城,先杀曹营游击曹鼎蛟,再杀左营参将罗岱,一夜响箭连杀两员大将。

  这战绩把刘狮子都惊了:这李汝珪什么东西,在敌营如入无人之境,左冲右突,像个鬼一样!

  不过追亡逐北的事暂且不提,战役刚刚落下帷幕,让刘承宗糟心的事儿就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他又有降兵了。

  渭河南北两场战斗打下来,俘获降兵、军器甲胄无算,直到第二天傍晚,中军才统计出明确数字。

  中军的小校报告消息时,刘承宗正在宝鸡城外左良玉早前攻城时搭建的土山上,召见宝鸡知县杨迈,询问其境内事宜。

  杨迈大倒苦水,宝鸡县的情况不好。

  虽说这边的农业其实已经是凤翔府比较好的了,但因为战争导致商路断绝,百姓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想买的货物也买不到,经济濒临崩溃。

  而在土山之下,张献忠正带着临洮旅一票将校,围观火头军肢解象尸。

  这战象也是刘承宗的战利品,在昨夜的战斗中,他们一共弄到了两头战象的尸体。

  说起来有点离谱,龙在田一共带来四头战象,在昨夜的战斗中死了两头,而两头战象,都是被明军杀的。

  其中一头是在与张献忠的战斗中,被龙在田找到时机,放出去配合滇兵冲击师襄部将张云起的军阵,将其阵冲开。

  张献忠见状,急命部将王自奇领兵三十前去阻拦战象,先是火枪击象首,无奈用的是传统鸟铳,口径太小,仅能在象头打出皮外伤,急得王自奇提长刀上阵,砍伤象鼻,这才叫战象退回。

  其实比起张献忠,他的部将王自奇才是真正被刘承宗压抑的人。

  人家本来是西军大将,张献忠早前起事时的左膀右臂,结果西军被刘狮子迫降于庄浪卫城,西军拆除四个营参将,根本没他的事。

  偏偏还走不了,因为刘承宗给了他弟弟王自羽一个参将的位置,他们两兄弟在葭州起事的老兄弟都在那个营里面呢。

  这次战役,他是铆足了力气要建功立业,好让张献忠也给他从元帅府要个官儿。

  攻打乾州,王自奇就亲领敢死队,作为先锋登城作战杀出缺口。

  这次眼看战象被他杀退,一不做二不休,呼喝着命人跟进,沿着战象左冲右突的道路杀进缺口,一直带着大队杀到延绥军阵前。

  然后这头象鼻受伤、被火枪打得满脸血的战象,就被艾万年麾下的延绥兵一炮放翻了。

  另一头战象则是被刘承宗越河轰击的炮弹砸断了腿,明军撤退时走不动,龙在田为了避免刘承宗将来拿战象进攻明军,便命人把战象宰了。

  虽然如此,刘狮子还是很感谢龙在田千里迢迢送来的大象。

  尤其在这个时候,虎贲营负责统计伤亡、战利的小校来报,数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单是阵亡与需要医治的伤兵,便已超过七千,突破了刘承宗的想象力,让他大为惊讶,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会这么高?”

  他心想,这仗打得很轻松啊!

  明军两部兵力接近三万,上战场的兵力两万多。

  而元帅府的兵力虽多,真正投入战斗的军队也就四万出头,这还是连杨承祖那种出城烧营,全师而还的军队都算上之后的数字。

  一下子伤亡七千多,刘承宗人都傻了。

  不是因为伤亡惨重,而是……他垂眼看着土山周围,那些三五成群站在小山包上,围观屠宰大象的军兵。

  他麾下军队的气质,并不像打出一场惨胜之后的样子啊。

  更何况,小伤都不用记录,想上伤亡统计,至少也得有个刀砍箭创才算。

  偏偏元帅军主力装备精良,只要不是被击溃了,基本上只有运气特别差才会上伤亡统计名录。

  这种疑惑,直到中军小校呈上名录,刘狮子一一看过去,这才解开心中疑惑。

  占伤亡比例最大的,是师襄的临洮旅,光他们就占了快五千多。

  但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在虎贲营的统计口径里,这是打一场战役,但是对临洮旅的旗军来说,他们是打了三场仗才赶上伤亡统计。

  师襄是先跟杨国栋打,杨国栋打赢了师襄,却被师襄招降;随后攻打乾州城,打完了乾州城又被张献忠拉到渭河南岸来跟明军打。

  他们那支军队,快人人带伤了。

  而且因为师襄跟杨国栋打的那仗,后边成了自己人,两边伤亡都算自己的。

  这让刘狮子脸上泛起无奈笑意。

  随后占比第二高的是罗汝才。

  他这个营是死的多,早在刘承宗还在东边打仗的时候,罗汝才就已经跟龙在田的滇兵打过了,等到围城的时候,营里就已经添了不少城里招募的新兵。

  守城没死几个人,但两次出营,没回来的就是真没了,极少受伤还能回来的。

  剩下的都是刘承宗本部四营,布置在六花阵外围小营的军兵,遭受曹文耀夜袭中受伤或阵亡。

  看到这儿,刘承宗面上笑容隐去,抬眼对身侧的宝鸡知县杨迈道:“杨知县,召集城中医匠,在城内校场设营给伤兵养伤,这事你来办。”

  杨迈连忙应下,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话都不会说了,嗯嗯啊啊的要召集民夫修伤兵营。

  刘承宗一看这样子就腻歪,皱眉道:“你很怕我?”

  “卑职不敢!”

  刘狮子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宝鸡知县原来是李嘉彦,李嘉彦投降的时候,正把宝鸡的乡绅都聚在城里,商议给左良玉提供兵粮呢,结果张天琳就来了。

  李嘉彦投降后被授予凤翔知府,临走前举荐杨迈这个在家的秀才乡绅接任。

  杨迈可能本身就不想当官,但刘承宗当时疑惑地‘嗯?’了一声,杨迈就赶紧点头当知县了。

  第一次见,他就害怕自己。

  如今第二次见,他显然更害怕了。

  刘狮子寻思,你怕张天琳就算了,张天琳没脑子的大莽子;怕罗汝才也算了,罗汝才那贪财好色,纯被欲望支配的野蛮人。

  我每天笑眯眯的,你怕我做什么?

  他却不知道,杨迈正是因为这个才更怕他了。

  张天琳什么英雄气概,更别说杨迈跟罗汝才一块被围在城里头,深刻认识到那是个兜里就一月兵粮,三万大军在城外围着,都敢在城上发癫的狠角儿。

  那二位在刘承宗面前都乖得跟小猫小狗似的,这刘承宗不为人知的一面该有多吓人?

  更别说罗汝才那个营的士兵,全是穷凶极恶之徒、离经叛道之辈,偏偏藏兵拿他当菩萨降世,汉兵守城打个盹,梦话都是‘吾皇万岁’然后咯咯咯傻乐。

  想着这个,就听刘承宗道:“你安心做事,不必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杨迈大为震惊,不禁想到早前对流寇杀人刨心下酒的传闻。

  不吃我,那他该不会……吃小孩儿吧?

  “唉。”

  说实话,看着杨迈这个样子,刘承宗觉得自己对宝鸡县所托非人,连带着对凤翔知府李嘉彦的识人之能也产生了很大怀疑。

  他心想,坏了,我让他妈个傻子当知县了。

  好在,正当刘承宗考虑要不要换个知县的时候,中军小校察觉出气氛的尴尬,适时地递上两份名录,转移了刘大元帅的注意力。

  那是一份降兵名录、一份战利品统计册子。

  刘承宗看见就发愁,轻飘飘一本册子,又多了八千多张吃饭的嘴。

  而与之对应的战利品,却并没有那么丰厚,兵器甲胄倒是不少,但兵粮少得可怜,刨去战败后被焚毁的部分粮草,剩下的甚至不能供应大军五日。

  也就那两头战象算是高价值战利品,能给提供点肉食。

  刘承宗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切割战象的军兵,寻思这粗糙肉质看上去,实在不像好吃的样子啊。

  他的兵粮不足,得抓紧时间找点饭吃。

  另一方面,凤翔府地界上,因为战争导致耕地撂荒,也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他盯上了明廷联军的最后一支军队,四川方面的大帅侯良柱,认为四川那边应该是有兵粮的。

  刘狮子打算写封信过去,问问侯良柱有没有兵粮,有兵粮的话别磨蹭,赶紧带兵过来打一场;没兵粮就抓紧去弄点送过来,饶他一命。

  万万没想到,正当他为兵粮忧虑的时候,北边来自延安府的蜂尾针张振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过来。

  信上说……杨麒的漠南都督府发兵哈剌慎部,几乎把哈剌慎部抢灭了,弄到牛羊牲口无算,光小孩和女人抢了一万多,眼下为躲避后金进攻,都弄到了边墙北边。

  刘承宗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有招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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